豺與太尉張舉謀誅司空李農,舉素與農善,密告之;農奔廣宗,帥乞活數萬家保上白,劉氏使張舉統宿衛諸軍圍之。豺以張離為鎮軍大將軍,監中外諸軍事,以為己副。


    彭城王遵至河內,聞喪;姚弋仲、蒲洪、劉寧及征虜將軍石閔、武衛將軍王鸞等討梁犢還,遇遵於李城,共說遵曰:“殿下長且賢,先帝亦有意以殿下為嗣;正以末年惛惑,為張豺所誤。今女主臨朝,奸臣用事,上白相持未下,京師宿衛空虛,殿下若聲張豺之罪,鼓行而討之,其誰不開門倒戈而迎殿下者!”遵從之。


    遵自李城舉兵,還趣鄴,洛州刺史劉國帥洛陽之眾往會之。檄至鄴,張豺大懼,馳召上白之軍。丙戌,遵軍於蕩陰,戎卒九萬,石閔為前鋒。耆舊、羯士皆曰:“彭城王來奔喪,吾當出迎之,不能為張豺守城也!”踰城而出,豺斬之,不能止。張離亦帥騰二千,斬關迎遵。劉氏懼,召張豺入,對之悲哭曰:“先帝梓宮未殯,而禍難至此!今嗣子衝幼,托之將軍;將軍將若之何?欲加遵重位,能弭之乎?”豺惶怖不知所出,但雲“唯唯”。乃下詔,以遵為丞相,領大司馬、大都督、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加黃鉞、九錫。己醜,遵至安陽亭,張豺懼而出迎,遵命執之。庚寅,遵擐甲曜兵,入自鳳陽門,升太武前殿,擗踴盡哀,退如東合。斬張豺於平樂市,夷其三族。假劉氏令曰:“嗣子幼衝,先帝私恩所授,皇業至重,非所克堪;其以遵嗣位。”於是遵卽位,大赦,罷上白之圍。辛卯,封世為譙王,廢劉氏為太妃;尋皆殺之。


    李農來歸罪,使複其位。尊母鄭氏為皇太後,立妃張氏為皇後,故燕王斌子衍為皇太子。以義陽王鑒為侍中、太傅,沛王衝為太保,樂平公苞為大司馬,汝陰王琨為大將軍,武興公閔為都督中外諸軍事、輔國大將軍。


    甲午,鄴中暴風拔樹,震電,雨雹大如盂升。太武暉華殿災,及諸門觀合蕩然無餘,乘輿服禦,燒者太半,金石皆盡,火月餘乃滅。


    時沛王衝鎮薊,聞遵殺世自立,謂其僚佐曰:“世受先帝之命,遵輒廢而殺之,罪莫大焉!其敕內外戒嚴,孤將親討之。”於是留寧北將軍沭堅戍幽州,帥眾五萬自薊南下,傳檄燕、趙,所在雲集;比至常山,眾十餘萬,軍於苑鄉;遇遵赦書,衝曰:“皆吾弟也;死者不可複追,何為複相殘乎!吾將歸矣。”其將陳暹曰:“彭城篡弒自尊,為罪大矣!王雖北旆,臣將南轅,俟平京師,擒彭城,然後奉迎大駕。”衝乃複進。遵馳遣王擢以書喻衝,衝弗聽。遵使武興公閔及李農等帥精卒十萬討之,戰於平棘,衝兵大敗;獲衝於元氏,賜死;坑其士卒三萬餘人。


    武興公閔言於遵曰:“蒲洪,人傑也;今以洪鎮關中,臣恐秦、雍之地非國家之有。此雖先帝臨終之命,然陛下踐祚,自宜改圖。”遵從之,罷洪都督,餘如前製。洪怒,歸枋頭,遣使來降。


    燕平狄將軍慕容霸上書於燕王儁曰:“石虎窮凶極暴,天之所棄,餘燼僅存,自相魚肉。今中國倒懸,企望仁恤,若大軍一振,勢必投戈。”北平太守孫興亦表言:“石氏大亂,宜以時進取中原。”儁以新遭大喪,弗許。霸馳詣龍城,言於儁曰:“難得而易失者,時也。萬一石氏衰而複興,或有英雄據其成資,豈惟失此大利,亦恐更為後患。”儁曰:“鄴中雖亂,鄧恒據安樂,兵強糧足,今若伐趙,東道不可由也,當由盧龍;盧龍山徑險狹,虜乘高斷要,首尾為患,將若之何?”霸曰:“恒雖欲為石氏拒守,其將士顧家,人懷歸誌,若大軍臨之,自然瓦解。臣請為殿下前驅,東出徒河,潛趣令支,出其不意,彼聞之,勢必震駭,上不過閉門自守,下不免棄城逃潰,何暇禦我哉!然則殿下可以安步而前,無複留難矣。”儁猶豫未決,以問五材將軍封奕,對曰:“用兵之道,敵強則用智,敵弱則用勢。是故以大吞小,猶狼之食豚也;以治易亂,猶日之消雪也。大王自上世以來,積德累仁,兵強士練。石虎極其殘暴,死未瞑目,子孫爭國,上下乖亂。中國之民,墜於塗炭,廷頸企踵以待振拔。大王若揚兵南邁,先取薊城,次指鄴都,宣耀威德,懷撫遺民,彼孰不扶老提幼以迎大王;凶黨將望旗冰碎,安能為害乎!”從事中郎黃泓曰:“今太白經天,歲集畢北,陰國受命,此必然之驗也,宜速出師,以承天意。”折衝將軍慕輿根曰:“中國之民困於石氏之亂,鹹思易主以救湯火之急,此千載一時,不可失也。自武宣王以來,招賢養民,務農訓兵,正俟今日。今時至不取,更複顧慮,豈天意未欲使海內平定邪,將大王不欲取天下也?”儁笑而從之。以慕容恪為輔國將軍,慕容評為輔弼將軍,左長史陽鶩為輔義將軍,謂之“三輔”。慕容霸為前鋒都督、建鋒將軍。選精兵二十餘萬,講武戒嚴,為進取之計。


    六月,葬趙王虎於顯原陵,廟號太祖。


    桓溫聞趙亂,出屯安陸,遣諸將經營北方。趙揚州刺史王浹舉壽春降;西中郎將陳逵進據壽春。征北大將軍褚裒上表請伐趙,卽日戒嚴,直指泗口。朝議以裒事任貴重,宜先遣偏師。裒奏言:“前已遣督護王頤之等徑造彭城,後遣督護麋嶷進據下邳。今宜速發,以成聲勢。”秋,七月,加裒征討大都督,督徐、兗、青、揚、豫五州諸軍事,裒帥眾三萬,徑赴彭城,北方士民降附者日以千計。


    朝野皆以為中原指期可複,光祿大夫蔡謨獨謂所親曰:“胡滅誠為大慶,然恐更貽朝廷之憂。”其人曰:“何謂也?”謨曰:“夫能順天乘時濟羣生於艱難者,非上聖與英雄不能為也,自餘則莫若度德量力。觀今日之事,殆非時賢所及,必將經營分表,疲民以逞;旣而才略疏短,不能副心,財殫力竭,智勇俱困,安得不憂及朝廷乎!”


    魯郡民五百餘家相與起兵附晉,求援於褚裒,裒遣部將王龕、李邁將銳卒三千迎之。趙南討大都督李農帥騎二萬與龕等戰於代陂,龕等大敗,皆沒於趙。八月,裒退屯廣陵。陳逵聞之,焚壽春積聚,毀城遁還。裒上疏乞自貶,詔不許;命裒還鎮京口,解征討都督。時河北大亂,遺民二十餘萬口渡河欲來歸附,會裒已還,威勢不接,皆不能自拔,死亡略盡。


    趙樂平王苞謀帥關右之眾攻鄴,左長史石光、司馬曹曜等固諫,苞怒,殺光等百餘人。苞性貪而無謀,雍州豪傑知其無成,並遣使告晉,梁州刺史司馬勳帥眾赴之。


    楊初襲趙西城;破之。


    九月,涼州官屬共上張重華為丞相、涼王、雍‖秦‖涼三州牧。重華屢以錢帛賜左右寵臣;又喜博弈,頗廢政事。征事索振諫曰:“先王夙夜勤儉以實府庫,正以讎恥未雪,誌平海內故也。殿下嗣位之初,強寇侵逼,賴重餌之故,得戰士死力,僅保社稷。今蓄積已虛而寇讎尚在,豈可輕有耗散,以與無功之人乎!昔漢光武躬親萬機,章奏詣闕,報不終日,故能隆中興之業。今章奏停滯,動經時月,下情不得上通,沈冤困於囹圄,殆非明主之事也。”重華謝之。


    司馬勳出駱穀,破趙長城戍,壁於懸鉤,去長安二百裏,使治中劉煥攻長安,斬京兆太守劉秀離,又拔賀城;三輔豪傑多殺守令以應勳,凡三十餘壁,眾五萬人。趙樂平王苞乃輟攻鄴之謀,使其將麻秋、姚國等將兵拒勳。趙主遵遣車騎將軍王朗帥精騎二萬以討勳為名,因劫苞送鄴。勳兵少,畏朗不敢進;冬,十月,釋懸鉤,拔宛城,殺趙南陽太守袁景,複還梁州。


    初,趙主遵之發李城也,謂武興公閔曰:“努力!事成,以爾為太子。”旣而立太子衍。閔恃功。欲專朝政,遵不聽。閔素驍勇,屢立戰功,夷、夏宿將皆憚之。旣為都督,總內外兵權,乃撫循殿中將士,皆奏為殿中員外將軍,爵關外侯。遵弗之疑,而更題名善惡以挫抑之,眾鹹怨怒。中書令孟準、左衛將軍王鸞勸遵稍奪閔兵權,閔益恨望,準等鹹勸誅之。


    十一月,遵召義陽王鑒、樂平王苞、汝陽王琨、淮南王昭等入議於鄭太後前,曰:“閔不臣之跡漸著,今欲誅之,如何?”鑒等皆曰:“宜然!”鄭氏曰:“李城還兵,無棘奴,豈有今日;小驕縱之,何可遽殺!”鑒出,遣宦者楊環馳以告閔。閔遂劫李農及右衛將軍王基密謀廢遵,使將軍蘇彥、周成帥甲士三千人執遵於南台。遵方與婦人彈碁,問成曰:“反者誰也?”成曰:“義陽王鑒當立。”遵曰:“我尚如是,鑒能幾時!”遂殺之於琨華殿,幷殺鄭太後、張後、太子衍、孟準、王鸞及上光祿張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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