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沒有想到,我也會有重返校園的一天。


    望著眼前這些全身活力四射的十八九歲的年輕人,我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兒蒼老了,也許是內心的頹廢吧。又或者是因為,比起同齡人,我這幾年經曆的事兒太多了點。


    忽然有心底有種異樣的感覺,似乎覺得有人在身後注視著我,我警覺地快速回過頭去,果然我身後七八米處,一個高大威猛的教官正麵帶些微笑的看著我,正是方才我在操場上看見的那個搏擊教官。


    “你是本校的學生嗎?”隻聽他忽然微笑著問我道。聲音渾厚且沉實。


    我都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隻能回了個微笑。算是有點兒稍稍點頭的意思。


    他有些奇怪地看了看我,說:“你警覺性很高,很適合做警察,我剛剛才注視你不到三秒,你居然就發覺了。”


    我報之一笑,說道:“這裏誰都是警察的。”


    教官輕輕搖了搖頭,微笑了一下說:“那也未必,有些職業是講天份的,尤其你想把一份職業做的完美的時候。”說著頭輕輕抬起來,眼望有些灰色的天空,歎了口氣,輕輕說:“不論是做警察,還是做賊!”


    我笑了笑,說:“也許你說的是對的。”


    教官走了過來,說你是那級什麽專業的?我居然從來沒見過你。我聳了聳肩,說:“學校這麽大,學生這麽多,沒見過也很正常吧”。教官輕輕搖了搖頭,說,那不可能,這學校隻要我教過的學生,絕對能記住的。


    拉倒吧你,我看這警校至少也有幾千號學生,你都能記住?你以為你拿破倫呀,記憶這麽超群。


    這教官見我有些懷疑,不由笑了笑,拍了拍我肩膀,說:“好的警察是應該過目不忘的,如果我沒有看錯,你的搏擊格鬥水平應該很不錯,我居然沒注意過你,下個月的學校年度自由搏擊賽你報名參加了沒有?”


    不能再裝下去了,我隻好嘿嘿一笑,說:“不好意思,其實我是因為家裏有事,休學了一年,現在剛剛回來。”


    教官哦了一聲,說,難怪,我說你這種這麽突出的學生,我怎麽從來都沒有注意過呢,原來如此,我也是去年才從市局調過來當老師的。說起老師,我才忽然意識到現在自己的身分是學生,趕緊立直身體,笑了笑,說:“老師,還不知道你貴姓呢?”


    這教官笑了笑,揮了揮手,說:“我都忘了自我介紹,我姓許,許雲龍”。我趕緊尊敬地叫了一聲許老師好,我姓騰,騰文俊。


    許雲龍笑了笑,揮手止住,說:“不用這麽客氣,我年紀沒長你們很多,況且馬上畢業以後都是些同事,我還是習慣我的學生叫我龍哥的,其實我倒現在也還沒適應自己的老師身分,可能是做警察做久了,總覺得別扭。”說著忽然臉色有些慘然,似乎想起了什麽。


    我望了許雲龍有些蚴黑的精幹麵孔,心想這麽和氣的老師倒也難得,和他剛才有操場上訓斥學生的嚴格模樣完全是兩回事。點了點頭,我嗯了一聲,說,那我就真叫你龍哥了哦!


    許雲龍哈哈一笑,說:“當然可以,不過上課時肯定不行,還是得叫許老師,不然被上麵聽到了可不太妥當。”我應了聲那個自然。


    這時候身後有一聲車喇叭響起,我們轉頭一看,卻是一輛黑色普通桑塔那順著小道開過來。車窗搖下了,伸出一個三十餘歲年紀,身著米身茄克的中年人來,對著我說:“你是小騰吧?”


    我點了點頭,還沒說話間,已經聽見許雲龍伸手向那中年人打了個招呼,說道:“唉喲馬副處長,這是要去那呀”。那被稱做馬副處長的人臉上堆笑,說有點事,和小騰出去一會。許雲龍臉上浮現一絲奇色,開玩笑的拍了拍我肩膀,說:“喲,還看不出你是個大人物哦,居然勞動我們馬副處長給你當車夫。”


    我被這話說的有些尷尬,正不知如何應對,幸好那馬副處長笑笑,說哪呢。我給你當過的車夫還少了。咱姓馬,天生就是做車夫的料。


    許雲龍哈哈笑道:“那不耽擱你們,趕緊去吧,回來我給你電話,咱哥倆好久沒去涮羊肉了,這周末,我請你,哥幾個好好喝一台”。馬處長笑著應了說回頭電話聯係。


    車在路上,兩側的行道樹呼呼閃過視線,馬副處長一邊開車,一邊說:“你的事我可都聽校長說了,年輕人,抓住機會,前途不可限量呀。”我臉上一緊,心想怎麽一會功夫這韓校長就都給說出去了。


    馬副處長哈哈一笑,說:“沒事沒事,我和老韓是一條線上的螞蚱,再說這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兒,我說你也別叫我什麽處不處長的,咱們搞行政的,也不算老師,你叫我老馬就行”。說著籲了口氣,說:“也沒幾年功夫,就從小馬混成老馬了,唉,這日子,過的賊快,這學校工作就是這樣,年年都見到年輕人進進出出的,就越發感覺自己老的快”。


    這時正趕上一紅燈,馬副處長停下車速,長呼了口氣,說:“對了小騰呀,你跟雲龍認識呀”?我說沒沒,也就是剛剛等處長你的時候碰的巧,大家隨便聊了幾句。馬副處長哈哈一笑,說:“雲龍這家夥,人特隨和,跟誰都能立馬聊上,這本事俺可比不了”。我說哪裏,馬處長你人也挺隨和的。


    馬副處長搖了搖頭,哈哈一笑,又再次說道:“叫老馬得了,也就一個屁大個學校教務處,別人聽了還以為處級幹部”,這時綠燈亮了,老馬一邊啟動一邊說,雲龍這家夥,丟來學校還真可惜了。


    我點了點頭,說實話,這是我一直很奇怪的,像許雲龍這種正當壯年,而且顯然精通搏擊術的警察,不放在警隊第一線而來做老師確實是不太適合。


    對於我的疑問,老馬歎了口氣,說:“這也是命中注定的事,許雲龍原來是市局刑警隊的一員猛將,全市公安係統的散打冠軍,很是破過幾件大案子,人人都說下一任的刑警隊長應該是他了,接著在局裏幹下去絕對有前途,可惜去年參加一次網上追逃的協查時,腿上狠狠挨了一刀,住了差不多半年的醫院,腿是勉強保住了。不過再也不能快跑了,你說這麽一**,抓賊也抓不了,心裏不知道多別扭,組織上也是替他考慮,才把它調到學校來”。


    我歎了口氣,說原來這樣呀!心想難怪和我聊天的時候他神色似乎有些慘淡。


    這時候老馬把車靠了靠邊,伸手了路邊巡邏的幾個警察揮了揮手,打了個招呼,顯然是些相識的人。


    那幾個警察見到老馬,都是臉上一笑,說喲呀老馬,你倒是好,咱哥們忙的要死,你倒出來兜風。老馬伸手入包,掏出煙來準備發。為首一個白麵警察搖了搖手,說免了,今天是大情況,哥幾個可不敢再和你老嘮嗑,被上頭看見可是要挨批的。


    老馬喲了一聲,說,看不起我是不,再大的陣仗抽隻煙的功夫還能耽擱。那白麵警察呼了口氣,說:“今天什麽情況你也該知道,蒙軍的幾個手下被人搞掉,害得弟兄們忙呼了一天了,媽的,a市要是沒有蒙軍存在,真的會平安很多”!


    老馬點了點頭,說:“算了,做警察就是這樣,是人是神是鬼,隻要上麵說一聲,都得做牛做馬”。白麵警察無奈地歎口氣,說:“所以說咱們是些國家機器了,還是你們好,在學校裏教書育人,又省事又崇高”。


    老馬笑了,說拉倒吧你,誰看誰好,不信你問問許雲龍去。眾警察搖搖頭,說那是,叫許雲龍教書育人,可比坐牢還慘!老馬說不就是這理嗎!好了,你們在忙,我就不說了,改天有空大家聚一聚。


    我很想問問老馬蒙軍是什麽人,但話到嘴邊又忍住了,這麽八卦幹嘛。


    一路無話,車子直接開到鐵皮門口,老馬看了看天色,說:“你這住的也忒遠了點,本來還想回趁機回次家的,看來算了,裝了你東西咱們直接回校吧”。


    我望了望天色,正是日上中天,陽光明媚之時,暗想也不是太晚吧,擺明了提醒我,這點見機都沒有就枉為人了,趕緊笑著說:“我行李也不多,要不這樣吧,我快快收拾一下,然後麻煩你先把我行李放後箱,你有事你忙去,明兒我自己去學校報到,再來找你拿行李好了”。


    老馬要的就是我這句話,還裝出勉強同意的神色,道:“這樣呀!也好吧,那我也就隨便回家一下。”接著歎氣說,我那閏女最近成績下降的嚴重,我得趕緊替他找個補課老師,一直抽不出時間,難得今天出來,趕緊去忙一下這事。


    解釋啥呀,趕緊走吧你。隨手收拾了幾件換洗衣服丟在老馬車上,說:“對對!天大的事也比不過家事,這小孩子的教育可耽擱不得!”老馬一踩油門,揮揮手說那是,隨口丟下句話:“你的寢室我安排在3幢411,到時你直接去好了,我把行李給你直接放在裏麵”。


    嘿,411,死翹翹。


    心裏忽然空蕩蕩的,不知什麽滋味。正在鬱悶間,電話響了,思怡的。


    我說親愛的,到學校了嗎?今天早上太忙都沒給你電話叫你起床,不怪我吧。思怡嘻笑著說。


    靠,這小丫頭片子越來越得寸進尺。打了個哈欠,我懶洋洋地說:“又幹嘛呀,我的大小姐”!


    哥你客氣點行不,人家這麽關心你,你好歹溫柔點行不!思怡哼了一聲。


    是是,如你所願,我現在重返校園!


    思怡嘻嘻一笑,說:“要不這個周末我來你們學校看你好了,讓你們同學羨慕一下你有這麽漂亮的女友。”


    咳咳,再跟你這丫頭瘋下去老子要被勇剛給剁了。借口一聲我有急事趕緊掛了,隻聽見思怡氣急地在那邊喊道過份,不理你了!


    做點什麽好呢?對,得和馬列他們說一聲。


    “幹嘛呀,我說老大,我現在可在值班,不像你這麽清閑的。”馬列在電話裏嘿笑著。“也沒什麽大事,就是跟你說一聲我明天起就要去警校學習了”。我摸出隻煙來點上。


    “喲,還真牛了,這年紀還偽裝學生,你行不行呀。”馬列在那邊哈哈大笑。


    “這不心裏沒譜嗎!我說你看我還像不像個學生”。


    “嗯,我想想呀,還成吧,刮刮臉就行,現在的學生都老相。你算年輕的!”得,有你這句話,老子心得就踏實了。回頭我在學校裏安頓了再聯係你。說著我準備掛電話。


    急什麽急呀,正有事準備跟你說呢,要不你現在來嘉怡一下。


    靠,死去,打死老子也不會再進那門。


    馬列哈哈一笑,說:“喲,我們文二爺什麽時候這麽有氣質了、”我哼了一聲,說拉倒吧你,我像這麽沒骨氣的人嗎?


    馬列又笑,“你就瞎扯吧,我這真是有事才叫你來的。”


    有什麽事你就直說吧!我呸了一聲。


    馬列嘿了一聲,**蕩的笑了,說:“我說你小子泡妞的本事還挺強哦,老實交待,電梯裏雜搞的,讓美女如此惦記你”。“去死吧你,瞎說什麽呢,有什麽話趕緊說,別浪費我電話費”。馬列微笑,說:“怕什麽,天大的電話費有思怡那丫頭替你撐著,我說就你那德性,人不人鬼不鬼的還居然招女人喜歡,老子這麽斯文儒雅居然沒人理,真他媽邪門,美女都瞎了眼了”。


    扯遠了吧你小子,看你那德性,聊得這麽起勁還值班呢?給那婆娘看見有得你受的!


    這不就是這婆娘交待的事嗎!馬列咂了咂嘴,說:“你那江美女惦記你,叫我轉告你,來財務這結算一下”。


    江宜欣?心頭忽然浮現那張俏臉,唉,就這女人,改變了老子的人生!


    “我說你到底來不來呀,要不是要你的簽字,我一早幫你領了,我說哥們,這點錢是不多,不過跟什麽過不去也別跟錢過不去,何況這本就是你應得的,所謂沒功勞也有苦勞。”


    呼了口長氣,也是,老子跟錢過不去幹嘛,我點了點頭,說:“那好,你等我,我馬上來領了,你晚上沒班吧,一起去哈皮一下”。


    馬列笑著應了,說這才對,那就說定了,你來就去財務部自己結算一下。回頭聯係我,記得拿到錢再來,有錢才是哥們!沒錢老子第一個和你絕交!


    死去,我罵著掛掉電話。心裏暗笑,馬列那模樣,整一坨屎!心裏忽然泛起一陣溫馨,再不順暢的人生,有友情,便足夠了。


    嘉怡大廈,一如往昔的繁華,人流如織,往來如潮。印證著這城市的欣欣氣象。


    深呼吸了幾口,我終於重新走入嘉怡。迎麵就看見熟悉的導購小姐,暗罵自己心裏莫名的尷尬,揮手向他們打了打招呼。


    z第一個看見了我,嘿嘿笑道:“喲,帥哥,今兒什麽風,來給媳婦買胸罩呀,這我得跟你說,那從二號電梯上去,三樓左轉內衣專櫃”。說著對我盈盈一笑。當然在我看來完全是****一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我笑罵著說:“去死,老子來拿安葬費。”


    說笑著我向員工電梯走去,心頭忽然有些模糊,人事財務部在幾樓呢?才幾天功夫,就好象全忘記了一般。七樓?十樓?自己似乎對不愉快的事物有消除記憶的功能,真他媽爽。


    電梯門開了,我走了進去,忽然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今天一直在奔波,還真有點兒疲倦唉。到底是幾樓呢,閉上眼睛仔細回想下,這時候一陣腳步快響,身邊一陣香風襲過,顯然電梯門關之前,衝進了一個女子。


    先到七樓再說吧,還真有點兒模糊了,我大大的打了個哈欠,雙眼模糊地伸出食指朝七字按去。


    然而我的手指,忽然觸到一股溫柔,她的手已經先一步按到了七字上。


    時間好象有些凝固,我一下從疲憊中清醒了過來,側身一看,一張俏麗無限的可愛臉龐正望向我。


    江宜欣!


    長發,精心的剪裁,如瀑而下。


    精心修剪的眉形,彎如新月,沒有一絲瑕疵。


    那挺直嬌俏的鼻梁,使她的輪廓呈現一種立體的美感。


    不可否認,這女子全身都充滿了魅與美。像極了一個我喜歡的日本藝人,伊東美咲。當然,年紀要輕著這麽幾歲。


    我的手指剛觸到她,她似觸電似的一下移開,臉上一紅,低聲對我說了聲:“對不起。”我心裏一笑,好象這話該是我說的才對吧。話音未落,她已經看清了我的麵容,輕輕地驚呼了一聲:“是你”?


    我老套地聳了聳肩,嗯哼了一聲,笑了笑,說怎麽,這麽見不得我呀!沒事,我可不是故意跟你站一塊的。


    電梯是高速的,七樓轉眼即到,叮的一聲響,電梯門開了。我吐了口氣,淡淡瞅了江宜欣一眼,連再見也懶得說了,對於這個女人,我心底總有些莫名的抵觸情緒,今生大概不會再見了吧,我這樣想著,走出了電梯。


    “對不起!”身後忽然傳來淡淡的一句道歉聲音。


    又是對不起?見鬼了吧!我心忽然跳了一下,緩慢轉過身去,隻見江宜欣俏立在電梯裏,神態間似有些兒愧疚,怔怔地望著我。


    我不是聽錯了吧,我笑了笑。


    “前幾天我看了報紙,上麵說了你在公車上的事,我也仔細問了那天值班的其它同事,我承認是我誤解了你!”江宜欣似乎費了很大力氣,才忽然說出這樣的一句話。


    心裏忽然不知道是滋味,對不起?一句對不起就改變了我的人生。我心裏忽然堵的慌,急忙轉過身去,感覺自己的眼睛有些紅了。長這麽大,被人誤解過無數次,似乎,這是第一次聽到對不起這個詞。


    我抿了抿嘴唇,沒有回頭,隻是邊走邊抬起右手向後揮了揮,輕輕說道:“沒什麽,你沒做錯。”


    叮的一聲,電梯門關了,我知道,江宜欣站在電梯裏,沒有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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