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士相失,別將汧陽段秀實聞嗣業之聲,詬曰:“避敵先奔,無勇也;全己棄眾,不仁也。幸而得達,獨無愧乎!”嗣業執其手謝之,留拒追兵,收散卒,得俱免。還至安西,言於仙芝,以秀實兼都知兵馬使,為己判官。


    八月,丙辰,武庫火,燒兵器三十七萬。


    安祿山將三道兵六萬以討契丹,以奚騎二千為鄉導,過平盧千餘裏,至土護真水,遇雨。祿山引兵晝夜兼行三百餘裏,至契丹牙帳,契丹大駭。時久雨,弓駑筋膠皆弛,大將何思德言於祿山曰:“吾兵雖多,遠來疲弊,實不可用,不如按甲息兵以臨之,不過三日,虜必降。”祿山怒,欲斬之,思德請前驅效死。思德貌類祿山,虜爭擊,殺之,以為已得祿山,勇氣增倍。奚複叛,與契丹合,夾擊唐兵,殺傷殆盡。射祿山,中鞍,折冠簪,失履,獨與麾下二十騎走;會夜,追騎解,得入師州,歸罪於左賢王哥解、河東兵馬使魚承仙而斬之。


    平盧兵馬使史思明懼,逃入山穀近二旬,收散卒,得七百人。平盧守將史定方將精兵二千救祿山,契丹引去,祿山乃得免。至平盧,麾下皆亡,不知所出。史思明出見祿山,祿山喜,起,執其手曰:“吾得汝,複何憂!”思明退,謂人曰:“向使早出,已與哥解並斬矣。”契丹圍師州,祿山使思明擊卻之。


    冬,十月,壬子,上幸華清宮。


    楊國忠使鮮於仲通表請己遙領劍南;十一月,丙午,以國忠領劍南節度使。


    玄宗天寶十一載(壬辰,公元七五二年)


    春,正月,丁亥,上還宮。


    二月,庚午,命有司出粟帛及庫錢數十萬緡於兩市易惡錢。先是,江、淮多惡錢,貴戚大商往往以良錢一易惡錢五,載入長安,市井不勝其弊,故李林甫奏請禁之,官為易取,期一月,不輸官者罪之。於是商賈囂然,不以為便。眾共遮楊國忠馬自言,國忠為之言於上,乃更命非鉛錫所鑄及穿穴者,皆聽用之如故。


    三月,安祿山發蕃、漢步騎二十萬擊契丹,欲以雪去秋之恥。初,突厥阿布思來降,上厚禮之,賜姓名李獻忠,累遷朔方節度副使,賜爵奉信王。獻忠有才略,不為安祿山下,祿山恨之;至是,奏請獻忠帥同羅數萬騎,與俱擊契丹。獻忠恐為祿山所害,白留後張暐,請奏留不行,暐不許。獻忠乃帥所部大掠倉庫,叛歸漠北,祿山遂頓兵不進。


    乙巳,改吏部為文部,兵部為武部,刑部為憲部。


    戶部侍郎、禦史大夫、京光尹王鉷,權寵日盛,領二十餘使。宅旁為使院,文案盈積,吏求署一字,累日不得前;中使賜賚不絕於門,雖李林甫亦畏避之。林甫子岫為將作監,鉷子準為衛尉少卿,俱供奉禁中。準陵侮岫,岫常下之。然鉷事林甫謹,林甫雖忌其寵,不忍害也。


    準嚐帥其徒過駙馬都尉王繇,繇望塵拜伏;準挾彈命中於繇冠,折其玉簪,以為戲笑。旣而繇延準置酒,繇所尚永穆公主,上之愛女也,為準親執刀匕。準去,或謂繇曰:“鼠雖挾其父勢,君乃使公主為之具食,有如上聞,無乃非宜?”繇曰:“上雖怒無害,至於七郎,死生所係,不敢不爾。”


    鉷弟戶部郎中焊,凶險不法,召術士任海川問:“我有王者之相否?”海川懼,亡匿。鉷恐事泄,捕得,托以他事杖殺之。王府司馬韋會,安定公主之子,王繇之同產也,話之私庭。鉷使長安尉賈季鄰收會係獄,縊殺之。繇不敢言。


    焊所善刑縡,與龍武萬騎謀殺龍武將軍,以其兵作亂,殺李林甫、陳希烈、楊國忠;前期二日,有告之者。夏,四月,乙酉,上臨朝,以告狀麵授鉷,使捕之。鉷意焊在縡所,先遣人召之,日晏,乃命賈季鄰等捕縡。縡居金城坊,季鄰等至門,縡帥其黨數十人持弓刀格鬬突出。鉷與楊國忠引兵繼至,縡黨曰:“勿傷大夫人。”國忠之傔密謂國忠曰:“賊有號,不可戰也。”縡鬬且走,至皇城西南隅。會高力士引飛龍禁軍四百至,擊斬縡,捕其黨,皆擒之。


    國忠以狀白上,曰:“鉷必預謀。”上以鉷任遇深,不應同逆;李林甫亦為之辯解。上乃特命原焊不問,然意欲鉷表請罪之;使國忠諷之,鉷不忍,上怒。會陳希烈極言鉷大逆當誅,戊子,敕希烈與國忠鞫之,仍以國忠兼京兆尹。於是任海川、韋會等事皆發,獄具,鉷賜自盡,焊杖死於朝堂。鉷子準、偁流嶺南,尋殺之。有司籍其第舍,數日不能徧。鉷賓佐莫敢窺其門,獨采訪判官裴冕收其屍葬之。


    初,李林甫以陳希烈易製,引為相,政事常隨林甫左右,晚節遂與林甫為敵,林甫懼。會李獻忠叛,林甫乃請解朔方節製,且薦河西節度使安思順自代;庚子,以思順為朔方節度使。


    五月,戊申,慶王琮薨,贈靖德太子。


    丙辰,京兆尹楊國忠加禦史大夫、京畿‖關內采訪等使,凡王鉷所綰使務,悉歸國忠。


    初,李林甫以國忠微才,且貴妃之族,故善遇之。國忠與王鉷為中丞,鉷用林甫薦為大夫,故國忠不悅,遂深探刑縡獄,令引林甫交私鉷兄弟及阿布思事狀,陳希烈、哥舒翰從而證之;上由是疏林甫。國忠貴震天下,始與林甫為仇敵矣。


    六月,甲子,楊國忠奏吐蕃兵六十萬救南詔,劍南兵擊破之於雲南,克故隰州等三城,捕虜六千三百,以道遠,簡壯者千餘人及酋長降者獻之。


    秋,八月,乙醜,上複幸左藏,賜羣臣帛。癸巳,楊國忠奏有鳳皇見左藏庫屋,出納判官魏仲犀言鳳集庫西通訓門。


    九月,阿布思入寇,圍永清柵,柵使張元軌拒卻之。


    冬,十月,戊寅,上幸華清宮。


    己亥,改通訓門曰鳳集門;魏仲犀遷殿中侍禦史,楊國忠屬吏率以鳳皇優得調。


    南詔數寇邊,蜀人請楊國忠赴鎮;左仆射兼右相李林甫奏遣之。國忠將行,泣辭,上言必為林甫所害,貴妃亦為之請。上謂國忠曰:“卿蹔到蜀區處軍事,朕屈指待卿,還當入相。”林甫時已有疾,憂懣不知所為,巫言一見上可小愈;上欲就視之,左右固諫。上乃命林甫出庭中,上登降聖閣遙望,以紅巾招之。林甫不能拜,使人代拜。國忠比至蜀,上遣中使召還,至昭應,謁林甫,拜於床下。林甫流涕謂曰:“林甫死矣,公必為相,以後事累公!”國忠謝不敢當,汗流覆麵。十一月,丁卯,林甫薨。


    上晚年自恃承平,以為天下無複可憂,遂深居禁中,專以聲色自娛,悉委政事於林甫。林甫媚事左右,迎合上意,以固其寵;杜絕言路,掩蔽聰明,以成其奸;妬賢疾能,排抑勝己,以保其位;屢起大獄,誅逐貴臣,以張其勢。自皇太子以下,畏之側足。凡在相位十九年,養成天下之亂,而上不之寤也。


    庚申,以楊國忠為右相,兼文部尚書,其判使並如故。


    國忠為人強辯而輕躁,無威儀。旣為相,以天下為己任,裁決機務,果敢不疑;居朝廷,攘袂扼腕,公卿以下,頤指氣使,莫不震懾。自侍禦史至為相,凡領四十餘使。台省官有才行時名,不為己用者,皆出之。


    或勸陝郡進士張彖謁國忠,曰:“見之,富貴立可圖。”彖曰:“吾輩依楊右相如泰山,吾以為冰山耳!若皎日旣出,吾輩得無失所恃乎!”遂隱居嵩山。


    國忠以司勳員外郎崔圓為劍南留後,征魏郡太守吉溫為禦史中丞,充京畿、關內采訪等使。溫詣範陽辭安祿山,祿山令其子慶緒送至境,為溫控馬出驛數十步。溫至長安,凡朝廷動靜,輒報祿山,信宿而達。


    十二月,楊國忠欲收人望,建議:“文部選人,無問賢不肖,選深者留之,依資據闕注官。”滯淹者翕然稱之。國忠凡所施置,皆曲徇時人所欲,故頗得眾譽。


    甲申,以平盧兵馬使史思明兼北平太守,充盧龍軍使。


    丁亥,上還宮。


    丁酉,以安西行軍司馬封常清為安西四鎮節度使。


    哥舒翰素與安祿山、安思順不協,上常和解之,使為兄弟。是冬,三人俱入朝,上使高力士宴之於城東。祿山謂翰曰:“我父胡,母突厥,公父突厥,母胡,族類頗同,何得不相親?”翰曰:“古人雲,狐向窟嘷不祥,為其忘本故也。兄苟見親,翰敢不盡心!”祿山以為譏其胡也,大怒,罵翰曰:“突厥敢爾!”翰欲應之,力士目翰,翰乃止,陽醉而散,自是為怨愈深。


    棣王琰有二孺人,爭寵,其一使巫書符置琰履中以求媚。琰與監院宦者有隙,宦者知之,密奏琰祝詛上;上使人掩其履而獲之,大怒。琰頓首謝:“臣實不知有符。”上使鞫之,果孺人所為。上猶疑琰知之,囚於鷹狗坊,絕朝請,憂憤而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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