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翔、涇原將張廷芝、段誠諫將數千人救襄城,未出潼關,聞朱泚據長安,殺其大將隴右兵馬使戴蘭,潰歸於泚。泚於是自謂眾心所歸,反謀遂定。以源休為京兆尹、判度支,李忠臣為皇城使。百司供億,六軍宿衛,鹹擬乘輿。


    辛亥,以渾瑊為京畿、渭北節度使,行在都虞候白誌貞為都知兵馬使,令狐建為中軍鼓角使,以神策都虞候侯仲莊為左衛將軍兼奉天防城使。


    朱泚以司農卿段秀實久失兵柄,意其必怏怏,遣數十騎召之。秀實閉門拒之,騎士踰垣入,劫之以兵。秀實自度不免,乃謂子弟曰:“國家有患,吾於何避之,當以死徇社稷;汝曹宜人自求生。”乃往見泚。泚喜曰:“段公來,吾事濟矣。”延坐問計。秀實說之曰:“公本以忠義著聞天下,今涇軍以犒賜不豐,遽有披猖,使乘輿播越。夫犒賜不豐,有司之過也,天子安得知之!公宜以此開諭將士,示以禍福,奉迎乘輿,複歸宮闕,此莫大之功也!”泚默然不悅,然以秀實與己皆為朝廷所廢,遂推心委之。左驍衛將軍劉海賓、涇原都虞候何明禮、孔目官岐靈嶽,皆秀實素所厚也,秀實密與之謀誅泚,迎乘輿。


    上初至奉天,詔征近道兵入援。有上言:“朱泚為亂兵所立,且來攻城,宜早修守備。”盧{木巳}切齒言曰:“朱泚忠貞,羣臣莫及,柰何言其從亂,傷大臣心!臣請以百口保其不反。”上亦以為然。又聞羣臣勸泚奉迎,乃詔諸道援兵至者皆營於三十裏外。薑公輔諫曰:“今宿衛單寡,防慮不可不深,若泚竭忠奉迎,何憚於兵多;如其不然,有備無患。”上乃悉召援兵入城。盧{木巳}及白誌貞言於上曰:“臣觀朱泚心跡,必不至為逆,願擇大臣入京城宣慰以察之。”上以諸從臣皆畏憚,莫敢行;金吾將軍吳潊獨請行,上悅。潊退而告人曰:“食其祿而違其難,何以為臣!吾幸托肺附,非不知往必死,但舉朝無蹈難之臣,使聖情慊慊耳!”遂奉詔詣泚。泚反謀已決,雖陽為受命,館潊於客省,尋殺之。潊,湊之兄也。


    泚遣涇原兵馬使韓旻將銳兵三千,聲言迎大駕,實襲奉天。時奉天守備單弱,段秀實謂岐靈嶽曰:“事急矣!”使靈嶽詐為姚令言符,令旻且還,當與大軍俱發。竊令言印未至,秀實倒用司農印印符,募善走者追之。旻至駱驛,得符而還。秀實謂同謀曰:“旻來,吾屬無類矣!我當直搏泚殺之,不克則死,終不能為之臣也!”乃令劉海賓、何明禮陰結軍中之士,欲使應之於外。旻兵至,泚、令言大驚;岐靈嶽獨承其罪而死,不以及秀實等。


    是日,泚召李忠臣、源休、姚令言及秀實等議稱帝事。秀實勃然起,奪休象笏,前唾泚麵,大罵曰:“狂賊!吾恨不斬汝萬段,豈從汝反邪!”因以笏擊泚,泚舉手扞之,纔中其額,濺血灑地。泚與秀實相搏忷忷,左右猝愕,不知所為。海賓不敢進,乘亂而逸。忠臣前助泚,泚得匍匐脫走。秀實知事不成,謂泚黨曰:“我不同汝反,何不殺我!”眾爭前殺之。泚一手承血,一手止其眾曰:“義士也,勿殺。”秀實已死,泚哭之甚哀,以三品禮葬之,海賓縗服而逃,後二日,捕得,殺之;亦不引何明禮。明禮從泚攻奉天,複謀殺泚,亦死。上聞秀實死,恨委用不至,涕泗久之。


    壬子,以少府監李昌巙為京畿、渭南節度使。


    鳳翔節度使、同平章事張鎰,性儒緩,好修飾邊幅,不習軍事,聞上在奉天,欲迎大駕,具服用貨財,獻於行在。後營將李楚琳,為人剽悍,軍中畏之,嚐事朱泚,為泚所厚。行軍司馬齊映與同幕齊抗言於鎰曰:“不去楚琳,必為亂首。”鎰命楚琳出戍隴州。楚琳托事不時發。鎰方以迎駕為憂,謂楚琳已去矣。楚琳夜與其黨作亂,鎰縋城而走,賊追及,殺之,判官王沼等皆死。映自水竇出,抗為傭保負荷而逃,皆免。


    始,上以奉天迫隘,欲幸鳳翔,戶部尚書蕭複聞之,遽請見曰:“陛下大誤,鳳翔將卒皆朱泚故部曲,其中必有與之同惡者。臣尚憂張鎰不能久,豈得以鑾輿蹈不測之淵乎!”上曰:“吾行計已決,試為卿留一日。”明日,聞鳳翔亂,乃止。


    齊映、齊抗皆詣奉天,以映為禦史中丞,抗為侍禦史。楚琳自為節度使,降於朱泚;隴州刺史郝通奔於楚琳。


    商州團練兵殺其刺史謝良輔。


    朱泚自白華殿入宣政殿,自稱大秦皇帝,改元應天。癸醜,泚以姚令言為侍中、關內元帥,李忠臣為司空兼侍中,源休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判度支,蔣鎮為吏部侍郎,樊係為禮部侍郎,彭偃為中書舍人,自餘張光晟等各拜官有差。立弟滔為皇大弟。姚令言與源休共掌朝政,凡泚之謀畫、遷除、軍旅、資糧,皆稟於休。休勸泚誅翦宗室在京城者以絕人望,殺郡王、王子、王孫凡七十七人。尋又以蔣鎮為門下侍郎,李子平為諫議大夫,並同平章事。鎮憂懼,每懷刀欲自殺,又欲亡竄,然性怯,竟不果。源休勸泚誅朝士之竄匿者以脅其餘,鎮力救之,賴以全者甚眾。樊係為泚撰冊文,旣成,仰藥而死。大理卿膠水蔣沇詣行在,為賊所得,沇絕食稱病,潛竄得免。


    哥舒曜食盡,棄襄城奔洛陽;李希烈陷襄城。


    右龍武將軍李觀將衛兵千餘人從上於奉天,上委之召募,數日,得五千餘人,列之通衢,旗鼓嚴整,城人為之增氣。


    姚令言之東出也,以兵馬使京兆馮河清為涇原留後,判官河中姚況知涇州事。河清、況聞上幸奉天,集將士大哭,激以忠義,發甲兵、器械百餘車,通夕輸行在。城中方苦無甲兵,得之,士氣大振。詔以河清為四鎮、北庭行營、涇原節度使,況為行軍司馬。


    上至奉天數日,右仆射、同平章事崔寧始至,上喜甚,撫勞有加。寧退,謂所親曰:“主上聰明英武,從善如流,但為盧{木巳}所惑,以至於此!”因潸然出涕。{木巳}聞之,與王翃謀陷之。翃言於上曰:“臣與寧俱出京城,寧數下馬便液,久之不至,有顧望意。”會朱泚下詔,以左丞柳渾同平章事,寧為中書令。渾,襄陽人也,時亡在山穀。翃使盩厔尉康湛詐為寧遺朱泚書,獻之。{木巳}因譖寧與朱泚結盟,約為內應,故獨後至。乙卯,上遣中使引寧就幕下,雲宣密旨,二力士自後縊殺之,中外皆稱其冤。上聞之,乃赦其家。


    朱泚遣使遺朱滔書,稱:“三秦之地,指日克平;大河之北,委卿除殄,當與卿會於洛陽。”滔得書,宣示軍府,移牒諸道,以自誇大。


    上遣中使告難於魏縣行營,諸將相與慟哭。李懷光帥眾赴長安,馬燧、李芃各引兵歸鎮,李抱真退屯臨洺。


    丁巳,以戶部尚書蕭複為吏部尚書,吏部郎中劉從一為刑部侍郎,翰林學士薑公輔為諫議大夫,並同平章事。


    朱泚自將逼奉天,軍勢甚盛。以姚令言為元帥,張光晟副之,以李忠臣為京兆尹、皇城留守,仇敬忠為同、華等州節度使、拓東王,以扞關東之師,李日月為西道先鋒經略使。


    邠寧留後韓遊瓌,慶州刺史論惟明,監軍翟文秀,受詔將兵三千拒泚於便橋,與泚遇於醴泉。遊瓌欲還趣奉天,文秀曰:“我向奉天,賊亦隨至,是引賊以迫天子也。不若留壁於此,賊必不敢越我向奉天;若不顧而過,則與奉天夾攻之。”遊瓌曰:“賊強我弱,若賊分軍以綴我,直趣奉天,奉天兵亦弱,何夾攻之有!我今急趣奉天,所以衛天子也。且吾士卒饑寒而賊多財,彼以利誘吾卒,吾不能禁也。”遂引兵入奉天;泚亦隨至。官軍出戰,不利,泚兵爭門,欲入;渾瑊與遊瓌血戰竟日。門內有草車數乘,瑊使虞候高固帥甲士以長刀斫賊,皆一當百,曳車塞門,縱火焚之,眾軍乘火擊賊,賊乃退。會夜,泚營於城東三裏,擊柝張火,布滿原野,使西明寺僧法堅造攻具,毀佛寺以為梯衝。韓遊瓌曰:“寺材皆幹薪,但具火以待之。”固,侃之玄孫也。泚自是日來攻城,瑊、遊瓌等晝夜力戰。幽州兵救襄城者聞泚反,突入潼關,歸泚於奉天,普潤戍卒亦歸之,有眾數萬。


    上與陸贄語及亂故,深自克責。贄曰:“致今日之患,皆羣臣之罪也。”上曰:“此亦天命,非由人事。”贄退,上疏,以為:“陛下誌壹區宇,四征不庭,凶渠稽誅,逆將繼亂,兵連禍結,行及三年,征師日滋,賦斂日重,內自京邑,外洎邊陲,行者有鋒刃之憂,居者有誅求之困。是以叛亂繼起,怨讟並興,非常之虞,億兆同慮。唯陛下穆然凝邃,獨不得聞,至使凶卒鼓行,白晝犯闕,豈不以乘我間隙,因人攜離哉!陛下有股肱之臣,有耳目之任,有諫諍之列,有備衛之司,見危不能竭其誠,臨難不能效其死;臣所謂致今日之患,羣臣之罪者,豈徒言歟!聖旨又以國家興衰,皆有天命。臣聞天所視聽,皆因於人。故祖伊責紂之辭曰:"我生不有命在天!"武王數紂之罪曰:"乃曰吾有命,罔懲其侮。"此又舍人事而推天命必不可之理也!易曰:"視履考祥。"又曰:"吉凶者,失得之象。"此乃天命由人,其義明矣。然則聖哲之意,六經會通,皆謂禍福由人,不言盛衰有命。蓋人事理而天命降亂者,未之有也;人事亂而天命降康者,亦未之有也。自頃征討頗頻,刑網稍密,物力耗竭,人心驚疑,如居風濤,洶洶靡定。上自朝列,下達蒸黎,日夕族黨聚謀,鹹憂必有變故,旋屬涇原叛卒,果如眾庶所虞。京師之人,動逾億計,固非悉知算術,皆曉占書,則明致寇之由,未必盡關天命。臣聞理或生亂,亂或資理,有以無難而失守,有以多難而興邦。今生亂失守之事,則旣往不可複追矣;其資理興邦之業,在陛下克勵而謹修之。何憂乎亂人,何畏於厄運!勤勵不息,足致升平,豈止蕩滌祆氛,旋複宮闕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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