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惠紹號令嚴明,所至獨克,軍於下邳,下邳人多欲降者,惠紹諭之曰:“我若得城,諸卿皆是國人,若不能克,徒使諸卿失鄉裏,非朝廷吊民之意也。今且安堵複業,勿妄自辛苦。”降人鹹悅。


    己醜,夜,洛口暴風雨,軍中驚,臨川王宏與數騎逃去。將士求宏不得,皆散歸,棄甲投戈,填滿水陸,捐棄病者及羸老,死者近五萬人。宏乘小船濟江,夜至白石壘,叩城門求入。臨汝侯淵猷登城謂曰:“百萬之師,一朝鳥散,國之存亡,未可知也。恐奸人乘間為變,城不可夜開。”宏無以對,乃縋食饋之。淵猷,淵藻之弟。時昌義之軍梁城,聞洛口敗,與張惠紹皆引兵退。


    魏主詔中山王英乘勝平蕩東南,遂北至馬頭,攻拔之,城中糧儲,魏悉遷之歸北。議者鹹曰:“魏運米北歸,當不複南向。”上曰:“不然,此必欲進兵,為詐計耳。”乃命修鍾離城,敕昌義之為戰守之備。


    冬,十月,英進圍鍾離,魏主詔邢巒引兵會之。巒上表,以為“南軍雖野戰非敵,而城守有餘,今盡銳攻鍾離,得之則所利無幾,不得則虧損甚大。且介在淮外,借使束手歸順,猶恐無糧難守,況殺士卒以攻之乎!又,征南士卒從戎二時,疲弊死傷,不問可知。雖有乘勝之資,懼無可用之力。若臣愚見,謂宜修複舊戍,撫循諸州,以俟後舉,江東之釁,不患其無。”詔曰:“濟淮掎角,事如前敕,何容猶爾盤桓,方有此請!可速進軍!”巒又表,以為“今中山進軍鍾離,實所未解。若為得失之計,不顧萬全,直襲廣陵,出其不備,或未可知。若正欲以八十日糧取鍾離城者,臣未之前聞也。彼堅城自守,不與人戰,城塹水深,非可填塞,空坐至春,士卒自弊。若遣臣赴彼,從何致糧!夏來之兵,不齎冬服,脫遇冰雪,何方取濟!臣寧荷怯懦不進之責,不受敗損空行之罪。鍾離天險,朝貴所具,若有內應,則所不知;如其無也,必無克狀。若信臣言,願賜臣停,若謂臣憚行求還,臣所領兵,乞盡付中山,任其處分,臣止以單騎隨之東西。臣屢更為將,頗知可否,臣旣謂難,何容強遣!”乃召巒還,更命鎮東將軍蕭寶寅與英同圍鍾離。


    侍中盧昶素惡巒,與侍中、領右衛將軍元暉共譖之,使禦史中尉崔亮彈巒在漢中掠人為奴婢。巒以漢中所得美女賂暉,暉言於魏主曰:“巒新有大功,不當以赦前小事案之。”魏主以為然,遂不問。


    暉與盧昶皆有寵於魏主而貪縱,時人謂之“餓虎將軍”、“饑鷹侍中”。暉尋遷吏部尚書,用官皆有定價,大郡二千匹,次郡、下郡遞減其半,餘官各有等差,選者謂之“市曹”。


    丁酉,梁兵圍義陽者夜遁,魏郢州刺史婁悅追擊,破之。


    柔然庫者可汗卒,子伏圖立,號佗汗可汗,改元始平。戊申,佗汗遣使者紇奚勿六跋如魏請和。魏主不報其使,謂勿六跋曰:“蠕蠕遠祖社侖,乃魏之叛臣,往者包容,蹔聽通使。今蠕蠕衰微,不及疇昔,大魏之德,方隆周、漢,正以江南未平,少寬北略,通和之事,未容相許。若修藩禮,款誠昭著者,當不爾孤也。”


    魏京兆王愉、廣平王懷國臣多驕縱,公行屬請,魏主詔中尉崔亮究治之,坐死者三十餘人,其不死者悉除名為民。惟廣平右常侍楊昱、文學崔楷以忠諫獲免。昱,椿之子也。


    十一月,乙醜,大赦。詔右衛將軍曹景宗都督諸軍二十萬救鍾離。上敕景宗頓道人洲,俟眾軍齊集俱進。景宗固啟求先據邵陽洲尾,上不許。景宗欲專其功,違詔而進,值暴風猝起,頗有溺者,複還守先頓。上聞之曰:“景宗不進,蓋天意也。若孤軍獨往,城不時立,必致狼狽。今破賊必矣。”


    初,漢歸義侯勢之末,羣獠始出,北自漢中,南至邛、笮,布滿山穀。勢旣亡,蜀民多東徙,山穀空地皆為獠所據。其近郡縣與華民雜居者,頗輸租賦,遠在深山者,郡縣不能製。梁、益二州歲伐獠以自潤,公私利之。及邢巒為梁州,獠近者皆安堵樂業,遠者不敢為寇。巒旣罷去,魏以羊祉為梁州刺史,傅豎眼為益州刺史。祉性酷虐,不得物情。獠王趙清荊引梁兵入州境為寇,祉遣兵擊破之。豎眼施恩布信,大得獠和。


    十二月,癸卯,都亭靖侯謝朏卒。


    魏人議樂,久不決。


    武帝天監六年(丁亥,公元五〇七年)


    春,正月,公孫崇請委衛軍將軍、尚書右仆射高肇監其事;魏主知肇不學,詔太常卿劉芳佐之。


    魏中山王英與平東將軍楊大眼等眾數十萬攻鍾離。鍾離城北阻淮水,魏人於邵陽洲兩岸為橋,樹柵數百步,跨淮通道。英據南岸攻城,大眼據北岸立城,以通糧運。城中眾纔三千人,昌義之督帥將士,隨方抗禦。魏人以車載土填塹,使其眾負土隨之,嚴騎蹙其後,人有未及回者,因以土迮之,俄而塹滿。衝車所撞,城土輒頹,義之用泥補之,衝車雖入而不能壞。魏人晝夜苦攻,分番相代,墜而複升,莫有退者。一日戰數十合,前後殺傷萬計,魏人死者與城平。


    二月,魏主召英使還,英表稱:“臣誌殄逋寇,而月初已來,霖雨不止,若三月晴霽,城必可克,願少賜寬假。”魏主複賜詔曰:“彼土蒸濕,無宜久淹。勢雖必取,乃將軍之深計,兵久力殆,亦朝廷之所憂也。”英猶表稱必克,魏主遣步兵校尉範紹詣英議攻取形勢。紹見鍾離城堅,勸英引還,英不從。


    上命豫州刺史韋叡將兵救鍾離,受曹景宗節度。叡自合肥取直道,由陰陵大澤行,值澗穀,輒飛橋以濟師。人畏魏兵盛,多勸叡緩行,叡曰:“鍾離今鑿穴而處,負戶而汲,車馳卒奔,猶恐其後,而況緩乎!魏人已墮吾腹中,卿曹勿憂也。”旬日至邵陽,上豫敕曹景宗曰:“韋叡,卿之鄉望,宜善敬之!”景宗見叡,禮甚謹,上聞之曰:“二將和,師必濟矣。”


    景宗與叡進頓邵陽洲,叡於景宗營前二十裏夜掘長塹,樹鹿角,截洲為城,去魏城百餘步。南梁太守馮道根,能走馬步地,計馬足以賦功,比曉而營立。魏中山王英大驚,以杖擊地曰:“是何神也!”景宗等器甲精新,軍容甚盛,魏人望之奪氣。景宗慮城中危懼,募軍士言文達等潛行水底,齎敕入城,城中始知有外援,勇氣百倍。


    楊大眼勇冠軍中,將萬餘騎來戰,所向皆靡。叡結車為陳,大眼聚騎圍之,叡以強弩二千一時俱發,洞甲穿中,殺傷甚眾。矢貫大眼右臂,大眼退走。明旦,英自帥眾來戰,叡乘素木輿,執白角如意以麾軍,一日數合,英乃退。魏師複夜來攻城,飛矢雨集,叡子黯請下城以避箭,叡不許;軍中驚,叡於城上厲聲嗬之,乃定。牧人過淮北伐芻藳者,皆為楊大眼所略,曹景宗募勇敢士千餘人,於大眼城南數裏築壘,大眼來攻,景宗擊卻之。壘成,使別將趙草守之,有抄掠者,皆為草所獲,是後始得縱芻牧。


    上命景宗等豫裝高艦,使與魏橋等,為火攻之計,令景宗與叡各攻一橋,叡攻其南,景宗攻其北。三月,淮水暴漲六七尺,叡使馮道根與廬江太守裴邃、秦郡太守李文釗等乘鬬艦競發,擊魏洲上軍盡殪。別以小船載草,灌之以膏,從而焚其橋,風怒火盛,煙塵晦冥,敢死之士,拔柵斫橋,水又漂疾,倏忽之間,橋柵俱盡。道根等皆身自搏戰,軍人奮勇,呼聲動天地,無不一當百,魏軍大潰。英見橋絕,脫身棄城走,大眼亦燒營去,諸壘相次土崩,悉棄其器甲爭投水,死者十餘萬,斬首亦如之。叡遣報昌義之,義之悲喜,不暇答語,但叫曰:“更生!更生!”諸軍逐北至濊水上,英單騎入梁城,緣淮百餘裏,屍相枕藉,生擒五萬人,收其資糧、器械山積,牛馬驢騾不可勝計。


    義之德景宗及叡,請二人共會,設錢二十萬,官賭之。景宗擲得雉;叡徐擲得盧,遽取一子反之,曰:“異事!”遂作塞。景宗與羣帥爭先告捷,叡獨居後,世尤以此賢之。詔增景宗、叡爵邑,義之等受賞各有差。


    夏,四月,己酉,以江州刺史王茂為尚書右仆射,安成王秀為江州刺史。秀將發,主者求堅船以為齋舫,秀曰:“吾豈愛財而不愛士乎!”乃以堅者給參佐,下者載齋物,旣而遭風,齋舫遂破。


    丁巳,以臨川王宏為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建安王偉為揚州刺史,右光祿大夫沈約為尚書左仆射,左仆射王瑩為中軍將軍。


    六月,丙午,馮翊等七郡叛降魏。


    秋,七月,丁亥,以尚書右仆射王茂為中軍將軍。


    八月,戊子,大赦。


    魏有司奏:“中山王英經算失圖,齊王蕭寶寅等守橋不固,皆處以極法。”己亥,詔英、寶寅免死,除名為民,楊大眼徙營州為兵。以中護軍李崇為征南將軍、揚州刺史。崇多事產業,征南長史狄道辛琛屢諫不從,遂相糾舉。詔並不問。崇因置酒謂琛曰:“長史後必為刺史,但不知得上佐何如人耳。”琛曰:“若萬一叨忝,得一方正長史,朝夕聞過,是所願也。”崇有慚色。


    九月,己亥,魏以司空高陽王雍為太尉,尚書令廣陽王嘉為司空。


    甲子,魏開斜穀舊道。


    冬,十月,壬寅,以五兵尚書徐勉為吏部尚書。勉精力過人,雖文案填積,坐客充滿,應對如流,手不停筆。又該綜百氏,皆為避諱。嚐與門人夜集,客虞暠求詹事五官,勉正色曰:“今夕止可談風月,不可及公事。”時人鹹服其無私。


    閏月,乙醜,以臨川王宏為司徒、行太子太傅,尚書左仆射沈約為尚書令、行太子少傅,吏部尚書袁昂為右仆射。


    丁卯,魏皇後於氏殂。是時高貴嬪有寵而妬,高肇勢傾中外,後暴疾而殂,人皆歸咎高氏。宮禁事秘,莫能詳也。


    甲申,以光祿大夫夏侯詳為尚書左仆射。


    乙酉,魏葬順皇後於永泰陵。


    十二月,丙辰,豐城景公夏侯詳卒。


    乙醜,魏淮陽鎮都軍主常邕和以城來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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