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強圉協洽(丁末)四月,盡著雍涒灘(戊申),凡一年有奇。


    僖宗惠聖恭定孝皇帝光啟三年(丁未、八八七年)


    夏,四月,甲辰朔,約逐蘇州刺史張雄,帥其眾逃入海。


    高駢聞秦宗權將寇淮南,遣左廂都知兵馬使畢師鐸將百騎屯高郵。


    時呂用之用事,宿將多為所誅,師鐸自以黃巢降將,常自危。師鐸有美妾,用之欲見之,師鐸不許;用之因師鐸出,竊往見之。師鐸慚怒,出其妾,由是有隙。


    師鐸將如高郵,用之待之加厚,師鐸益疑懼,謂禍在旦夕。師鐸子娶高郵鎮遏使張神劍女,師鐸密與之謀,神劍以為無是事。神劍名雄,人以其善用劍,故謂之“神劍”。時府中籍籍,亦以為師鐸且受誅,其母使人語之曰:“設有是事,汝自努力前去,勿以老母、弱子為累!”師鐸疑未決。


    會駢子四十三郎者素惡用之,欲使師鐸帥外鎮將吏疏用之罪惡,聞於其父,密使人紿之曰:“用之比來頻啟令公,欲因此相圖,已有委曲在張尚書所,宜備之!”師鐸問神劍曰:“昨夜使司有文書,翁胡不言?”神劍不寤,曰:“無之。”師鐸不自安,歸營,謀於腹心,皆勸師鐸起兵誅用之,師鐸曰:“用之數年以來,人怨鬼怒,安知天不假手於我誅之邪!淮寧軍使鄭漢章,我鄉人,昔歸順時副將也,素切齒於用之,聞吾謀,必喜。”乃夜與百騎潛詣漢章,漢章大喜,悉發鎮兵及驅居民合千餘人從師鐸至高郵。師鐸詰張神劍以所得委曲,神劍驚曰:“無有。”師鐸聲色浸厲,神劍奮曰:“公何見事之暗!用之奸惡,天地所不容。況近者重賂權貴得嶺南節度,複不行,或雲謀竊據此土,使其得誌,吾輩豈能握刀頭事此妖物邪!要冎此數賊以謝淮海,何必多言!”漢章喜,遂命取酒,割臂血瀝酒,共飲之。乙巳,眾推師鐸為行營使,為文告天地,移書淮南境內,言誅用之及張守一、諸葛殷之意。以漢章為行營副使,神劍為都指揮使。


    神劍以師鐸成敗未可知,請以所部留高郵,曰:“一則為公聲援,二則供給糧餉。”師鐸不悅,漢章曰:“張尚書謀亦善,苟終始同心,事捷之日,子女玉帛相與共之,今日豈可複相違!”師鐸乃許之。戊申,師鐸、漢章發高郵。


    庚戌,詗騎以白高駢,呂用之匿之。


    朱珍至淄青旬日,應募者萬餘人,又襲青州,獲馬千匹;辛亥,還,至大梁,朱全忠喜曰:“吾事濟矣!”


    時蔡人方寇汴州,其將張晊屯北郊,秦賢屯板橋,各有眾數萬,列三十六寨,連延二十餘裏。全忠謂諸將曰:“彼蓄銳休兵,方來擊我,未知朱珍之至,謂吾兵少,畏怯自守而已;宜出其不意,先擊之。”乃自引兵攻秦賢寨,士卒踴躍爭先;賢不為備,連拔四寨,斬萬餘級,蔡人大驚,以為神。


    全忠又使牙將新野郭言募兵於河陽、陝、虢,得萬餘人而還。


    畢師鐸兵奄至廣陵城下,城中驚擾。壬子,呂用之引麾下勁兵,誘以重賞,出城力戰。師鐸兵少卻,用之始得斷橋塞門為守備。是日,駢登延和閣,聞諠噪聲,左右以師鐸之變告。駢驚,急召用之詰之,用之徐對曰:“師鐸之眾思歸,為門衛所遏,適已隨宜區處,計尋退散;儻或不已,正煩玄女一力士耳,願令公勿憂!”駢曰:“近者覺君之妄多矣,君善為之,勿使吾為周侍中!”言畢,慘沮久之,用之慚懅而退。


    師鐸退屯山光寺,以廣陵城堅兵多,甚有悔色;癸醜,遣其屬孫約與其子詣宣州,乞師於觀察使秦彥,且許以克城之日迎彥為帥。會師鐸館客畢慕顏自城中逃出,言:“眾心離散,用之憂窘,若堅守之,不日當潰。”師鐸乃悅。


    是日未明,駢召用之,問以事本末,用之始以實對,駢曰:“吾不欲複出兵相攻,君可選一溫信大將,以我手劄諭之,若其未從,當別處分。”用之退,念諸將皆仇敵,必不利於己,甲寅,遣所部討擊副使許戡,齎駢委曲及用之誓狀幷酒殽出勞師鐸,師鐸始亦望駢舊將勞問,得以具陳用之奸惡,披泄積憤,見戡至,大罵曰:“梁纘、韓問何在,乃使此穢物來!”戡未及發言,已牽出斬之。乙卯,師鐸射書入城,用之不發,卽焚之。


    丁巳,用之以甲士百人入見駢於延和閣下,駢大驚,匿於寢室,久而後出,曰:“節度使所居,無故以兵入,欲反邪!”命左右驅出。用之大懼,出子城南門,舉策指之曰:“吾不可複入此!”自是高、呂始判矣。


    是夜,駢召其從子前左金吾衛將軍傑密議軍事;戊午,署傑都牢城使,泣而勉之,以親信五百人給之。


    用之命諸將大索城中丁壯,無問朝士、書生,悉以白刃驅縛登城,令分立城上,自旦至暮,不得休息;又恐其與外寇通,數易其地,家人餉之,莫知所在。由是城中人亦恨師鐸入城之晚也。


    駢遣大將石鍔以師鐸幼子及其母書幷駢委曲至揚子諭師鐸,師鐸遽遣其子還,曰:“令公但斬呂、張以示師鐸,師鐸不敢負恩,願以妻子為質。”駢恐用之屠其家,收師鐸母妻子置使院。


    辛酉,秦彥遣其將秦稠將兵三千至揚子助師鐸。壬戌,宣州軍攻南門,不克;癸亥,又攻羅城東南隅,城幾陷者數四。甲子,羅城西南隅守者焚戰格以應師鐸,師鐸毀其城以內其眾。用之帥其眾千人力戰於三橋北,師鐸垂敗,會高傑以牢城兵自子城出,欲擒用之以授師鐸,用之乃開參佐門北走。駢召梁纘以昭義軍百餘人保子城。


    乙醜,師鐸縱兵大掠。駢不得已,命徹備,與師鐸相見於延和閣下,交拜如賓主之儀,署師鐸節度副使、行軍司馬,仍承製加左仆射,鄭漢章等各遷官有差。


    左莫邪都虞候申及,本徐州健將,入見駢,說之曰:“師鐸逆黨不多,請令公及此選元從三十人,夜自敎場門出,比師鐸覺之,追不及矣。然後發諸鎮兵,還取府城,此轉禍為福也。若一二日事定,浸恐艱難,及亦不得在左右矣。”言之,且泣,駢猶豫不聽。及恐語泄,遂竄匿,會張雄至東塘,及往歸之。


    丙寅,師鐸果分兵守諸門,搜捕用之親黨,悉誅之。師鐸入居使院,秦稠以宣軍千人分守使宅及諸倉庫。丁卯,駢牒請解所任,以師鐸兼判府事。


    師鐸遣孫約至宣城,趣秦彥過江。或說師鐸曰:“仆射向者舉兵,蓋以用之輩奸邪暴橫,高令公坐自聾瞽,不能區理,故順眾心為一方去害。今用之旣敗,軍府廓然,仆射宜複奉高公而佐之,但總其兵權以號令,誰敢不服!用之乃淮南一叛將耳,移書所在,立可梟擒。如此,外有推奉之名,內得兼幷之實,雖朝廷聞之,亦無虧臣節。使高公聰明,必知內愧;如其不悛,乃機上肉耳!柰何以此功業付之他人,豈惟受製於人,終恐自相魚肉。前日秦稠先守倉庫,其相疑已可見。且秦司空為節度使,廬州、壽州其肯為之下乎!仆見戰攻之端未有窮已,豈惟淮南之人肝腦塗地,竊恐仆射功名成敗未可知也!不若及今亟止秦司空勿使過江,彼若粗識安危,必不敢輕進;就使他日責我以負約,猶不失為高氏忠臣也。”師鐸大以為不然,明日,以告鄭漢章,漢章曰:“此智士也!”散求之,其人畏禍,竟不複出。


    戊辰,駢遷家出居南第,師鐸以甲士百人為衛,其實囚之也。是日,宣軍以所求未獲,焚進奉兩樓數十間,寶貨悉為煨燼。己巳,師鐸於府廳視事,凡官吏非有兵權者皆如故,複遷駢於東第。自城陷,諸軍大掠不已,至是,師鐸始以先鋒使唐宏為靜街使,禁止之。


    駢先為鹽鐵使,積年不貢奉,貨財在揚州者,填委如山。駢作郊天、禦樓六軍立仗儀服,及大殿元會、內署行幸供張器用,皆刻鏤金玉、蟠龍蹙鳳數十萬事,悉為亂兵所掠,歸於閭閻,張陳寢處其中。


    庚午,獲諸葛殷,杖殺之,棄屍道旁,怨家抉其目,斷其舌,眾以瓦石投之,須臾成塚。呂用之之敗也,其黨鄭{木巳}首歸師鐸,師鐸署{木巳}知海陵監事。{木巳}至海陵,陰記高霸得失,聞於師鐸。霸獲其書,杖{木巳}背,斷手足,刳目截舌,然後斬之。


    蔡將盧瑭屯於萬勝,夾汴水而軍,以絕汴州運路,朱全忠乘霧襲之,掩殺殆盡。於是蔡兵皆徙就張晊,屯於赤岡;全忠複就擊之,殺二萬餘人。蔡人大懼,或軍中自相驚,全忠乃還大梁,養兵休士。


    辛未,高駢密以金遺守者,畢師鐸聞之,壬午,複迎駢入道院,收高氏子弟甥侄十餘人同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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