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書郎陳光逸謂其友曰:“主上失德,亡無日矣,吾欲死諫。”其友止之,不從;上書諫曦大惡五十事。曦怒,命衛士鞭之數百,不死;以繩係其頸,懸諸庭樹,久之乃絕。


    秋,七月,己醜,詔以年饑,國用不足,分遣使者六十餘人於諸道括民穀。


    吳越王弘佐初立,上統軍使闞璠強戾,排斥異己,弘佐不能製;內牙上都監使章德安數與之爭,右都監使李文慶不附於璠,乙巳,貶德安於處州,文慶於睦州。璠與右統軍使胡進思益專橫。璠,明州人;文慶,睦州人;進思,湖州人也。


    唐主緣烈祖意,以天雄節度使兼中書令、金陵尹燕王景遂為諸道兵馬元帥,徙封齊王,居東宮;天平節度使、守侍中、東都留守鄂王景達為副元帥,徙封燕王;宣告中外,約以傳位。立長子弘冀為南昌王。景遂、景達固辭,不許。景遂自誓必不敢為嗣,更其字曰退身。


    漢指揮使萬景忻敗張遇賢於循州。遇賢告於神,神曰:“取虔州,則大事可成。”遇賢帥眾踰嶺,趣虔州。唐百勝節度使賈匡浩不為備,遇賢眾十餘萬攻陷諸縣,再敗州兵,城門晝閉。遇賢作宮室營署於白雲洞,遣將四出剽掠。匡浩,公鐸之子也。


    八月,乙卯,唐主立弟景逷為保寧王。宋太後怨種夫人,屢欲害景逷,唐主力保全之。


    夏州牙內指揮使拓跋崇斌謀作亂,綏州刺史李彝敏將助之,事覺;辛未,彝敏棄州,與其弟彝俊等五人奔延州。


    九月,尊帝母秦國夫人安氏為皇太妃。妃,代北人也。帝事太後、太妃甚謹,待諸弟亦友愛。


    初,河陽牙將喬榮從趙延壽入契丹,契丹以為回圖使,往來販易於晉,置邸大梁。及契丹與晉有隙,景延廣說帝囚榮於獄,悉取邸中之貨。凡契丹之人販易在晉境者,皆殺之,奪其貨。大臣皆言契丹有大功,不可負。戊子,釋榮,慰賜而歸之。


    榮辭延廣,延廣大言曰:“歸語而主,先帝為北朝所立,故稱臣奉表。今上乃中國所立,所以降誌於北朝者,正以不敢忘先帝盟約故耳。為鄰稱孫,足矣,無稱臣之理。北朝皇帝勿信趙延壽誑誘,輕侮中國。中國士馬,爾所目睹。翁怒則來戰,孫有十萬橫磨劍,足以相待。他日為孫所敗,取笑天下,毋悔也!”榮自以亡失貨財,恐歸獲罪,且欲為異時據驗,乃曰:“公所言頗多,懼有遺忘,願記之紙墨。”延廣命吏書其語以授之,榮具以白契丹主。契丹主大怒,入寇之誌始決。晉使如契丹,皆縶之幽州,不得見。


    桑維翰屢請遜辭以謝契丹,每為延廣所沮。帝以延廣為有定策功,故寵冠羣臣;又總宿衛兵,故大臣莫能與之爭。河東節度使劉知遠,知延廣必致寇,而畏其方用事,不敢言,但益募兵,奏置興捷、武節等十餘軍以備契丹。


    甲午,定難節度使李彝殷奏李彝敏作亂之狀,詔執彝敏送夏州,斬之。


    冬,十月,戊申,立吳國夫人馮氏為皇後。


    初,高祖愛少弟重胤,養以為子;及留守鄴都,娶副留守安喜馮蒙女為其婦。重胤早卒,馮夫人寡居,有美色,帝見而悅之;高祖崩,梓宮在殯,帝遂納之。羣臣皆賀,帝謂馮道等曰:“皇太後之命,與卿等不任大慶。”羣臣出,帝與夫人酣飲,過梓宮前,醊而告曰:“皇太後之命,與先帝不任大慶。”左右失笑,帝亦自笑,顧謂左右曰:“我今日作新壻,何如?”夫人與左右皆大笑。太後雖恚,而無如之何。


    旣正位中宮,頗預政事。後兄玉,時為禮部郎中、鹽鐵判官,帝驟擢用至端明殿學士、戶部侍郎,與議政事。


    漢主命韶王弘雅致仕。


    唐主遣洪州營屯都虞候嚴恩將兵討張遇賢,以通事舍人金陵邊鎬為監軍。鎬用虞州人白昌裕為謀主,擊張遇賢;屢破之。遇賢禱於神,神不複言,其徒大懼。昌裕勸鎬伐木開道,出其營後襲之,遇賢棄眾奔別將李台。台知神無驗,執遇賢以降,斬於金陵市。


    十一月,丁亥,漢主祀南郊,大赦,改元幹和。


    戊子,吳越王弘佐納妃仰氏,仁詮之女也。


    初,高祖以馬三百借平盧節度使楊光遠,景延廣以詔命取之。光遠怒曰:“是疑我也。”密召其子單州刺史承祚,戊戌,承祚稱母病,夜,開門奔青州。庚子,以左飛龍使金城何超權知單州。遣內班賜光遠玉帶、禦馬,以安其意。


    壬寅,遣侍衛步軍都指揮使郭謹將兵戍鄆州。


    唐葬光文肅武孝高皇帝於永陵,廟號烈祖。


    十二月,乙巳朔,遣左領軍衛將軍蔡行遇將兵戍鄆州。楊光遠遣騎兵入淄州,劫刺史翟進宗歸於青州。甲寅,徙楊承祚為登州刺史以從其便。


    光遠益驕,密告契丹,以晉主負德違盟,境內大饑,公私困竭,乘此際攻之,一舉可取;趙延壽亦勸之。契丹主乃集山後及盧龍兵合五萬人,使延壽將之,委延壽經略中國,曰:“若得之,當立汝為帝。”又常指延壽謂晉人曰:“此汝主也。”延壽信之,由是為契丹盡力,畫取中國之策。


    朝廷頗聞其謀,丙辰,遣使城南樂及德清軍,征近道兵以備之。


    唐侍中周宗年老,恭謹自守,中書令宋齊丘廣樹朋黨,百計傾之。宗泣訴於唐主,唐主由是薄齊丘。


    旣而陳覺被疏,乃出齊丘為鎮海節度使。齊丘忿懟,表乞歸九華舊隱,唐主知其詐,一表,卽從之,賜書曰:“今日之行,昔時相許。朕實知公,故不奪公誌。”仍賜號九華先生,封青陽公,食一縣租稅。


    齊丘乃治大第於青陽,服禦將吏,皆如王公,而憤邑尤甚。


    寧州酋長莫彥殊以所部溫那等十八州附於楚;其州無官府,惟立牌於岡阜,略以恩威羈縻而已。


    是歲,春夏旱,秋冬水,蝗大起,東自海壖,西距隴坻,南踰江、淮,北抵幽薊,原野、山穀、城郭、廬舍皆滿,竹木葉俱盡。重以官括民穀,使者督責嚴急,至封碓磑,不留其食,有坐匿穀抵死者。縣令往往以督趣不辦,納印自劾去。民餒死者數十萬口,流亡不可勝數。於是留守、節度使下至將軍,各獻馬、金帛、芻粟以助國。


    朝廷以恒、定饑甚,獨不括民穀。順國節度使杜威奏稱軍食不足,請如諸州例,許之。威用判官王緒謀,檢索殆盡,得百萬斛。威止奏三十萬斛,餘皆入其家;又令判官李沼稱貸於民,複滿百萬斛,來春糶之,得緡錢二百萬,闔境苦之。定州吏欲援例為奏,義武節度使馬全節不許,曰:“吾為觀察使,職在養民,豈忍效彼所為乎!”


    楚地多產金銀,茶利尤厚,由是財貨豐殖。而楚王希範,奢欲無厭,喜自誇大。為長槍大槊,飾之以金,可執而不可用。募富民年少肥澤者八千人,為銀槍都。宮室、園囿、服用之物,務窮侈靡。作九龍殿,刻沈香為八龍,飾以金寶,長十餘丈,抱柱相向;希範居其中,自為一龍,其襆頭腳長丈餘,以象龍角。


    用度不足,重為賦斂。每遣使者行田,專以增頃畝為功,民不勝租賦而逃。王曰:“但令田在,何憂無穀!”命營田使鄧懿文籍逃田,募民耕藝出租。民舍故從新,僅能自存,自西徂東,各失其業。又聽人入財拜官,以財多少為官高卑之差。富商大賈,布在列位。外官還者,必責貢獻。民有罪,則富者輸財,強者為兵,惟貧弱受刑。又置函,使人投匿名書相告訐,至有滅族者。


    是歲,用孔目官周陟議,令常稅之外,大縣貢米二千斛,中千斛,小七百斛;無米者輸布帛。天策學士拓跋恒上書曰:“殿下長深宮之中,藉已成之業,身不知稼穡之勞,耳不聞鼓鼙之音,馳騁遨遊,雕牆玉食。府庫盡矣,而浮費益甚;百姓困矣,而厚斂不息。今淮南為仇讎之國,番禺懷吞噬之誌,荊渚日圖窺伺,溪洞待我姑息。諺曰:"足寒傷心,民怨傷國。"願罷輸米之令,誅周陟以謝郡縣,去不急之務,減興作之役。無令一旦禍敗,為四方所笑。”王大怒。他日,恒請見,辭以晝寢。恒謂客將區弘練曰:“王逞欲而愎諫,吾見其千口飄零無日矣。”王益怒,遂終身不複見之。


    閩主曦嫁其女,取班簿閱視之;朝士有不賀者十二人,皆杖之於朝堂。以禦史中丞劉讚不舉劾,亦將杖之,讚義不受辱,欲自殺。諫議大夫鄭元弼諫曰:“古者刑不上大夫,中丞儀刑百僚,豈宜加之棰楚!”曦正色曰:“卿欲效魏征邪?”元弼曰:“臣以陛下為唐太宗,故敢效魏征。”曦怒稍解,乃釋讚,讚竟以憂卒。


    齊王開運元年(甲辰、九四四年)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資治通鑒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北宋】司馬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北宋】司馬光並收藏資治通鑒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