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用兵以來,河北三鎮每遣使者至京師,李德裕常麵諭之曰:“河朔兵力雖強,不能自立,須藉朝廷官爵威命以安軍情。歸語汝使;與其使大將邀宣慰敕使以求官爵,何如自奮忠義,立功立事,結知明主,使恩出朝廷,不亦榮乎!且以耳目所及者言之,李載義在幽州,為國家盡忠平滄景,及為軍中所逐,不失作節度使,後鎮太原,位至宰相。楊誌誠遣大將遮敕使馬求官,及為軍中所逐,朝廷竟不赦其罪。此二人禍福足以觀矣。”德裕複以其言白上,上曰:“要當如此明告之。”由是三鎮不敢有異誌。


    九月,詔以澤州隸河陽節度。


    丁巳,盧鈞入潞州。鈞素寬厚愛人,劉稹未平,鈞已領昭義節度,襄州士卒在行營者,與潞人戰,常對陳揚鈞之美。及赴鎮,入天井關,昭義散卒歸之道,鈞皆厚撫之,人情大洽,昭義遂安。


    劉稹將郭誼、王協、劉公直、安全慶、李道德、李佐堯、劉開德、董可武等至京師,皆斬之。


    臣光曰:董重質之在淮西,郭誼之在昭義,吳元濟、劉稹,如木偶人在伎兒之手耳。彼二人,始則勸人為亂,終則賣主規利,其死固有餘罪。然憲宗用之於前,武宗誅之於後,臣愚以為皆失之。何則?賞奸,非義也;殺降,非信也。失義與信,何以為國!昔漢光武待王郎、劉盆子止於不死,知其非力竭則不降故也。樊崇、徐宣、王元、牛邯之徒,豈非助亂之人乎?而光武不殺;蓋以旣受其降,則不可複誅故也。若旣赦而複逃亡叛亂,則其死固無辭矣!如誼等,免死流之遠方,沒齒不還,可矣;殺之,非也!


    王羽、賈庠等已為誼所殺,李德裕複下詔稱“逆賊王涯、賈餗等已就昭義誅其子孫”,宣告中外,識者非之。劉從諫妻裴氏亦賜死;又令昭義降將李丕、高文端、王釗等疏昭義將士與劉稹同惡者,悉誅之,死者甚眾。盧鈞疑其枉濫,奏請寬之,不從。


    昭義屬城有嚐無禮於王元逵者,元逵推求得二十餘人,斬之;餘眾懼,複閉城自守。戊辰,李德裕等奏:“寇孼旣平,盡為國家城鎮,豈可令元逵窮兵攻討!望遣中使賜城內將士敕,招安之,仍詔元逵引兵歸鎮,幷詔盧鈞自遣使安撫。”從之。


    乙亥,李德裕等請上尊號,且言:“自古帝王,成大功必告天地;又,宣懿太後祔廟,陛下未嚐親謁。”上瞿然曰:“郊廟之禮,誠宜亟行,至於徽稱,非所敢當!”凡五上表,乃許之。


    李德裕奏:“據幽州奏事官言:詗知回鶻上下離心,可汗欲之安西,其部落言親戚皆在唐,不如歸唐;又與室韋已相失,計其不日來降,或自相殘滅。望遣識事中使賜仲武詔,諭以鎮、魏已平昭義,惟回鶻未滅,仲武猶帶北麵招討使,宜早思立功。”


    李德裕怨太子太傅‖東都留守牛僧孺、湖州刺史李宗閔,言於上曰:“劉從諫據上黨十年,太和中入朝,僧孺、宗閔執政,不留之,加宰相縱去,以成今日之患,竭天下力乃能取之,皆二人之罪也。”德裕又使人於潞州求僧孺、宗閔與從諫交通書疏,無所得,乃令孔目官鄭慶言從諫每得僧孺、宗閔書疏,皆自焚毀。詔追慶下禦史台按問,中丞李回、知雜鄭亞以為信然。河南少尹呂述與德裕書,言稹破報至,僧孺出聲歎恨。德裕奏述書,上大怒,以僧孺為太子少保、分司,宗閔為漳州刺史;戊子,再貶僧孺汀州刺史,宗閔漳州長史。


    上幸鄠校獵。


    十一月,複貶牛僧儒循州長史,宗閔長流封州。


    十二月,以忠武節度使王宰為河東節度使,河中節度使石雄為河陽節度使。


    上幸雲陽校獵。


    武宗會昌五年(乙醜、八四五年)


    春,正月,己酉朔,羣臣上尊號曰仁聖文武章天成功神德明道大孝皇帝,尊號始無“道”字,中旨令加之。庚戌,上謁太廟;辛亥,祀昊天上帝,赦天下。


    築望仙台於南郊。


    庚申,義安太後王氏崩。


    以秘書監盧弘宣為義武節度使。弘宣性寬厚而難犯,為政簡易,其下便之。河北之法,軍中偶語者斬;弘宣至,除其法。詔賜粟三十萬斛,在飛狐西,計運致之費踰於粟價,弘宣遣吏守之。會春旱,弘宣命軍民隨意自往取之,粟皆入境,約秋稔償之。時成德、魏博皆饑,獨易定之境無害。


    淮南節度使李紳按江都令吳湘盜用程糧錢,強娶所部百姓顏悅女,估其資裝為贓,罪當死。湘,武陵之兄子也,李德裕素惡武陵,議者多言其冤,諫官請覆按,詔遣監察禦史崔元藻、李稠覆之。還言:“湘盜程糧錢有實;顏悅本衢州人,嚐為青州牙推,妻亦士族,與前獄異。”德裕以為無與奪,二月,貶元藻端州司戶,稠汀州司戶。不複更推,亦不付法司詳斷,卽如紳奏,處湘死。諫議大夫柳仲郢、敬晦皆上疏爭之,不納。稠,**人;晦,昕之弟也。


    李德裕以柳仲郢為京兆尹;素與牛僧孺善,謝德裕曰:“不意太尉恩獎及此,仰報厚德,敢不如奇章公門館!”德裕不以為嫌。


    夏,四月,壬寅,以陝虢觀察使李拭為冊黠戛斯可汗使。


    五月,壬戌,葬恭僖皇後於光陵柏城之外。


    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杜悰罷為右仆射,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崔鉉罷為戶部尚書。乙醜,以戶部侍郎李回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判戶部如故。


    祠部奏括天下寺四千六百,蘭若四萬,僧尼二十六萬五百。


    詔冊黠戛斯可汗為宗英雄武誠明可汗。


    秋,七月,丙午朔,日有食之。


    上惡僧尼耗蠹天下,欲去之,道士趙歸真等複勸之;乃先毀山野招提、蘭若,敕上都、東都兩街各留二寺,每寺留僧三十人;天下節度、觀察使治所及同、華、商、汝州各留一寺,分為三等:上等留僧二十人,中等留十人,下等五人。餘僧及尼幷大秦穆護、祅僧皆勒歸俗。寺非應留者,立期今所在毀撤,仍遣禦史分道督之。財貨田產並沒官,寺材以葺公廨驛舍,銅像、鍾盤以鑄錢。


    以山南東道節度使鄭肅檢校右仆射、同平章事。


    詔發昭義騎兵五百、步兵千五百戍振武,節度使盧鈞出至裴村餞之;潞卒素驕,憚於遠戍,乘醉,回旗入城,閉門大噪,均奔潞城以避之。監軍王惟直自出曉諭,亂兵擊之,傷,旬日而卒。李德裕奏:“請詔河東節度使王宰以步騎一千守石會關,三千自儀州路據武安,以斷邢、洺之路;又令河陽節度使石雄引兵守澤州,河中節度使韋恭甫發步騎千人戍晉州。如此,賊必無能為。”皆從之。


    八月,李德裕等奏:“東都九廟神主二十六,今貯於太微宮小屋,請以廢寺材複修太廟。”


    壬午,詔陳釋敎之弊,宣告中外。凡天下所毀寺四千六百餘區,歸俗僧尼二十六萬五百人,大秦穆護、祅僧二千餘人,毀招提、蘭若四萬餘區。收良田數千萬頃,奴婢十五萬人。所留僧皆隸主客,不隸祠部。百官奉表稱賀。尋又詔東都止留僧二十人,諸道留二十人者減其半,留十人者減三人,留五人者更不留。


    五台僧多亡奔幽州。李德裕召進奏官謂曰:“汝趣白本使,五台僧為將必不如幽州將,為卒必不如幽州卒,何為虛取容納之名,染於人口!獨不見近日劉從諫招聚無算閑人,竟有何益!”張仲武乃封二刀付居庸關曰:“有遊僧入境則斬之!”


    主客郎中韋博以為事不宜太過,李德裕惡之,出為靈武節度副使。


    昭義亂兵奉都將李文矩為帥;文矩不從,亂兵亦不敢害。文矩稍以禍福諭之,亂兵漸聽命,乃遣人謝盧鈞於潞城。均還入上黨,複遣之戍振武;行一驛,乃潛選兵追之;明日,及於太平驛,盡殺之。具以狀聞,且請罷河東、河陽兵在境上者,從之。


    九月,詔修東都太廟。


    李德裕請置備邊庫,令戶部歲入錢帛十二萬緡匹,度支鹽鐵歲入錢帛十二萬緡匹,明年減其三之一,凡諸道所進助軍財貨者皆入焉,以度支郎中判之。


    王才人寵冠後庭,上欲立以為後;李德裕以才人寒族,且無子,恐不厭天下之望,乃止。


    上餌方士金丹,性加躁急,喜怒不常。冬,十月,上問李德裕以外事,對曰:“陛下威斷不測,外人頗驚懼。向者寇逆暴橫,固宜以威製之;今天下旣平,願陛下以寬理之,但使得罪者無怨,為善者不驚,則為寬矣。”


    以衡山道士劉玄靜為銀青光祿大夫、崇玄館學士,賜號廣成先生,為之治崇玄館,置吏鑄印。玄靜固辭,乞還山,許之。


    李德裕秉政日久,好徇愛憎,人多怨之。自杜悰、崔鉉罷相,宦官左右言其太專,上亦不悅。給事中韋弘質上疏,言宰相權重,不應更領三司錢穀。德裕奏稱:“製置職業,人主之柄。弘質受人敎導,所謂賤人圖柄臣,非所宜言。”十二月,弘質坐貶官,由是眾怒愈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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