臨淮臧均表乞收葬恪曰:“震雷電激,不崇一朝;大風衝發,希有極日;然猶繼之以雲雨,因以潤物。是則天地之威,不可經日浹辰;帝王之怒,不宜訖情盡意。臣以狂愚,不知忌諱,敢冒破滅之罪以邀風雨之會。伏念故太傅諸葛恪,罪積惡盈,自致夷滅,父子三首,梟市積日,觀者數萬,詈聲成風;國之大刑,無所不震,長老孩幼,無不畢見。人情之於品物,樂極則哀生,見恪貴盛,世莫與貳,身處台輔,中間曆年,今之誅夷,無異禽獸,觀訖情反,能不憯然!且已死之人,與土壤同域,鑿掘斫刺,無所複加。願聖朝稽則乾坤,怒不極旬,使其鄉邑若故吏民收以士伍之服,惠以三寸之棺。昔項籍受殯葬之施,韓信獲收斂之恩,斯則漢高發神明之譽也。惟陛下敦三皇之仁,垂哀矜之心,使國澤加於辜戮之骸,複受不已之恩,於以揚聲遐方,沮勸天下,豈不大哉!昔欒布矯命彭越,臣竊恨之,不先請主上而專名以肆情,其得不誅,實為幸耳。今臣不敢章宣愚情以露天恩,謹伏手書,冒昧陳聞,乞聖明哀察。”於是吳主及孫峻聽恪故吏斂葬。


    初,恪少有盛名,大帝深器重之,而恪父瑾常以為戚,曰:“非保家之主也。”父友奮威將軍張承亦以為恪必敗諸葛氏。陸遜嚐謂恪曰:“在我前者吾必奉之同升,在我下者則扶接之;今觀君氣陵其上,意蔑乎下,非安德之基也。”漢侍中諸葛瞻,亮之子也。恪再攻淮南,越巂太守張嶷與瞻書曰:“東主初崩,帝實幼弱,太傅受寄托之重,亦何容易!親有周公之才,猶有管、蔡流言之變,霍光受任,亦有燕、蓋、上官逆亂之謀,賴成、昭之明以免斯難耳。昔每聞東主殺生賞罰,不任下人,又今以垂沒之命,卒召太傅,屬以後事,誠實可慮。加吳、楚剽急,乃昔所記,而太傅離少主,履敵庭,恐非良計長算也。雖雲東家綱紀肅然,上下輯睦,百有一失,非明者之慮也。取古則今,今則古也,自非郎君進忠言於太傅,誰複有盡言者邪!旋軍廣農,務行德惠,數年之中,東西並舉,實為不晚,願深采察!”恪果以此敗。


    吳羣臣共議上奏,推孫峻為太尉,滕胤為司徒。有媚峻者言曰:“萬機宜在公族,若承嗣為亞公,聲名素重,眾心所附,不可量也。”乃表峻為丞相、大將軍,督中外諸軍事,又不置禦史大夫;由是士人失望。滕胤女為恪子竦妻,胤以此辭位。孫峻曰:“鯀、禹罪不相及,滕侯何為!”峻與胤雖內不沾洽,而外相苞容,進胤爵高密侯,共事如前。


    齊王奮聞諸葛恪誅,下住蕪湖,欲至建業觀變。傅相謝慈等諫,奮殺之,坐廢為庶人,徙章安。


    南陽王和妃張氏,諸葛恪之甥也。先是恪有遷都之意,使治武昌宮,民間或言恪欲迎和立之。及恪被誅,丞相峻因此奪和璽綬,徙新都,又遣使者追賜死。初,和妾何氏生子皓,諸姬子德、謙、俊。和將死,與張妃別,妃曰:“吉凶當相隨,終不獨生。”亦自殺。何姬曰:“若皆從死,誰當字孤!”遂撫育皓及其三弟,皆賴以獲全。


    高貴鄉公正元元年(甲戌、二五四年)


    春,二月,殺中書令李豐。初,豐年十七、八,已有清名,海內翕然稱之。其父太仆恢不願其然,敕使閉門斷客。曹爽**,司馬懿稱疾不出,豐為尚書仆射,依違二公間,故不與爽同誅。豐子韜,以選尚齊長公主。司馬師秉政,以豐為中書令。是時,太常夏侯玄有天下重名,以曹爽親,不得在勢任,居常怏怏;張緝以後父去郡家居,亦不得意:豐皆與之親善。師雖擢用豐,豐私心常在玄。豐在中書二歲,帝數召豐與語,不知所說。師知其議己,請豐相見以詰豐,豐不以實告;師怒,以刀鐶築殺之,送屍付廷尉,遂收豐子韜及夏侯玄、張緝等皆下廷尉,鍾毓按治,雲:“豐與黃門監蘇鑠,永寧署令樂敦,宂從仆射劉賢等謀曰:"拜貴人日,諸營兵皆屯門,陛下臨軒,因此同奉陛下,將羣僚人兵,就誅大將軍;陛下儻不從人,便當劫將去耳。"”又雲:“謀以玄為大將軍,緝為車騎將軍;玄、緝皆知其謀。”庚戌,誅韜、玄、緝、鑠、敦、賢,皆夷三族。


    夏侯霸之入蜀也,邀玄欲與之俱,玄不從。及司馬懿薨,中領軍高陽許允謂玄曰:“無複憂矣!”玄歎曰:“士宗,卿何不見事乎!此人猶能以通家年少遇我,子元、子上不吾容也。”及下獄,玄不肯下辭,鍾毓自臨治之。玄正色責毓曰:“吾當何罪!卿為令史責人也,卿便為吾作!”毓以玄名士,節高,不可屈,而獄當竟,夜為作辭,令與事相附,流涕以示玄;玄視,頷之而已。及就東市,顏色不變,舉動自若。


    李豐弟翼,為兗州刺史,司馬師遣使收之。翼妻荀氏謂翼曰:“中書事發,可及詔書未至赴吳,何為坐取死亡!左右可同赴水火者為誰?”翼思未答,妻曰:“君在大州,不知可與同死生者,雖去亦不免!”翼曰:“二兒小,吾不去,今但從坐身死耳,二兒必免。”乃止,死。


    初,李恢與尚書仆射杜畿及東安太守郭智善,智子衝,有內實而無外觀,州裏弗稱也。衝嚐與李豐俱見畿,旣退,畿歎曰:“孝懿無子;非徒無子,殆將無家。君謀為不死也,其子足繼其業。”時人皆以畿為誤,及豐死,衝為代郡太守,卒繼父業。


    正始中,夏侯玄、何晏、鄧揚俱有盛名,欲交尚書郎傅嘏,嘏不受。嘏友人荀粲怪而問之,嘏曰:“太初誌大其量,能合虛聲而無實才。何平叔言遠而情近,好辯而無誠,所謂利口覆邦國之人也。鄧玄茂有為而無終,外要名利,內無關鑰,貴同惡異,多言而妬前;多言多釁,妬前無親。以吾觀此三人者,皆將敗家;遠之猶恐禍及,況昵之乎!”嘏又與李豐不善,謂同誌曰:“豐飾偽而多疑,矜小智而昧於權利,若任機事,其死必矣!”


    辛亥,大赦。


    三月,廢皇後張氏;夏,四月,立皇後王氏,奉車都尉夔之之女也。


    狄道長李簡密書請降於漢。六月,薑維寇隴西。


    中領軍許允素與李豐、夏侯玄善。秋,允為鎮北將軍、假節、都督河北諸軍事。帝以允當出,詔會羣臣,帝特引允以自近;允當與帝別,涕泣歔欷。允未發,有司奏允前放散官物,收付廷尉,徙樂浪,未至,道死。


    吳孫峻驕矜**,國人側目。司馬桓慮謀殺峻,立太子登之子吳侯英;不克,皆死。


    帝以李豐之死,意殊不平。安東將軍司馬昭鎮許昌,詔召之使擊薑維。九月,昭領兵入見,帝幸平樂觀以臨軍過。左右勸帝因昭辭,殺之,勒兵以退大將軍;已書詔於前,帝懼,不敢發。


    昭引兵入城,大將軍師乃謀廢帝。甲戌,師以皇太後令召羣臣會議,以帝荒淫無度,褻近倡優,不可以承天緒;羣臣皆莫敢違。乃奏收帝璽綬,歸藩於齊。使郭芝入白太後,太後方與帝對坐,芝謂帝曰:“大將軍欲廢陛下,立彭城王據!”帝乃起去。太後不悅。芝曰:“太後有子不能敎,今大將軍意已成,又勒兵於外以備非常,但當順旨,將複何言!”太後曰:“我欲見大將軍,口有所說。”芝曰:“何可見邪!但當速取璽綬!”太後意折,乃遣傍侍禦取璽綬著坐側。芝出報師,師甚喜。又遣使者授帝齊王印綬,出就西宮。帝與太後垂涕而別,人乘王車,從太極殿南出,羣臣送者數十人,司馬孚悲不自勝,餘多流涕。


    師又使使者請璽綬於太後。太後曰:“彭城王,我之季叔也,今來立,我當何之!且明皇帝當永絕嗣乎?高貴鄉公,文帝之長孫,明皇帝之弟子,於禮,小宗有後大宗之義,其詳議之。”丁醜,師更召羣臣,以太後令示之,乃定迎高貴鄉公髦於元城。髦者,東海定王霖之子也,時年十四,使太常王肅持節迎之。師又使請璽綬,太後曰:“我見高貴鄉公,小時識之,我自欲以璽綬手授之。”冬,十月,癸醜,高貴鄉公至玄武館,羣臣奏請舍前殿,公以先帝舊處,避止西廂;羣臣又請以法駕迎,公不聽。庚寅,公入於洛陽,羣臣迎拜西掖門南,公下輿答拜,儐者請曰:“儀不拜。”公曰:“吾人臣也。”遂答拜。至止車門下輿,左右曰:“舊乘輿入。”公曰:“吾被皇太後征,未知所為。”遂步至太極東堂,見太後。其日,卽皇帝位於太極前殿,百僚陪位者皆欣欣焉。大赦,改元。為齊王築宮於河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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