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薑維聞魏分關中兵以赴淮南,欲乘虛向秦川,率數萬人出駱穀,至沈嶺。時長城積穀甚多,而守兵少,征西將軍都督雍、涼諸軍事司馬望及安西將軍鄧艾進兵據之,以拒維。維壁於芒水,數挑戰,望、艾不應。


    是時,維數出兵,蜀人愁苦,中散大夫譙周作仇國論以諷之曰:“或問往古能以弱勝強者,其術如何?曰:吾聞之,處大無患者常多慢,處小有憂者常思善;多慢則生亂,思善則生治,理之常也。故周文養民,以少取多,句踐恤眾,以弱斃強,此其術也。或曰:曩者,項強漢弱,相與戰爭,項羽與漢約分鴻溝,各歸息民,張良以為民誌已定,則難動也,率兵追羽,終斃項氏。豈必由文王之事乎?曰:當商、周之際,王侯世尊,君臣久固,民習所專;深根者難拔,據固者難遷。當此之時,雖漢祖安能杖劍鞭馬而取天下乎!及秦罷侯置守之後,民疲秦役,天下土崩,或歲易主,或月易公,鳥驚獸駭,莫知所從,於是豪強並爭,虎裂狼分,疾搏者獲多,遲後者見吞。今我與彼皆傳國易世矣,旣非秦末鼎沸之時,實有六國並據之勢,故可為文王,難為漢祖。夫民之疲勞,則騷擾之兆生,上慢下暴,則瓦解之形起。諺曰:"射幸數跌,不如審發。"是故智者不為小利移目,不為意似改步,時可而後動,數合而後舉,故湯、武之師不再戰而克,誠重民勞而度時審也。如遂極武黷征,土崩勢生,不幸遇難,雖有智者將不能謀之矣。”


    高貴鄉公甘露三年(戊寅、二五八年)


    春,正月,文欽謂諸葛誕曰:“蔣班、焦彝謂我不能出而走,全端、全懌又率眾逆降,此敵無備之時也,可以戰矣。”誕及唐谘等皆以為然,遂大為攻具,晝夜五六日攻南圍,欲決圍而出。圍上諸軍臨高發石車火箭,逆燒破其攻具,矢石雨下,死傷蔽地,血流盈塹,複還城。城內食轉竭,出降者數萬口。欽欲盡出北方人省食,與吳人堅守,誕不聽,由是爭恨。欽素與誕有隙,徒以計合,事急愈相疑。欽見誕計事,誕遂殺欽。欽子鴦、虎將兵在小城中,聞欽死,勒兵赴之,眾不為用,遂單走踰城出,自歸於司馬昭。軍吏請誅之,昭曰:“欽之罪不容誅,其子固應就戮;然鴦、虎以窮歸命,且城未拔,殺之是堅其心也。”乃赦鴦、虎,使將數百騎巡城,呼曰:“文欽之子猶不見殺,其餘何懼!”又表鴦、虎皆為將軍,賜爵關內侯。城內皆喜,且日益饑困。司馬昭身自臨圍,見城上持弓者不發,曰:“可攻矣!”乃四麵進軍,同時鼓噪登城。二月,乙酉,克之。誕窘急,單馬將其麾下突小城欲出,司馬胡奮部兵擊斬之,夷其三族。誕麾下數百人,皆拱手為列,不降,每斬一人,輒降之,卒不變,以至於盡。吳將於詮曰:“大丈夫受命其主,以兵救人,旣不能克,又束手於敵,吾弗取也。”乃免胄冒陳而死。唐谘、王祚等皆降。吳兵萬眾,器仗山積。


    司馬昭初圍壽春,王基、石苞等皆欲急攻之,昭以為“壽春城固而眾多,攻之必力屈;若有外寇,表裏受敵,此危道也。今三叛相聚於孤城之中,天其或者使同就戮,吾當以全策縻之。但堅守三麵,若吳賊陸道而來,軍糧必少;吾以遊兵輕騎絕其轉輸,可不戰而破也。吳賊破,欽等必成禽矣!”乃命諸軍按甲而守之,卒不煩攻而破。議者又以為“淮南仍為叛逆,吳兵室家在江南,不可縱,宜悉坑之。”昭曰:“古之用兵,全國為上,戮其元惡而已。吳兵就得亡還,適可以示中國之大度耳。”一無所殺,分布三河近郡以安處之。拜唐谘安遠將軍,其餘裨將,鹹假位號,眾皆悅服。其淮南將士吏民為誕所脅略者,皆赦之。聽文鴦兄弟收斂父喪,給其車牛,致葬舊墓。


    昭遺王基書曰:“初議者雲雲,求移者甚眾,時未臨履,亦謂宜然。將軍深算利害,獨秉固誌,上違詔命,下拒眾議,終至製敵禽賊,雖古人所述,不是過也。”昭欲遣諸軍輕兵深入,招迎唐谘等子弟,因釁有滅吳之勢。王基諫曰:“昔諸葛恪乘東關之勝,竭江表之兵以圍新城,城旣不拔,而眾死者大半。薑維因洮西之利,輕兵深入,糧餉不繼,軍覆上邽。夫大捷之後,上下輕敵,輕敵則慮難不深。今賊新敗於外,又內患未弭,是其修備設慮之時也。且兵出踰年,人有歸誌,今俘馘十萬,罪人斯得,自曆代征伐,未有全兵獨克如今之盛者也。武皇帝克袁紹於官渡,自以所獲已多,不複追奔,懼挫威也。”昭乃止。以基為征東將軍、都督揚州諸軍事,進封東武侯。


    習鑿齒曰:君子謂司馬大將軍於是役也,可謂能以德攻矣。夫建業者異道,各有所尚而不能兼幷也。故窮武之雄,斃於不仁;存義之國,喪於懦退。今一征而禽三叛,大虜吳眾,席卷淮浦,俘馘十萬,可謂壯矣。而未及安坐,賞王基之功;種惠吳人,結異類之情;寵鴦葬欽,忘疇昔之隙;不咎誕眾,使揚土懷愧。功高而人樂其成,業廣而敵懷其德。武昭旣敷,文算又洽,推是道也,天下其孰能當之哉!


    司馬昭之克壽春,鍾會謀畫居多;昭親待日隆,委以腹心之任,時人比之子房。


    漢薑維聞諸葛誕死,複還成都,複拜大將軍。


    夏,五月,詔以司馬昭為相國,封晉公,食邑八郡,加九錫;昭前後九讓,乃止。


    秋,七月,吳主封故齊王奮為章安侯。


    八月,以驃騎將軍王昶為司空。


    詔以關內侯王祥為三老,鄭小同為五更,帝率羣臣詣太學,行養老乞言之禮。小同,玄之孫也。


    吳孫綝以吳主親覽政事,多所難問,甚懼;返自鑊裏,遂稱疾不朝,使弟威遠將軍據入倉龍門宿衛,武衛將軍恩、偏將軍幹、長水校尉闓分屯諸營,欲以自固。吳主惡之,乃推朱公主死意,全公主懼曰:“我實不知,皆朱據二子熊、損所白。”是時熊為虎林督,損為外部督,吳主皆殺之。損妻,卽孫峻妹也。綝諫,不從,由是益懼。


    吳主陰與全公主及將軍劉丞謀誅綝。全後父尚為太常、衛將軍,吳主謂尚子黃門侍郎紀曰:“孫綝專勢,輕小於孤。孤前敕之使速上岸,為唐谘等作援,而留湖中不上岸一步;又委罪於朱異,擅殺功臣,不先表聞;築第橋南,不複朝見。此為自在,無所複畏,不可久忍,今規取之。卿父作中軍都督,使密嚴整士馬,孤當自出臨橋,率宿衛虎騎、左右無難一時圍之,作版詔敕綝所領皆解散,不得舉手。正爾,自當得之;卿去,但當使密耳!卿宣詔卿父,勿令卿母知之;女人旣不曉大事,且綝同堂姊,邂逅漏泄,誤孤非小也!”紀承詔以告尚。尚無遠慮,以語紀母,母使人密語綝。


    九月,戊午,綝夜以兵襲尚,執之,遣弟恩殺劉承於蒼龍門外,比明,遂圍宮。吳主大怒,上馬帶鞬執弓欲出,曰:“孤大皇帝適子,在位已五年,誰敢不從者!”侍中近臣及乳母共牽攀止之,不得出,歎吒不食,罵全後曰:“爾父憒憒,敗我大事!”又遣呼紀,紀曰:“臣父奉詔不謹,負上,無麵目複見。”因自殺。綝使光祿勳孟宗告太廟,廢吳主為會稽王。召羣臣議曰:“少帝荒病昏亂,不可以處大位,承宗廟,已告先帝廢之。諸君若有不同者,下異議。”皆震怖,曰:“唯將軍令!”綝遣中書郎李崇奪吳主璽綬,以吳主罪班告遠近。尚書桓彝不肯署名,綝怒,殺之。典國施正勸綝迎立琅邪王休,綝從之。己未,綝使宗正楷與中書郎董朝迎琅邪王於會稽。遣將軍孫耽送會稽王亮之國,亮時年十六。徙全尚於零陵,尋追殺之;遷全公主於豫章。


    冬,十月,戊午,琅邪王行至曲阿,有老公遮王叩頭曰:“事久變生,天下喁喁。”是日,進及布塞亭。孫綝以琅邪王未至,欲入居宮中,召百官會議,皆惶怖失色,徒唯唯而已。選曹郎虞汜曰:“明公為國伊、周,處將相之任,擅廢立之威,將上安宗廟,下惠百姓,大小踴躍,自以伊、霍複見。今迎王未至而欲入宮,如是,羣下搖蕩,眾聽疑惑,非所以永終忠孝,揚名後世也。”綝不懌而止。汜,翻之子也。


    綝命弟恩行丞相事,率百僚以乘輿法駕迎琅邪王於永昌亭。孫恩奉上璽符,王三讓,乃受。羣臣以次奉引,王就乘輿,百官陪位。綝以兵千人迎於半野,拜於道側;王下車答拜。卽日,禦正殿,大赦,改元永安。孫綝稱“草莽臣”,詣闕上書,上印綬、節鉞,求避賢路。吳主引見慰諭,下詔以綝為丞相、荊州牧,增邑五縣;以恩為禦史大夫、衛將軍、中軍督,封縣侯。孫據、幹、闓皆拜將軍,封侯。又以長水校尉張布為輔義將軍,封永康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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