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侃表王舒監浙東軍事,虞潭監浙西軍事,郗鑒都督揚州八郡諸軍事,令舒、潭皆受鑒節度。鑒帥眾渡江,與侃等會與於茄子浦,雍州刺史魏該亦以兵會之。


    丙辰,侃等舟師直指石頭,至於蔡洲;侃屯查浦,嶠屯沙門浦。峻登烽火樓,望見士眾之盛,有懼色,謂左右曰:“吾本知溫嶠能得眾也。”


    庾亮遣督護王彰擊峻黨張曜,反為所敗。亮送節傳以謝侃。侃答曰:“古人三敗,君侯始二;當今事急,不宜數爾。”亮司馬陳郡殷融詣侃謝曰:“將軍為此,非融等所裁。”王彰至曰:“彰自為之,將軍不知也。”侃曰:“昔殷融為君子,王彰為小人;今王彰為君子,殷融為小人。”


    宣城內史桓彝,聞京城不守,慷慨流涕,進屯涇縣。時州郡多遣使降蘇峻,裨惠複勸彝宜且與通使,以紓交至之禍。彝曰:“吾受國厚恩,義在致死,焉能忍恥與逆臣通問!如其不濟,此則命也。”彝遣將軍俞縱守蘭石,峻遣其將韓晃攻之。縱將敗,左右勸縱退軍。縱曰:“吾受桓侯厚恩,當以死報。吾之不可負桓侯,猶桓侯之不負國也。”遂力戰而死。晃進軍攻彝,六月,城陷,執彝,殺之。


    諸軍初至石頭,卽欲決戰,陶侃曰:“賊眾方盛,難與爭鋒,當以歲月,智計破之。”旣而屢戰無功,監軍部將李根請築白石壘,侃從之。夜築壘,至曉而成。聞峻軍嚴聲,諸將鹹懼其來攻。孔坦曰:“不然。若峻攻壘,必須東北風急,令我水軍不得往救;今天清靜,賊必不來。所以嚴者,必遣軍出江乘,掠京口以東矣。”已而果然。侃使庾亮以二千人守白石,峻帥步騎萬餘四麵攻之,不克。


    王舒、虞潭等數與峻兵戰,不利。孔坦曰:“本不須召郗公,遂使東門無限,今宜遣還,雖晚,猶勝不也。”侃乃令鑒與後將軍郭默還據京口,立大業、曲阿、庱亭三壘以分峻之兵勢,使郭默守大業。


    壬辰,魏該卒。


    祖約遣祖渙、桓撫襲湓口;陶侃聞之,將自擊之。毛寶曰:“義軍恃公,公不可動,寶請討之。”侃從之。渙、撫過皖,因攻譙國內史桓宣。寶往救之,為渙、撫所敗。箭貫寶髀,徹鞍,寶使人蹋鞍拔箭,血流滿鞾。還擊渙、撫,破走之,宣乃得出,歸於溫嶠。寶進攻祖約軍於東關,拔合肥戍;會嶠召之,複歸石頭。


    祖約諸將陰與後趙通謀,許為內應。後趙將石聰、石堪引兵濟淮,攻壽春。秋,七月,約眾潰,奔曆陽,聰等虜壽春二萬餘戶而歸。


    後趙中山公虎帥眾四萬自軹關西入,擊趙河東。應之者五十餘縣,遂進攻蒲阪。趙主曜遣河間王述發氐、羌之眾屯秦州以備張駿、楊難敵,自將中外精銳水陸諸軍以救蒲阪,自衛關北濟;虎懼,引退。曜追之,八月,及於高候;與虎戰,大破之,斬石瞻,枕屍二百餘裏,收其資仗億計。虎奔朝歌。曜濟自大陽,攻石生於金墉,決千金堨以灌之。分遣諸將攻汲郡、河內,後趙滎陽太守尹矩、野王太守張進等皆降之。襄國大震。


    張駿治兵,欲乘虛襲長安。理曹郎中索詢諫曰:“劉曜雖東征,其子胤守長安,未易輕也。借使小有所獲,彼若釋東方之圖,還與我校;禍難之期,未可量也”駿乃止。


    蘇峻腹心路永、匡術、賈寧聞祖約敗,恐事不濟,勸峻盡誅司徒導等諸大臣,更樹腹心;峻雅敬導,不許。永等更貳於峻,導使參軍袁耽潛誘永歸順。九月,戊申,導攜二子與永皆奔白石。耽,渙之曾孫也。


    陶侃、溫嶠等與蘇峻久相持不決,峻分遣諸將東西攻掠,所向多捷,人情恟懼。朝士之奔西軍者皆曰:“峻狡黠有膽決,其徒驍勇,所向無敵。若天討有罪,則峻終滅亡;止以人事言之,未易除也。”溫嶠怒曰:“諸君怯懦,乃更譽賊!”及累戰不勝,嶠亦憚之。


    嶠軍食盡,貸於陶侃。侃怒曰:“使君前雲不憂無良將及兵食,惟欲得老仆為主耳。今數戰皆北,良將安在!荊州接胡、蜀二虜,當備不虞;若複無食,仆便欲西歸,更思良算。徐來殄賊,不為晚也。”嶠曰:“凡師克在和,古之善敎也。光武之濟昆陽,曹公之拔官渡,以寡敵眾,杖義故也。峻、約小豎,凶逆滔天,何憂不滅!峻驟勝而驕,自謂無前,今挑之戰,可一鼓而擒也。柰何舍垂立之功,設進退之計乎!且天子幽逼,社稷危殆,乃四海臣子肝腦塗地之日。嶠等與公並受國恩,事若克濟,則臣主同祚;如其不捷,當灰身以謝先帝耳。今之事勢,義無旋踵,譬如騎虎,安可中下哉!公若違眾獨返,人心必沮;沮眾敗事,義旗將回指於公矣。”毛寶言於嶠曰:“下官能留陶公。”乃往說侃曰:“公本應鎮蕪湖,為南北勢援,前旣已下,勢不可還。且軍政有進無退,非直整齊三軍,示眾必死而已,亦謂退無所據,終至滅亡。往者杜弢非不強盛,公竟滅之,何至於峻,獨不可破邪!賊亦畏死,非皆勇健,公可試與寶兵,使上岸斷賊資糧;若寶不立效,然後公去,人心不恨矣。”侃然之,加寶督護而遣之。竟陵太守李陽說侃曰:“今大事若不濟,公雖有粟,安得而食諸!”侃乃分米五萬石以餉嶠軍。毛寶燒峻句容、湖孰積聚,峻軍乏食,侃遂留不去。


    張健、韓晃等急攻大業;壘中乏水,人飲糞汁。郭默懼,潛突圍出外,留兵守之。郗鑒在京口,軍士聞之皆失色。參軍曹納曰:“大業,京口之扞蔽也,一旦不守,則賊兵徑至,不可當也。請還廣陵,以俟後舉。”鑒大會僚佐,責納曰:“吾受先帝顧托之重,正複捐軀九泉,不足報塞。今強寇在近,眾心危逼,君腹心之佐,而生長異端,當何以帥先義眾,鎮壹三軍邪!”將斬之,久乃得釋。


    陶侃將救大業,長史殷羨曰:“吾兵不習步戰,救大業而不捷,則大事去矣。不如急攻石頭,則大業自解。”侃從之。羨,融之兄也。庚午,侃督水軍向石頭。庾亮、溫嶠、趙胤帥步兵萬人從白石南上,欲挑戰。峻將八千人逆戰,遣其子碩及其將匡孝分兵先薄趙胤軍,敗之。峻方勞其將士,乘醉望見胤走,曰:“孝能破賊,我更不如邪!”因舍其眾,與數騎北下突陳,不得入,將回趨白木陂;馬躓,侃部將彭世、李千等投之以矛,峻墜馬;斬首,臠割之,焚其骨,三軍皆稱萬歲。餘眾大潰。峻司馬任讓等共立峻弟逸為主,閉城自守。溫嶠乃立行台,布告遠近,凡故吏二千石以下,皆令赴台;於是至者雲集。韓晃聞峻死,引兵趣石頭。管商、弘徽攻庱亭壘,督護李閎、輕車長史滕含擊破之。含,修之孫也。商走詣庾亮降,餘眾皆歸張健。


    冬,十一月,後趙王勒欲自將救洛陽,僚佐程遐等固諫曰:“劉曜懸軍千裏,勢不支久。大王不宜親動,動無萬全。”勒大怒,按劍叱遐等出。乃赦徐光,召而謂之曰:“劉曜乘一戰之勝,圍守洛陽,庸人之情皆謂其鋒不可當。曜帶甲十萬,攻一城而百日不克,帥老卒怠,以我初銳擊之,可一戰而擒也。若洛陽不守,曜必送死冀州,自河已北,席卷而來,吾事去矣。程遐等不欲吾行,卿以為何如?”對曰:“劉曜乘高候之勢,不能進臨襄國,更守金墉,此其無能為可知也。以大王威略臨之,彼必望旗奔敗。平定天下,在今一舉,不可失也。”勒笑曰:“光言是也。”乃使內外戒嚴,有諫者斬。命石堪、石聰及豫州刺史桃豹等各統見眾會滎陽;中山公虎進據石門,勒自統步騎四萬趣金墉,濟自大堨。


    勒謂徐光曰:“曜盛兵成皋關,上策也;阻洛水,其次也;坐守洛陽,此成擒耳。”十二月,乙亥,後趙諸軍集於成皋,步卒六萬,騎二萬七千。勒見趙無守兵,大喜,舉手指天加額曰:“天也!”卷甲銜枚,詭道兼行,出於鞏、訾之間。


    趙主曜專與嬖臣飲博,不撫士卒;左右或諫,曜怒,以為妖言,斬之。聞勒已濟河,始議增滎陽戍,杜黃馬關。俄而洛水候者與後趙前鋒交戰,擒羯送之。曜問:“大胡自來邪?其眾幾何?”羯曰:“王自來,軍勢甚盛。”曜色變,使攝金墉之圍,陳於洛西,眾十餘萬,南北十餘裏。勒望見,益喜,謂左右曰:“可以賀我矣!”勒帥步騎四萬入洛陽城。


    己卯,中山公虎引步卒三萬自城北而西,攻趙中軍,石堪、石聰等各以精騎八千自城西而北,擊趙前鋒,大戰於西陽門。勒躬貫甲胃,出自閶闔門,夾擊之。曜少而嗜酒,末年尤甚;將戰,飲酒數鬥。常乘赤馬無故局頓,乃乘小馬。比出,複飲酒鬥餘。至西陽門,揮陳就平。石堪因而乘之,趙兵大潰。曜昏醉退走,馬陷石渠,墜於冰上,被瘡十餘,通中者三,為堪所執。勒遂大破趙兵,斬首五萬餘級。下令曰:“所欲擒者一人耳,今已獲之。其敕將士抑鋒止銳,縱其歸命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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