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圉作噩,一年(丁酉)。


    安皇帝隆安元年(丁酉、三九七年)


    春,正月,己亥朔,帝加元服,改元。以左仆射王珣為尚書令;領軍將軍王國寶為左仆射,領選,仍加後將軍、丹楊尹。會稽王道子悉以東宮兵配國寶,使領之。


    燕範陽王德求救於秦,秦兵不出。鄴中恟懼。賀賴盧自以魏王珪之舅,不受東平公儀節度,由是與儀有隙。儀司馬丁建陰與德通,從而構間之,射書入城中言其狀。甲辰,風霾,晝晦。賴盧營有火,建言於儀曰:“賴盧燒營為變矣。”儀以為然,引兵退;賴盧聞之,亦退;建帥其眾詣德降,且言儀師老可擊。德遣桂陽王鎮、南安王青帥騎七千追擊魏軍,大破之。


    燕主寶使左衛將軍慕輿騰攻博陵,殺魏所置守宰。


    王建等攻信都,六十餘日不下,士卒多死。庚申,魏王珪自攻信都。壬戌夜,燕宜都王鳳踰城奔中山。癸亥,信都降魏。


    涼王光以西秦王幹歸數反複,舉兵伐之。幹歸羣下請東奔成紀以避之,幹歸曰:“軍之勝敗,在於巧拙,不在眾寡。光兵雖眾而無法,其弟延勇而無謀,不足憚也。且其精兵盡在延所,延敗,光自走矣。”光軍於長最,遣太原公纂等帥步騎三萬攻金城;幹歸帥眾二萬救之,未至,纂等拔金城。光又遣其將梁恭等以甲卒萬餘出陽武下峽,與秦州刺史沒弈幹攻其東,天水公延以枹罕之眾攻臨洮、武始、河關,皆克之。幹歸使人紿延雲:“幹歸眾潰,奔成紀。”延欲引以輕騎追之,司馬耿稚諫曰:“幹歸勇略過人,安肯望風自潰!前破王廣、楊定,皆羸師以誘之。今告者視高色動,殆必有奸,宜整陳而前,使步騎相屬,俟諸軍畢集,然後擊之,無不克矣。”延不從,進,與幹歸遇,延戰死。稚與將軍薑顯收散卒,還屯枹罕。光亦引兵還姑臧。


    禿發烏孤自稱大都督、大將軍、大單於、西平王,大赦,改元太初。治兵廣武,攻涼金城,克之。涼王光遣將軍竇苟伐之,戰於街亭,涼兵大敗。


    燕主寶聞魏王珪攻信都,出屯深澤,遣趙王麟攻楊城,殺守兵三百。寶悉出珍寶及宮人募郡國羣盜以擊魏。


    二月,己巳朔,珪還屯楊城。沒根兄子醜提為幷州監軍,聞其叔父降燕,懼誅,帥所部兵還國作亂。珪欲北還,遣其國相涉延求和於燕,且請以其弟為質。寶聞魏有內難,不許,使宂從仆射蘭真責珪負恩,悉發其眾步卒十二萬、騎三萬七千屯於曲陽之柏肆,營於滹沱水北以邀之。丁醜,魏軍至,營於水南。寶潛師夜濟,募勇敢萬餘人襲魏營,寶陳於營北以為之援。募兵因風縱火,急擊魏軍,魏軍大亂,珪驚起,棄營跣走;燕將軍乞特真帥百餘人至其帳下,得珪衣鞾。旣而募兵無故自驚,互相斫射。珪於營外望見之,乃擊鼓收眾,左右及中軍將士稍稍來集,多布火炬於營外,縱騎衝之。募兵大敗,還赴寶陳,寶引兵複渡水北。戊寅,魏整眾而至,與燕相持,燕軍奪氣。寶引還中山,魏兵隨而擊之,燕兵屢敗。寶懼,棄大軍,帥騎二萬奔還。時大風雪,凍死者相枕。寶恐為魏軍所及,命士卒皆棄袍仗、兵器數十萬,寸刃不返,燕之朝臣將卒降魏及為魏所係虜者甚眾。


    先是,張袞常為魏王珪言燕秘書監崔逞之材,珪得之,甚喜,以逞為尚書,使錄三十六曹,任以政事。


    魏軍士有自柏肆亡歸者,言大軍敗散,不知王處。道過晉陽,晉陽守將封真因起兵攻幷州刺史曲陽侯素延,素延擊斬之。


    南安公順守雲中,聞之,欲自攝國事。幢將代人莫題曰:“此大事,不可輕爾,宜審待後問,不然,為禍不細。”順乃止。順,什翼犍之孫也。賀蘭部帥附力眷、紇鄰部帥匿物尼、紇奚部帥叱奴根皆舉兵反,順討之,不克。珪遣安遠將軍庾嶽帥萬騎還討三部,皆平之,國人乃安。


    珪欲撫慰新附,深悔參合之誅,素延坐討反者殺戮過多,免官;以奚牧為幷州刺史。牧與東秦主興書稱“頓首”,與之均禮。興怒,以告珪,珪為之殺牧。


    己卯夜,燕尚書郎慕輿皓謀弒燕主寶,立趙王麟;不克,斬關出奔魏。麟由是不自安。


    三月,燕以儀同三司武鄉張崇為司空。


    初,燕清河王會聞魏軍東下,表求赴難,燕主寶許之。會初無去意,使征南將軍庫傉官偉、建威將軍餘崇將兵五千為前鋒。崇,嵩之子也。偉等頓盧龍近百日,無食,噉馬牛且盡;會不發。寶怒,累詔切責;會不得已,以治行簡練為名,複留月餘。時道路不通,偉欲使輕軍前行通道,偵魏強弱,且張聲勢;諸將皆畏避不欲行。餘崇奮曰:“今巨寇滔天,京都危逼,匹夫猶思致命以救君父,諸君荷國寵任,而更惜生乎!若社稷傾覆,臣節不立,死有餘辱;諸君安居於此,崇請當之。”偉喜,簡給步騎五百人。崇進至漁陽,遇魏千餘騎,崇謂其眾曰:“彼眾我寡,不擊則不得免。”乃鼓噪直進,崇手殺十餘人。魏騎潰去,崇亦引還,斬首獲生,具言敵中闊狹,眾心稍振。會乃上道徐進,是月,始達薊城。


    魏圍中山旣久,城中將士皆思出戰。征北大將軍隆言於寶曰:“涉珪雖屢獲小利,然頓兵經年,凶勢沮屈,士馬死傷太半,人心思歸,諸部離解,正是可破之時也。加之舉城思奮,若因我之銳,乘彼之衰,往無不克。如其持重不決,將卒氣喪,日益困逼,事久變生,後雖欲用之,不可得也!”寶然之。而衛大將軍麟每沮其議,隆成列而罷者,前後數四。


    寶使人請於魏王珪,欲還其弟觚,割常山以西皆與魏以求和;珪許之;旣而寶悔之。己酉,珪如盧奴,辛亥,複圍中山。燕將士數千人俱自請於寶曰:“今坐守窮城,終於困弊,臣等願得一出樂戰,而陛下每抑之,此為坐自摧敗也。且受圍曆時,無他奇變,徒望積久寇賊自退。今內外之勢,強弱懸絕,彼必不自退明矣,宜從眾一決。”寶許之。隆退而勒兵,召諸參佐謂之曰:“皇威不振,寇賊內侮,臣子同恥,義不顧生。今幸而破賊,吉還固善;若其不幸,亦使吾誌節獲展。卿等有北見吾母者,為吾道此情也!”乃被甲上馬,詣門俟命。麟複固止寶,眾大忿恨,隆涕泣而還。


    是夜,麟以兵劫左衛將軍北地王精,使帥禁兵弒寶。精以義拒之,麟怒,殺精,出奔西山,依丁零餘眾。於是城中人情震駭。


    寶不知麟所之,以清河王會軍在近,恐麟奪會軍,先據龍城,乃召隆及驃騎大將軍農,謀去中山,走保龍城。隆曰:“先帝櫛風沐雨以成中興之業,崩未期年而天下大壞,豈得不謂之孤負邪!今外寇方盛而內難複起,骨肉乖離,百姓疑懼,誠不可以拒敵,北遷舊都,亦事之宜。然龍川地狹民貧,若以中國之意取足其中,複朝夕望有大功,此必不可。若節用愛民,務農訓兵,數年之中,公私充實,而趙、魏之間,厭苦寇暴,民思燕德,庶幾返旆,克複故業。如其未能,則憑險自固,猶足以優遊養銳耳。”寶曰:“卿言盡理,朕一從卿意耳。”


    遼東高撫,善卜筮,素為隆所信厚,私謂隆曰:“殿下北行,終不能達,太妃亦不可得見。若使主上獨往,殿下潛留於此,必有大功。”隆曰:“國有大難,主上蒙塵,且老母在北,吾得北首而死,猶無所恨。卿是何言也!”乃遍召僚佐,問其去留,唯司馬魯恭、參軍成岌願從,餘皆欲留,隆並聽之。


    農部將穀會歸說農曰:“城中之人,皆涉珪參合所殺者父兄子弟,泣血踴躍,欲與魏戰,而為衛軍所抑。今聞主上當北遷,皆曰:"得慕容氏一人奉而立之,以與魏戰,死無所恨。"大王幸而留此,以副眾望,擊退魏軍,撫寧畿甸,奉迎大駕,亦不失為忠臣也。”農欲殺歸而惜其材力,謂之曰:“必如此以望生,不如就死!”


    壬子,夜,寶與太子策、遼西王農、高陽王隆、長樂王盛等萬餘騎出赴會軍,河間王熙、勃海王朗、博陵王鑒皆幼,不能出城,隆還入迎之,自為鞁乘,俱得免。燕將王沈等隆降魏。樂浪王惠、中書侍郎韓範、員外郎段宏、太史令劉起等帥工伎三百奔鄴。


    中山城中無主,百姓惶惑,東門不閉。魏王珪欲夜入城,冠軍將軍王建誌在虜掠,乃言恐士卒盜府庫物,請俟明旦,珪乃止。燕開封公詳從寶不成,城中立以為主,閉門拒守。珪盡眾攻之,連日不拔。使人登巢車,臨城諭之曰:“慕容寶已棄汝走,汝曹百姓空自取死,欲誰為乎?”皆曰:“羣小無知,恐複如參合之眾,故苟延旬月之命耳。”珪顧王建而唾其麵,使中領將軍長孫肥、左將軍李栗將三千騎追寶至範陽,不及,破其新城戍而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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