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對背的,才叫同伴


    ——*——*——*——*——*——*——


    【衝田總司】


    如果說讓衝田總司選一種死亡的方式,他一定會選擇和近藤勇和土方歲三一起戰死在沙場。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躺在病榻上,每天望著房梁上被蟲子蛀穿的洞,等待著死亡的到來。


    三四月分,正是櫻花開的好時節,落英繽紛,像是櫻花雨。


    門口的樹枝紛紛擾擾的,看上去好不熱鬧。


    衝田總司偶爾會想起近藤勇,偶爾也會想起土方歲三,但是想的最多的是高橋北。


    他覺得那人很好,因為總是會送給他金平糖。


    啊,是啦是啦,他就是那麽容易被滿足。


    高橋北是個神奇的人吧,大概。


    他和別的浪人武士都不同,在他身上,衝田總司看不到武士的信條。


    所以才會想要問他為什麽要拿起刀,因為在他看來,這是不科學的。


    沒有信念的戰鬥,難道不會死的很慘嗎?


    可是事實好像並不是如此,高橋北打破了他的印象。


    他很厲害,也很懶散,無論是平日裏的訓練還是戰場上的廝殺,總之是個有趣的人。


    猛地看到一隻黑貓從眼前飛快的跑過,衝田總司想要跑過去捉住他,至於為什麽要捉住那貓,他自己都不明白,可能和有趣?


    但是,他想錯了。


    隻是簡簡單單的揮動長刀,他都覺得有些吃力。


    什麽時候,自己也這麽脆弱了?


    他歎了口氣,目送那貓迅速的離開了植葚小屋。


    然後,他的夢醒了。


    是啦,這是一場夢而已……


    但是——


    “婆婆,我斬不動了呢……”


    我斬不動了。


    承認自己的無能,還有比這更慘痛的事情嗎?


    衝田總司抬起手,手腕細的不像話,他抿著嘴遮住了有些燙人的陽光。


    那陽光照射的他暈暈的,好像久旱逢甘霖的人承受不住天大的幸運似的。


    肺癆這種病,一開始就停不下來了,無休止的咳嗽和咳血。


    衝田總司看著手帕上的血跡,默默的扯了扯嘴角,無聲的笑開了。


    有時候覺得上天真是不公平,為什麽要把這種病痛加注在自己的身上呢?


    他可是個武士啊,可是個生來就要揮刀的武士啊!


    現在這樣,他還怎麽去戰鬥?


    可是,阿北告訴他,如果這病是在別人身上呢?是在近藤勇身上呢?在土方歲三的身上呢?


    他僵了一下,立刻搖了搖頭,吸了吸鼻子低聲道,那還不如在我身上……


    看著自己最親近的人病成這樣,他也會很難過的,說不定會比自己生病更加難過。


    如果是高橋北生病了,他想,自己一定會希望替他承受這一切吧?


    這麽看來,上天也算是公平的。


    讓副長局長擔心去吧……


    衝田總司望著夕陽,最後一絲霞光隱沒在黑暗中,他閉上了眼睛。


    明天,會是個好天氣呢……


    【土方歲三】


    如果讓土方歲三選擇一種死法,那麽一定也是戰死沙場,為了信仰,為了武士的榮光。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最後的箱館一戰,他失去了很多,失去了時間失去了信仰失去了新撰組,也失去了阿北。


    唯獨沒有失去自己的生命。


    太殘忍了……


    高橋北你太殘忍了……


    土方歲三狠狠的把酒杯摔在地上,閉上了眼睛。


    那個男人這麽自作主張的擋在了自己身前,卻剝奪了他失去生命的權利。


    他倒是解脫了,那自己呢?!


    身為一個武士,沒有死在戰場上,這是一種悲哀。


    自然的老死,消亡,對於土方歲三來說,才是懲罰。


    他應該死在最應該死的年紀裏。


    而不是在這破茅屋裏,等待著沉淪。


    都說世間最怕的東西,就是英雄末路,美人遲暮。


    可是對於他土方歲三來說,英雄的遲暮,恐怕也糟心的很。


    月上柳梢頭。


    但是再也沒有人和他對飲成三人了。


    那日,那人滿身血跡觸目驚心,捂著腹部盯著他看。


    嘴裏小聲的說著什麽。


    周圍是嘈雜的人身,馬匹的奔騰和火.槍的咆哮。


    土方歲三低下了頭,耳朵湊到了他的嘴邊,想要努力聽清楚他在說什麽。


    “副長……”


    土方看著那人閉上的眼睛,心裏鈍鈍的疼。


    他想要把他帶走,但是沒有機會了,他被人狠狠的拉走,關在了城門內。


    而高橋北,永遠的留在了城門外。


    一牆之隔,這才是真正的一牆之隔。


    ——“副長,其實我挺喜歡你的俳句的。”


    ——“我也挺想和你再喝一次酒。”


    ——“還有啊,我良心這麽壞,你還是忘了我吧。”


    ——“違背了你的意願,真是抱歉了,不過總得也讓我逞一次英雄吧?”


    土方歲三握緊了手,閉上眼睛就是天黑了。


    高橋北這個人,他不說不代表他不會痛。


    他對於這人的感情說不上來是什麽,是歆羨?是愛慕?是親近?還是知己?


    他不知道,他還沒有來得及和那人說些什麽,他就不在了。


    江戶時代是個吃人的時代。


    可是也美的驚心。


    他記得高橋北曾經往嘴裏扔著和果子,一邊豪邁的大肆評頭論足。


    那人說,這本來就是時代的錯。


    這是他常說的話。


    一開始,土方歲三覺得自己聽聽就好了,這個人總是滿口的廢話。


    可是聽得久了,他就覺得這話有毒,怎麽能這麽的準確。


    這就是時代的錯。


    固然是借口,可是怎麽否認呢?


    如果不是生在江戶這個時代,他土方歲三說不定是個風雅的文人墨客。


    再也不用揮動手中的刀劍。


    但是,沒了刀劍的土方歲三還是土方歲三嗎?


    這是個簡單的辯證關係,隻不過假設不成立。


    他沒有娶親,自己一個人守著破茅草屋,住了十年。


    他也很好奇自己怎麽就這麽耐得住寂寞,明明多少年前,自己可是個武士啊……


    可就是這麽奇跡,他神奇的保持著這個狀態,有十年之久。


    旁邊賣菜的阿婆遞給了他一袋蘿卜,笑眯眯的說先生你嚐嚐我們家的蘿卜,可水靈了。


    土方歲三一愣,接過蘿卜謝了阿婆,問多少錢。


    阿婆連忙擺手,不用不用,你是土方吧?


    土方歲三臉色一變,想要否認。


    但是那阿婆擺擺手,我不是什麽想要你命的人,也不想舉報你,我其實見過你。


    你還記,應慶三年大阪的水茶屋嗎?


    ……你是老板?


    阿婆笑著點點頭,你還記得我,真好。


    土方怔住了,是的,真好啊。


    阿婆說,高橋北那小子是個沒良心的,一走就是十年也不見他回來,好歹我對他可是有救命之恩呢!


    ——誒,土方小子,見到了你是不是說明高橋北他也在這裏?


    ——那再給你一些蘿卜和山藥,他啊,最喜歡我做的蘿卜山藥泥飯了!


    土方歲三拒絕也不是接受也不是,傻傻的愣在了原地。


    有多少年了,除了自己,有多少年沒有人在他身邊提過這人的名字。


    因為沒有人記得啊……


    山原阿婆擺擺手,明天再來啊!


    土方點頭,笑著離開了。


    他不想再去了。


    回家後看到和泉守兼定的刀刃,已經鈍的都不能切菜了。


    他突然發現,原來江戶離自己已經很遠很遠了。


    遠的像上輩子的事情。


    他把菜放在廚房。


    難過的趴在床上,睡了過去。


    因為他發過誓,再也不哭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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