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市的冬天是說不上寒冷的,但不放晴的天仍然讓人感覺對這種冬日的寂寞情調。天涼涼的,極目所望,高樓大廈間那片狹窄的天際一種陰霾,靄雲密布,天地間一片蕭殺。


    就在這微涼的空氣中,我緣著地圖,尋找了許久,才來到了聖雅蘭教堂的門前。


    站在和洪森約定的地點,我有些訝然的失笑,這和我想像中的教堂實在差距太大了。根本看不見恢宏的尖頂和中世紀的建築風格,要不是那枚小小的十字架提醒著我,我絕對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在我的記憶中,關於教堂的一切認知,都停留在電視中所看過的匈牙利埃斯泰爾戈姆大教堂那種高大威嚴,充滿神聖感的一些建築架構上。


    或者在t市這種寸土寸金的商業都市,一個普通的小教會,能有這麽一個近似於寫字樓的地方做這種非盈利性的機構,已經是很難得了吧。又或者,正因為這裏的不為人知,所以洪森才會選擇在此和我見麵。


    幾個孩子擠在一樓的窗口中,充滿好奇地望著我,從一樓的小小招牌上可知,這是聖雅蘭教堂開辦的幼稚園。我笑著向他們點了點頭。這些孩子都開心地向我招手,嘴裏念叨著一些我聽不大明白的兒童稚音。


    我並不是太喜歡孩子的,但看見這些孩子們的笑臉,還沒進教堂,心就有些寧靜了。隻有在孩子的世界裏,一切才是純淨的吧。


    緣著幼稚園邊的一道石階,上了二樓。輕輕推門而入,裏麵果然是一間狹長的教堂。和衰敗破舊的外觀相比,聖雅蘭教堂的內部卻是充滿高貴氣息的。麵積雖不大,但擺設並不覺得突兀,正中前方的教壇由實木板築成。兩排椅子分列左右,中間是一條長長的甬道。左右兩邊各有三扇窗子。並沒有那種漂亮斑斕的窗花,隻是淡淡地用青白的窗簾遮蓋住。微風搖弋,窗簾輕輕飄蕩。


    這大抵是一間天主教堂,因為教壇的兩邊分列有耶穌和聖母瑪利亞的雕像。隻不過由於麵積太小的緣故,少了其它天主教堂那種外在的形式美感而已。今天是這間教堂彌撒的日子,教堂已經坐了二三十個前來望彌撒的信徒。我走進教堂的時候,一個修女打扮的年輕女子,正坐在教壇前的三角鋼琴架上彈奏著,所有的信徒都跟著她的音樂緩緩吟唱。


    盡管我是不信教的,但當聖歌那入塵的悠揚弦律在教堂中彌散開來,我竟然全身一震,有一種震撼入骨的聖潔感。不自禁地依著電影中常見的鏡頭,在胸前劃了個十字。


    身後走來一位和我一樣遲到了的中年女信徒,有點兒略為詫異地看了我一眼,我正以為她是因為把我當成了陌生信徒的關係,已經見她也有胸前劃了個十字,然後單膝下跪,再緩緩走入堂中,找了個末端的位置,再次單膝下跪,然後再入座。


    我這才知道她訝異的原因是因為我的程序沒有到位,但對根本就不是信徒的我,也懶得再依這些禮儀行事,因為我已經看見坐在後排的洪森一邊捧著聖經,一邊微微側頭,朝我微笑了一下。


    我正要進入,他已經微微搖頭,等待唱罷聖詩,才劃了個十字,拿起旁邊的雙拐,很艱難地支撐起身子,一瘸一拐地退了出來。沒有說話,隻是領著我向旁邊的走廊走去。我見他走得艱難,欲要伸手扶他,卻被他搖頭拒絕了。


    “恢複得很不錯。”我看著他艱難而行的樣子,由衷地讚道。洪森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深深呼吸了一下,道:“還湊合,總比坐輪椅強。”


    走到走廊的盡頭,才是二十餘米的距離,但洪森已經額頭見汗,可見這段於普通人不過數米的距離於雙腿殘疾的他而言是何等的艱難。“不要緊吧?”我問道。


    洪森笑了笑,掏出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道:“好很多了,勉強還成吧。年紀大了,再不鍛煉一下,我怕我真的連來教會都做不到了。”


    我望了望那道石階,笑道:“你自己走上來的?”洪森爽朗地一笑,道:“當然,我就帶著阿祖來,不過這兒小巷太窄了,我叫他把車停在後麵的停車場去了。不過你放心,這兒絕對安全的。”我讚賞地點點頭,道:“真不錯,不過我真的沒想到,你居然是個信徒!”


    “有信仰,總是件好事吧!”洪森輕輕斜靠在柱子上,看著下麵幼稚園中那些正在草地上玩耍的孩子,微笑著說。


    我沒有說話,腦海中卻忽然想起蒙軍,那個叱詫風雲的一代黑道大佬,和洪森一樣也是個虔誠的信徒,隻不過一個信佛祖一個信上帝而已。這是一種心靈的寄托還是一個渴望被救贖的心理,我無從知曉。


    “你信不信有神?”洪森忽然問我道。我怔了一下,緩緩搖頭道:“不信!”洪森一笑,道:“其實我也不信,我更信自己,更信命!”


    “你一定奇怪既然我不信神靈,怎麽會成為信徒吧!”洪森看著我道。


    我點點頭,等待他的解釋。但洪森隻是一笑,望著遠方的高樓大廈,緩緩道:“你到了我這個歲數,也會寧願相信有神的!”


    “寧願相信?”我重複著他的話。洪森笑著點頭,道:“不錯,寧願相信。”


    “贖罪嗎?”我問道。洪森搖搖頭,道:“懺悔就能贖罪的話,這世界就不需要有法律了。”


    我笑道:“那為什麽?”洪森一笑,道:“很簡單,怕死吧!做我們這一行的,選擇的本就是一條有今日無明天的路,能活到我這歲數,手中的血腥怎麽也少不了的。按理說早就應該無懼生死才對。但人性總是貪婪的,歲數越大,豪情卻越來越消卻。有時候總想著能被上帝所眷顧。嘿!”


    我靜靜地聽著洪森的話語,看著他鬢角那發灰的絡絡青絲,嘿地失笑了一下,道:“我可沒想過,我要能活到你這麽個年紀,就早知足了!”


    洪森哈哈一笑,道:“我有你這麽大的時候,也是條**的,別人是忠孝東路走九遍。我是一個人一把砍刀在忠孝東路殺出殺進。那時候隻想著求富貴,根本不怕死,隻想著做大哥,成大事,現在一切夢想都實現了,又如何,看看我這條腿。”


    “既然看透了黑白,那你還讓我接你的班?”我笑道。


    洪森微微一笑,道:“沒有追求的人生,不是更遺憾!”說著他轉頭看向我,直視我的雙眼道:“兩個月了,我上次問你的事,想得怎麽樣了?”


    我苦澀一笑,道:“就沒想過,你真的覺得我適合嗎?”


    “不是適合,是很適合!”洪森嘴角泛起微笑,緩緩道:“你夠頭腦,夠剽悍,而且對越海有再生之恩,不用我提攜,所有兄弟也都會服你!為什麽不適合。隻要幹掉了呂中天,t市至少有一段時間能安靜下來,你正好可以鞏固自己的勢力。”


    我沒有回答,隻是掏出煙來,笑道:“要煙嗎?”洪森一笑,揮了揮手,道:“算了,我不想褻瀆神靈。”然後自己也失笑道:“唉,在教堂門口喊打喊殺,我也有夠虛偽的。”


    我緩緩吸著煙,沒有再說話。這兩月以來,自己也偶爾有想過洪森對我的建議,看得出他確實是誠心想招納我,但我如何能答應他呢?當年自己莽撞懵懂,一個衝動下答應了施少強做臥底,結果把自己的人生給改變得麵目全非,現在如果再答應洪森接手他的幫派,更不是一件能鬧著玩的事。盡管再也沒有回頭的可能,可鐵了心地走黑,似乎也不是自己所願吧。


    “既然不是想答複我,今天約我出來,有什麽話想說?”洪森看出我的意思,拍了拍我的肩膀,問道。


    我霍然轉過身去,看著洪森,手指輕輕一彈,道:“如果我在這麽聖潔的地方說我要幹掉一個人,會不會太不敬了點!”


    洪森雙眼一亮,道:“說吧!我不是神父,你不需要懺悔!”


    我低頭看著那些追逐打鬧的孩子,緩緩道:“可是我需要!”說著我抬起頭來,長歎了口氣,道:“胡戰宇約我決鬥,沒想到吧?”


    洪森哦了一聲,道:“你的意思,你找不到殺他的理由?”他確實是個聰明人,一眼就看出了我的心思。


    我點點頭,實情確實是這樣,不論怎麽說,我和胡戰宇之間也沒有什麽深仇大恨的。如果是在和呂中天的最終對決激戰中一並解決掉他,我不會有任何的介蒂。但如果隻是兩個人間的決鬥,一定要拚這麽個你死我活,我真的找不到足夠理由。我雖然早已冷血,但濫殺並不是我的習慣。


    而且胡戰宇隻是呂中天的一個打手,並不是一個罪大惡極的毒梟或者黑幫老大,在這點上,他和當年的肖進完全不同。


    洪森臉上幹笑了一下,道:“你和我一樣的虛偽,明明知道絕對要做的事,也一定要找到一個能說服自己的理由!”


    我嘿的一笑,道:“也許是吧!”心頭卻有些慘然,有一個原因我根本無法對任何人提及,不知道為什麽,從我第一眼見到胡戰宇開始,我心頭就一直認為他是第二個張海澄。無論他們的行事還是風格都簡直像極了同一個人。而在我的心裏,張一直是個陰影。


    那錯刺向貝兒的一刀,完全扭轉了我的人生!這所有變故的開始,就因為和張海澄的一場比試。正如胡戰宇這次約我,同樣為了一個跟我本無關的女子。甚至同樣是因為一個吻。


    唯一的區別,上一次是我主動吻的江宜欣;而這一次,卻是徐小慧強吻的我!


    一切的一切,似乎是生命中的另一個輪回!


    “在想什麽,這麽入迷的樣子!”洪森瞟了我一眼,問道。


    我訕笑一下,瞎扯道:“剛才彈鋼琴的女子樣子不錯,我喜歡。可惜是個修女。”洪森哈哈一笑,道:“眼光不錯嘛,年輕人。這麽一眼就注意到了她,其實她不是修女了,準確地說,她是教會幼稚園的義工,周末都來幫忙領孩子的。扮成修女隻是客串性質了。”


    我哈哈一笑,道:“修女也能客串,果然是修女也瘋狂呀!”


    洪森嗯了一聲,望著我神秘一笑,道:“所以我說你絕對有做老大的潛質。”我怔了一下,道:“瞎說,這有什麽關係?”


    洪森微微一笑,望了望教堂的門,緩緩道:“當然有關係,你如果知道她姓什麽就知道我為什麽這麽說了。”


    這下我倒是好奇了,失笑道:“說來聽聽,什麽名頭的!”洪森嘿嘿一笑,道:“她姓寧的!”我搖搖頭,道:“姓寧?不知道。”


    洪森哈哈笑道:“看來你不太看財經新聞呀,這個姓並不太常見的,我原本以為,長天集團的寧董你應該聽過的。”我猛然一怔,失聲歎道:“寧永閣?”


    “不錯,全世界華人財富十強的寧永閣寧大董事長就是她老爸了。”


    我哦了一聲,對我來說,什麽王權富貴,什麽世家公主,根本就是渣的。剛才抬出她來說事,隻不過隨口瞎扯罷了。隻是沒想到居然隨口說說,居然碰到了這麽個大富之家的女子。當下笑道:“還蠻不錯嘛,有錢人家的女子,居然能有精神來做義工。”


    洪森悠悠一笑,道:“虔誠吧,當然最主要的,是因為這兒的神父了。”我奇道:“這兒的神父又有什麽不同之處?”洪森笑道:“別小看這裏的這間聖雅蘭教堂,這兒的何神父以前就是她老爸的首席保鏢,身手剽悍得很呢!年輕的時候可是東南亞自由博擊大賽的冠軍,要是年輕二十歲的話,你都未必能打得贏他。”


    我倒抽了口冷氣。渾沒想到剛才領著一眾教徒,齊聲吟唱的身材已經發福臃腫,一臉安詳,與世無爭的神父居然是如此來頭,真是讓人難以想像歲月這變遷,人事之改變。


    不由嘿道:“還真沒想到,在這居然能遇見這種名門閨秀。”洪森點點頭,道:“所以我說你有潛質了,居然能一眼就注意到這種不同凡響的人物。”


    我笑笑不語,心裏想起嘉怡集團的江宜欣,這些個富豪之家的女子,跟我有什麽關係了。不說笑問:“你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洪森臉色一變,正容道:“何神父還沒有給寧家當保鏢的時候,本就是我越海幫的前輩,你說我如何能不清楚。”


    我這才明白始故,笑道:“我還以為你真是多麽虔誠,原來你選擇這兒見我還有這麽多理由。”洪森雙眼一翻,故意惡聲道:“胡說,我洪森怎麽會是這樣的人。”表情讓人莞爾,這獨霸一方的大佬也有讓人親和的一麵。


    兩人閑侃了一會,洪森重新回到正題,對我正色道:“文俊,我當你是自己兄弟,什麽事也不想瞞你,最遲在這個月底,我們就要把呂中天給收拾掉,我發過誓,絕對不讓他活過今年。我可不會給他任何翻身的機會。”


    我輕輕點頭,看來洪森終於要發威了。“這個月底,會不會匆忙了一點?”我想了想,問道。洪森冷冷一笑,道:“趁他病,要他命!”說著用拐仗敲了敲自己的腿,狠狠道:“他當初怎麽對我,我就怎麽對他。再拖下去,隻會夜長夢多。”


    我心中一歎,心知洪森能忍到現在,已經是相當沉得住氣了,換了其它任何一個人,在占了優勢的情況下,早就下手一棍子打死了。何況成王敗寇,本就是既定的遊戲規則,呂中天既然當初沒能吃掉洪森,被洪森反噬就是不可避免的事。


    “所以你根本不用客氣,胡戰宇既然這麽肯給你機會,你就奉陪好了。你放心,我絕對會在暗中幫助你,他一點機會也沒有。決鬥?嘿,沒搞錯,真以為現在是中世紀嗎?”


    我雙手一緊,自然知道洪森的意思是要借我和胡戰宇的決鬥,在暗中下黑手。剛要說話,洪森已經道:“我不是不信任你的能力,不過千萬別婦人之仁,用身肉之軀去拚永遠是下下之選,現在是我們說了算的時候,反正他既然是呂中天的王牌,就是我們的敵人,我遲早要對付他,他既然肯自己送上門來,那就當祭刀好了。何必把體力浪費在這種庸人身上。”


    看著洪森那凶狠的目光,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對洪森而言,越海與泗水之間的最終廝殺,已經正式進入倒計時,隻不過今時不同往時,勝負的天平已經完全傾斜。唯一一點相同的,他們想的都是:如何把對方趕盡殺絕!


    正在這時,我的腦海忽然有種異樣的感覺,似乎想起什麽事,但一下又把握不住頭緒的樣子。洪森見我忽然臉上露出奇異的神情,不由問道:“怎麽啦,文俊?”我搖了搖頭,努力回想自己剛才到底腦海中閃過什麽。


    正在這時,樓下幼稚園的那些互相追逐打鬧的孩子忽然玩起了警察抓小偷的遊戲,一個小孩子用手指比劃成槍的模樣,啪啪地擊打著前麵那些扮賊的孩子。


    我猛然一驚,一下明白了我剛才是忽然想起了什麽。在這數秒之間,我忽然由槍串起了一件事,想到了洪森剛才提到的何神父,然後又想到了保鏢,最終我想起了身為洪森保鏢的阿祖,不由一下驚問道:“你剛才是不是說過你叫阿祖把車停在後麵的停車場的?”


    洪森點頭道:“是呀,怎麽了?”我再追問道:“是不是那輛車牌為的平治?”洪森再度點了點頭。


    我一咬嘴唇,沉聲道:“快走,要出事了!”洪森驚道:“怎麽了?”我長歎一口氣,一下拽緊了洪森的肩膀,試圖扶著他就走,因為我已經想起,在找這間甚為隱蔽的教堂時,我在附近曾經繞了一個大圈,我絕對可以相信自己的眼光,那後麵停車場中的任何一輛平治車中,絕對沒有阿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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