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夕,嗣源帥前軍倍道趣大梁。乙亥,帝發中都,舁王彥章自隨,遣中使問彥章曰:“吾此行克乎?”對曰:“段凝有精兵六萬,雖主將非材,亦未肯遽爾倒戈,殆難克也。”帝知其終不為用,遂斬之。


    丁醜,至曹州,梁守將降。


    王彥章敗卒有先至大梁,告梁主以“彥章就擒,唐軍長驅且至”者,梁主聚族哭曰:“運祚盡矣!”召羣臣問策,皆莫能對。梁主謂敬翔曰:“朕居常忽卿所言,以至於此。今事急矣,卿勿以為懟。將若之何?”翔泣曰:“臣受先帝厚恩,殆將三紀,名為宰相,其實朱氏老奴,事陛下如郎君。臣前後獻言,莫匪盡忠。陛下初用段凝,臣極言不可,小人朋比,致有今日。今唐兵且至,段凝限於水北,不能赴救。臣欲請陛下出避狄,陛下必不聽從;欲請陛下出奇合戰,陛下必不果決。雖使良、平更生,誰能為陛下計者!臣願先賜死,不忍見宗廟之亡也。”因與梁主相向慟哭。


    梁主遣張漢倫馳騎追段凝軍;漢倫至滑州,墜馬傷足,複限水不能進。


    時城中尚有控鶴軍數千,朱珪請帥之出戰;梁主不從,命開封尹王瓚驅市人乘城為備。


    初,梁陝州節度使邵王友誨,全昱之子也,性穎悟,人心多向之。或言其誘致禁軍欲為亂,梁主召還,與其兄友諒、友能並幽於別第。及唐師將至,梁主疑諸兄弟乘危謀亂,幷皇弟賀王友雍、建王友徽盡殺之。


    梁主登建國樓,麵擇親信厚賜之,使衣野服,齎蠟詔,促段凝軍,旣辭,皆亡匿。或請幸洛陽,收集諸軍以拒唐,唐雖得都城,勢不能久留。或請幸段凝軍,控鶴都指揮使皇甫麟曰:“凝本非將才,官由幸進,今危窘之際,望其臨機製勝,轉敗為功,難矣。且凝聞彥章敗,其膽已破,安知能終為陛下盡節乎!”趙岩曰:“事勢如此,一下此樓,誰心可保!”梁主乃止。複召宰相謀之,鄭玨請自懷傳國寶詐降以紓國難,梁主曰:“今日固不敢愛寶,但如卿此策,竟可了否?”玨俛首久之,曰:“但恐未了。”左右皆縮頸而笑。梁主日夜涕泣,不知所為;置傳國寶於臥內,忽失之,已為左右竊之迎唐軍矣。


    戊寅,或告唐軍已過曹州,塵埃漲天,趙岩謂從者曰:“吾待溫許州厚,必不負我。”遂奔許州。


    梁主謂皇甫麟曰:“李氏吾世讎,理難降首,不可俟彼刀鋸。吾不能自裁,卿可斷吾首。”麟泣曰:“臣為陛下揮劍死唐軍則可矣,不敢奉此詔。”梁主曰:“卿欲賣我邪?”麟欲自剄,梁主持之曰:“與卿俱死!”麟遂弒梁主,因自殺。梁主為人溫恭儉約,無荒淫之失;但寵信趙、張,使擅威福,疏棄敬、李舊臣,不用其言,以至於亡。


    己卯旦,李嗣源軍至大梁,攻封丘門,王瓚開門出降,嗣源入城,撫安軍民。是日,帝入自梁門,百官迎謁於馬首,拜伏請罪,帝慰勞之,使各複其位。李嗣源迎賀,帝喜不自勝,手引嗣源衣,以頭觸之曰:“吾有天下,卿父子之功也,天下與爾共之。”帝命訪求梁主,頃之,或以其首獻。


    李振謂敬翔曰:“有詔洗滌吾輩,相與朝新君乎?”翔曰:“吾二人為梁宰相,君昏不能諫,國亡不能救,新君若問,將何辭以對!”是夕未曙,或報翔曰:“崇政李太保已入朝矣。”翔歎曰:“李振謬為丈夫!朱氏與新君世為仇讎,今國亡君死,縱新君不誅,何麵目入建國門乎!”乃縊而死。


    庚辰,梁百官複待罪於朝堂,帝宣敕赦之。


    趙岩至許州,溫昭圖迎謁歸第,斬首來獻,盡沒岩所齎之貨。昭圖複名韜。


    辛巳,詔王瓚收朱友貞屍,殯於佛寺,漆其首,函之,藏於太社。


    段凝自滑州濟河入援,以諸軍排陳使杜晏球為前鋒;至封丘,遇李從珂,晏球先降。壬午,凝將其眾五萬至封丘,亦解甲請降。凝帥諸大將先詣闕待罪,帝勞賜之,慰諭士卒,使各複其所。凝出入公卿間,揚揚自得無愧色,梁之舊臣見者皆欲齕其麵,抉其心。


    丙戌,詔貶梁中書侍郎、同平章事鄭玨為萊州司戶,蕭頃為登州司戶,翰林學士劉嶽為均州司馬,任讚為房州司馬,姚顗為複州司馬,封翹為唐州司馬,李懌為懷州司馬,竇夢征為沂州司馬,崇政學士劉光素為密州司戶,陸崇為安州司戶,禦史中丞王權為隨州司戶;以其世受唐恩而仕梁貴顯故也。嶽,崇龜之從子;顗,萬年人;翹,敖之孫;懌,京兆人;權,龜之孫也。


    段凝、杜晏球上言:“偽梁要人趙岩、趙鵠、張希逸、張漢倫、張漢傑、張漢融、朱珪等,竊弄威福,殘蠹羣生,不可不誅。”詔:“敬翔、李振首佐朱溫,共傾唐祚;契丹撒刺阿撥叛兄棄母,負恩背國,宜與岩等並族誅於市;自餘文武將吏一切不問。”又詔追廢朱溫、朱友貞為庶人,毀其宗廟神主。


    帝之與梁戰於河上也,梁拱宸左廂都指揮使陸思鐸善射,常於笴上自鏤姓名,射帝,中馬鞍,帝拔箭藏之。至是,思鐸從眾俱降,帝出箭示之,思鐸伏地待罪,帝慰而釋之,尋授龍武右廂都指揮使。


    以豆盧革尚在魏,命樞密使郭崇韜權行中書事。


    梁諸藩鎮稍稍入朝,或上表待罪,帝皆慰釋之。宋州節度使袁象先首來入朝,陝州留後霍彥威次之。象先輦珍貨數十萬,徧賂劉夫人及權貴、伶官、宦者,旬日,中外爭譽之,恩寵隆異。己醜,詔偽庭節度、觀察、防禦、團練使、刺史及諸將校,並不議改更,將校官吏先奔偽庭者一切不問。


    庚寅,豆盧革至自魏。甲午,加崇韜守侍中,領成德節度使。崇韜權兼內外,謀猷規益,竭忠無隱,頗亦薦引人物,豆盧革受成而已,無所裁正。


    丙申,賜滑州留後段凝姓名曰李紹欽,耀州刺史杜晏球曰李紹虔。


    乙酉,梁西都留守河南尹張宗奭來朝,複名全義,獻幣馬千計;帝命皇子繼岌、皇弟存紀等兄事之。帝欲發梁太祖墓,斲棺焚其屍,全義上言:“朱溫雖國之深讎,然其人已死,刑無可加,屠滅其家,足以為報,乞免焚斲以存聖恩。”帝從之,但鏟其闕室,削封樹而已。


    戊戌,加天平節度使李嗣源兼中書令;以北京留守繼岌為東京留守、同平章事。


    帝遣使宣諭諭諸道,梁所除節度使五十餘人皆上表入貢。


    楚王殷遣其子牙內馬步都指揮使希範入見,納洪、鄂行營都統印,上本道將吏籍。


    荊南節度使高季昌聞帝滅梁,避唐廟諱,更名季興,欲自入朝,梁震曰:“唐有吞天下之誌,嚴兵守險,猶恐不自保,況數千裏入朝乎!且公朱氏舊將,安知彼不以仇敵相遇乎!”季興不從。


    帝遣使以滅梁告吳、蜀,二國皆懼。徐溫尤嚴可求曰:“公前沮吾計,今將柰何?”可求笑曰:“聞唐主始得中原,誌氣驕滿,禦下無法,不出數年,將有內變,吾卑辭厚禮,保境安民以待之耳。”唐使稱詔,吳人不受;帝易其書,用敵國之禮,曰:“大唐皇帝致書於吳國主”,吳人複書稱“大吳國主上大唐皇帝”,辭禮如箋表。


    吳人有告壽州團練使鍾泰章侵市官馬者,徐知誥以吳王之命,遣滁州刺史王稔巡霍丘,因代為壽州團練使,以泰章為饒州刺史。徐溫召至金陵,使陳彥謙詰之者三,皆不對。或問泰章:“可以不自辨?”泰章曰:“吾在揚州,十萬軍中號稱壯士;壽州去淮數裏,步騎不下五千,苟有他誌,豈王稔單騎能代之乎!我義不負國,雖黜為縣令亦行,況刺史乎!何為自辨以彰朝廷之失!”徐知誥欲以法繩諸將,請收泰章治罪。徐溫曰:“吾非泰章,已死於張顥之手,今日富貴,安可負之!”命知誥為子景通娶其女以解之。


    彗星見輿鬼,長丈餘,蜀司天監言國有大災。蜀主詔於玉局化設道場,右補闕張雲上疏,以為:“百姓怨氣上徹於天,故彗星見。此乃亡國之征,非祈禳可弭。”蜀主怒,流雲黎州,卒於道。


    郭崇韜上言:“河南節度使、刺史上表者但稱姓名,未除新官,恐負憂疑。”十一月,始降製以新官命之。


    滑州留後李紹欽因伶人景進納貨於宮掖,除泰寧節度使。


    帝幼善音律,故伶人多有寵,常侍左右;帝或時自傅粉墨,與優人共戲於庭,以悅劉夫人,優名謂之“李天下!”嚐因為優,自呼曰:“李天下,李天下”,優人敬新磨遽前批其頰。帝失色,羣優亦駭愕,新磨徐曰:“理天下者隻有一人,尚誰呼邪!”帝悅,厚賜之。帝嚐畋於中牟,踐民稼,中牟令當馬前諫曰:“陛下為民父母,柰何毀其所食,使轉死溝壑乎!”帝怒,叱去,將殺之。敬新磨追擒至馬前,責之曰:“汝為縣令,獨不知吾天子好獵邪?柰何縱民耕種,以妨吾天子之馳騁乎!汝罪當死!”因請行刑,帝笑而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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