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師泰北巡。


    五月,齊人召建安公淵明,詐許退師,陳霸先具舟送之。癸未,淵明疽發背卒。甲申,齊兵發蕪湖,庚寅,入丹楊縣,丙申,至秣棱故治。陳霸先遣周文育屯方山,徐度頓馬牧,杜棱頓大航南以禦之。


    齊漢陽敬懷王洽卒。


    辛醜,齊人跨淮立橋柵渡兵,夜至方山,徐嗣徽等列艦於青墩,至於七磯,以斷周文育歸路。文育鼓噪而發,嗣徽等不能製;至旦,反攻嗣徽。嗣徽驍將鮑砰獨以小艦殿軍,文育乘單舴艋與戰,跳入艦中,斬砰,仍牽其艦而還。嗣徽眾大駭,因留船蕪湖,自丹楊步上。陳霸先追侯安都、徐度皆還。


    癸卯,齊兵自方山進及倪塘,遊騎至台,建康震駭,帝總禁兵出頓長樂寺,內外纂嚴。霸先拒嗣徽等於白城,適與周文育會。將戰,風急,霸先曰:“兵不逆風。”文育曰:“事急矣,何用古法!”抽槊上馬先進,風亦尋轉,殺傷數百人。侯安都與嗣徽等戰於耕壇南,安都帥十二騎突其陳,破之,生擒齊儀同三司乞伏無勞。霸先潛撤精卒三千配沈泰渡江,襲齊行台趙彥深於瓜步,獲艦百餘艘,粟萬斛。


    六月,甲辰,齊兵潛至鍾山,侯安都與齊將王敬寶戰於龍尾,軍主張纂戰死。丁未,齊師至幕府山,霸先遣別將錢明將水軍出江乘,邀擊齊人糧運,盡獲其船米。齊軍乏食,殺馬驢食之。庚戌,齊軍踰鍾山,霸先與眾軍分頓樂遊苑東及覆舟山北,斷其衝要。壬子,齊軍至玄武湖西北,將據北郊壇,眾軍自覆舟東移頓壇北,與齊人相對。


    會連日大雨,平地水丈餘,齊軍晝夜坐立泥中,足指皆爛,懸鬲以爨,而台中及潮溝北路燥,梁軍每得番易。時四方壅隔,糧運不至,建康戶口流散,征求無所。甲寅,少霽,霸先將戰,調市人得麥飯,分給軍士,士皆饑疲。會陳蒨饋米三千斛、鴨千頭,霸先命炊米煑鴨,人人以荷葉裹飯,婫以鴨肉數臠。乙卯,未明,蓐食,比曉,霸先帥麾下出莫府山。侯安都謂其部將蕭摩訶曰:“卿驍勇有名,千聞不如一見。”摩訶對曰:“今日令公見之。”及戰,安都墜馬,齊人圍之,摩訶單騎大呼,直衝齊軍,齊軍披靡,安都乃免。霸先與吳明徹、沈泰等眾軍首尾齊舉,縱兵大戰,安都自白下引兵橫出其後,齊師大潰,斬獲數千人,相蹂踐而死者不可勝計。生擒徐嗣徽及其弟嗣宗,斬之以徇,追奔至於臨沂。其江乘、攝山、鍾山等諸軍相次克捷,虜蕭軌、東方老、王敬寶等將帥凡四十六人。其軍士得竄至江者,縛荻筏以濟,中江而溺,流屍至京口,翳水彌岸;唯任約、王僧愔得免。丁巳,眾軍出南州,燒齊舟艦。


    戊午,大赦。己未,解嚴。軍士以賞俘貿酒,一人裁得一醉。庚申,斬齊將蕭軌等,齊人聞之,亦殺陳曇朗。霸先啟解南徐州以授侯安都。


    侯平頻破後梁軍,以王琳兵威不接,更不受指麾;琳遣將討之。平殺巴州助防呂旬,收其眾,奔江州,侯瑱與之結為兄弟。琳軍勢益衰,乙醜,遣使奉表詣齊,並獻馴象。江陵之陷也,琳妻蔡氏、世子毅皆沒於魏,琳又獻款於魏以求妻子;亦稱臣於梁。


    齊發丁匠三十餘萬修廣三台宮殿。


    齊顯祖之初立也,留心政術,務存簡靖,坦於任使,人得盡力。又能以法馭下,或有違犯,不容勳戚,內外莫不肅然。至於軍國機策,獨決懷抱;每臨行陳,親當矢石,所向有功。數年之後,漸以功業自矜,遂嗜酒淫泆,肆行狂暴;或身自歌舞,盡日通宵;或散發胡服,雜衣錦彩;或袒露形體,塗傅粉黛;或乘驢、牛、橐駝、白象,不施鞍勒;或令崔季舒、劉桃枝負之而行,擔胡鼓拍之;勳戚之第,朝夕臨幸,遊行市裏,街坐巷宿;或盛夏日中暴身,或隆冬去衣馳走;從者不堪,帝居之自若。三台構木高二十七丈,兩棟相距二百餘尺,工匠危怯,皆係繩自防,帝登脊疾走,殊無怖畏;時複雅儛,折旋中節,傍人見者莫不寒心。嚐於道上問婦人曰:“天子何如?”曰:“顛顛癡癡,何成天子!”帝殺之。


    婁太後以帝酒狂,舉杖擊之曰:“如此父生如此兒!”帝曰:“卽當嫁此老母與胡。”太後大怒,遂不言笑。帝欲太後笑,自匍匐以身舉床,墜太後於地,頗有所傷。旣醒,大慚恨,使積柴熾火,欲入其中。太後驚懼,親自持挽,強為之笑,曰:“向汝醉耳!”帝乃設地席,命平秦王歸彥執杖,口自責數,脫背就罰,謂歸彥曰:“杖不出血,當斬汝。”太後前自抱之,帝流涕苦請,乃笞腳五十,然後衣冠拜謝,悲不自勝。因是戒酒,一旬,又複如初。


    帝幸李後家,以鳴鏑射後母崔氏,罵曰:“吾醉時尚不識太後,老婢何事!”馬鞭亂擊一百有餘。雖以楊愔為相,使進廁籌,以馬鞭鞭其背,流血浹袍。嚐欲以小刀剺其腹,崔季舒托俳言曰:“老小公子惡戲。”因掣刀去之。又置愔於棺中,載以轜車。又嚐持槊走馬,以擬左丞相斛律金之胸者三,金立不動,乃賜帛千段。


    高氏婦女,不問親疏,多與之亂,或以賜左右,又多方苦辱之。彭城王浟太妃爾朱氏,魏敬宗之後也,帝欲蒸之,不從;手刃殺之。故魏樂安王元昂,李後之姊壻也,其妻有色,帝數幸之,欲納為昭儀。召昂,令伏,以鳴鏑射之百餘下,凝血垂將一石,竟至於死。後啼不食,乞讓位於姊,太後又以為言,帝乃止。


    又嚐於眾中召都督韓哲,無罪,斬之。作大鑊、長鋸、剉、碓之屬,陳之於庭。每醉,輒手殺人,以為戲樂。所殺者多令支解,或焚之於火,或投之於水。楊愔乃簡鄴下死囚,置之仗內,謂之供禦囚,帝欲殺人,輒執以應命。三月不殺,則宥之。


    開府參軍裴謂之上書極諫,帝謂楊愔曰:“此愚人,何敢如是!”對曰:“彼欲陛下殺之,以成名於後世耳。”帝曰:“小人,我且不殺,爾焉得名!”帝與左右飲酒,曰:“樂哉!”都督王紘曰:“有大樂,亦有大苦。”帝曰:“何謂也?”對曰:“長夜之飲,不寤國亡身隕,所謂大苦!”帝縛紘,欲斬之,思其有救世宗之功,乃舍之。


    帝遊宴東山,以關、隴未平,投杯震怒,召魏收於前,立為詔書,宣示遠近,將事西行。魏人震恐,常為度隴之計。然實未行。一日,泣謂羣臣曰:“黑獺不受我命,柰何?”都督劉桃枝曰:“臣得三千騎,請就長安擒之以來。”帝壯之,賜帛千匹。趙道德進曰:“東西兩國,強弱力均,彼可擒之以來,此亦可擒之以往。桃枝妄言應誅,陛下柰何濫賞!”帝曰:“道德言是。”回絹賜之。帝乘馬欲下峻岸入於漳,道德攬轡回之;帝怒,將斬之。道德曰:“臣死不恨!當於地下啟先帝,論此兒酣酗顛狂,不可敎訓!”帝默然而止。他日,帝謂道德曰:“我飲酒過,須痛杖我。”道德抶之,帝走。道德逐之曰:“何物人,為此舉止!”


    典禦丞李集麵諫,比帝於桀、紂。帝令縛置流中,沉沒久之,複令引出,謂曰:“吾何如桀、紂?”集曰:“向來彌不及矣!”帝又令沈之,引出,更問,如此數四,集對如初。帝大笑曰:“天下有如此癡人,方知龍逄、比幹未是俊物!”遂釋之。頃之,又被引入見,似有所諫,帝令將出要斬。其或斬或赦,莫能測焉。


    內外憯憯,各懷怨毒。而素能默識強記,加以嚴斷,羣下戰栗,不敢為非。又能委政楊愔,愔總攝機衡,百度修敕,故時人皆言主昏於上,政清於下。愔風表鑒裁,為朝野所重,少曆屯阨,及得誌,有一餐之惠者必重報之,雖先嚐欲殺己者亦不問;典選二十餘年,以獎拔賢才為己任。性複強記,一見皆不忘其姓名,選人魯漫漢自言猥賤獨不見識,愔曰:“卿前在元子思坊,乘短尾牝驢,見我不下,以方曲障麵,我何為不識卿!”漫漢驚服。


    秋,七月,甲戌,前天門太守樊毅襲武陵,殺武州刺史衡陽王護;王琳使司馬潘忠擊之,執毅以歸。護,暢之孫也。


    丙子,以陳霸先為中書監、司徒、揚州刺史,進爵長城公,餘如故。


    初,餘孝頃為豫章太守,侯瑱鎮豫章,孝頃於新吳縣別立城柵,與瑱相拒。瑱使其從弟奫守豫章,悉眾攻孝頃,久不克,築長圍守之。癸酉,侯平發兵攻奫,大掠豫章,焚之,奔於建康。瑱眾潰,奔湓城,依其將焦僧度。僧度勸之奔齊,會霸先使記室濟陽蔡景曆南上,說瑱令降,瑱乃詣闕歸罪,霸先為之誅侯平。丁亥,以瑱為司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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