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陳臨峰見麵的地點是一間小小的普通餐館。現在是日中,初夏的陽光卻已經讓人感到渾身的不自在。才從停車場到餐館這麽近百米的路,已經感覺到後背有些滲汗。注定了這該又是一個極為難熬的酷夏了。


    “確實夠熱的!”陳臨峰倒了杯冰啤,從桌麵上推遞給我。然後心不在焉地盯著掛在遠方牆上的風扇發呆。許久不見,他已經不再是那一頭的卷長金發,不論發型還是穿著都是非常的簡潔。隻有眼神卻一如從前那般淡然與溫潤。似乎這世界上的所有一切,都跟他是那麽的遙遠。


    “變化很大嘛,怎麽改造型了?”我喝下口冰啤,一陣清涼順喉而下,不由大大鬆了口氣。


    陳臨峰把視線轉移了回來,瞅了我一眼,輕聲道:“你變得豈不是更多,打扮這麽時尚,連鼻子都墊高,看上去帥多了。”說著淡然一笑,又道:“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


    換了別人,這麽一眼就看出我變化的最主要地方我肯定要大吃一驚,但唯有對陳臨峰的話我隻是抱以一笑。


    我對他的觀察力和記憶力向來是深認不疑的,這家夥初見時給我的印象太深了。我至今還清清楚楚地記得,他當初隻是隨便的一瞟,就已經把食堂中的人數給點得清清楚楚。甚至李東那神乎其技的骰盅變幻,在他麵前有如小兒科一般。


    也是從他身上,我知道這世上確實是有天才存在的。我一直以為,像他這樣雙眼如攝像機,智商和判斷力又超一流的家夥,不去做偵探,真是巨大的浪費。


    “我以前很醜嗎?”我哈哈一笑,舉杯道:“幹!”


    陳臨峰輕輕喝了口啤酒,望向我道:“說吧,這次找我有什麽事。”


    我輕輕嗯了一聲,直接道:“不錯,我確實是有事求你,想你幫我查點資料。”對於陳臨峰這樣聰明的人,我是不需要繞彎子的。


    “查資料?”陳臨峰瞬間已經明白了我的所指,自笑了一下,道:“我不做那行很久了,給我個出手的理由。”


    我望著他笑了笑,道:“沒有理由,我也不知道什麽理由是你會接受的。就當是一個朋友的無理要求吧。”


    “朋友?”陳臨峰有些狡詐地一笑,道:“我們是朋友嗎?”


    “不是嗎?”


    陳臨峰看了我數秒,沒有回答,隻是笑了笑,低下頭去開始夾菜。


    “阿珠呢?現在怎麽樣?你們結婚了沒?”我換了個話題。


    陳臨峰嘟了嘟嘴,終於忍不住笑了,抬頭道:“我忽然發覺你也是個俗人。連我老婆的事你也關心。那是否我也該問問你周易怎麽樣了?做爹了嗎?”


    我莞爾一笑,把寫有白世伍手機和座機號的一張信箋推在了他麵前,正色道:“我需要知道這兩個號碼最近來往的電話記錄。”


    陳臨峰拿起信箋隨便瞅了一眼,也沒回答行與不行,隻是笑了笑,忽然道:“那個記者怎麽樣了?”


    “記者?什麽記者?”我怔了一下,不明白他所指。


    陳臨峰輕輕聳了聳肩,道:“看來你是記不得了,上次我幫你,似乎害了她,這次我要幫你,不知道又會害到誰呢?”


    “你說的是她?”我一下明白了,他所指的是那個叫韓曉蔚的女記者,當初我為了在肖氏出位,利用陳臨峰幫我設計的名片和視頻,狠狠地利用過她一次來對付明澤映像的老杜。時光流逝,要不是陳臨峰忽然說起,我曾經忘記了這一回事了。


    “想起來啦?”陳臨峰看了我一眼,繼續低頭夾菜,一邊吃。片刻後,似乎很不經意地說了一句:“我聽人說,她辭職後,還遇上車禍,好象被撞成了白癡。”


    我握杯的手一下捏緊了,半天沒有說話。盡管我對人事已經漠然太久,但心中還是被狠狠地刺了一下,我明白他告訴我這消息的意思。韓曉蔚的出事,絕對不是意外的。


    “杜澤明做的?”我深深吸了口氣,緩緩問道。想不到當初我為了陷害老杜,卻間接地傷害了這樣一個正義的記者。不用說,絕對是杜明澤叫人報複這個記者的。在這方麵,老杜也絕對不是省油的燈,沒理由不找人泄氣的。


    陳臨峰雙眼又望向那老舊的電風扇,看著扇吐吱吱地轉動,淡淡一笑,輕聲道:“人都成了白癡,是誰做的,已經沒有關係了吧。或者真是意外吧,嘿!”


    我心中一陣默然,一下不知說什麽才好。半晌,我方抬起酒杯,沒有說話,隻是對著陳臨峰遙遙一敬後一幹而盡,然後把那張信箋抽了回來,站起身來緩緩走出了小店。


    烈日炎炎,我卻心中有種很奇怪的感覺,不是愧疚,隻是覺得很冷很冷。


    我的眼角餘光裏,隻見陳臨峰舉著酒杯,朝我也敬了一下,然後獨自輕輕啜起來,一點兒沒有挽留的意思,他的目光,一如初見時的淡然,似乎和我的這一場短暫會麵,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


    許誌恒一直靜靜地坐在車裏等我,見我回來得這麽快,不由訝然了一下。“這麽快就搞定啦?怎麽?你那個朋友真的有把握查到?”


    我把替他買的漢堡和飲料拿給他,然後把頭靠在車座上,長長地歎了口氣,道:“算了,還是自己來吧,你想想辦法吧。”


    許誌恒也沒問為什麽,隻是點點頭,發動了車,緩緩開出了停車場。我們的車正繞過方才的餐館時,正好遇見陳臨峰也從餐館中出來,許誌恒隔著車窗掃了他一眼,對我道:“那就是你說的那個電腦技術很強的朋友吧?”


    我還沒回答,陳臨峰也一眼看見了坐在車中的我,那張懶洋洋的臉忽然有了點笑意,竟然向著我們的車招了招手。


    吱的一聲,許誌恒把車停在了路邊,隻見陳臨峰慢悠悠地從後麵跟了上來,走到車窗邊,手指在車頂上輕輕敲擊了幾下,道:“你的電郵是多少,要我查這麽多,總不至於要我打印了送來吧。”


    我怔了一下,喜道:“你還肯幫我?”


    陳臨峰看著我的臉,不知在思索什麽,過了一會方道:“試試吧,不保證一定可以的。”我趕緊撕了張便箋,匆匆把自己的電郵寫了下來,遞給他道:“真的謝謝了!沒想到現在你還肯幫我。”


    陳臨峰淡淡一笑,道:“我不是想幫你,隻不過……無論如何,我欠你的。該還的總要還,我可不喜歡欠人情。”他這樣說,自然是說當年我在夜來瘋迪廳裏替他出頭一事。


    我怔了一下,才重新掏出方才那張寫有白世伍電話號碼的信箋,正要再次遞給他,然而陳臨峰已經轉身,頭也不回地道:“不需要,我剛才已經看得很清楚了。”


    說著他向後走去,隻是微微舉起手,向著我們輕輕一揮。


    “喂,臨峰,你等一等!”我忽然想起一事,一下叫停了他。等他回過頭來,我已經重新撕下了張便箋,匆匆在上麵寫下了另一個號碼,笑道:“如果可以,希望你再查一查這個號碼的記錄!”


    陳臨峰接過便箋隨便掃了一眼,也沒說答不答應,把便箋揉成一團,拋進了路邊的垃圾筒中,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你這朋友很有個性嘛!”許誌恒把回望的頭收轉了回來,對我道:“你還要他查誰的記錄?”


    我陰險地一笑,道:“聰明人都有怪僻的吧。”卻沒有回答他的第二個問題,許誌恒也沒再追問,隻是腳下一踩,車向前疾駛而去。


    我當然不會告訴任何人,我最後拜托陳臨峰查的號碼,是施少強的!


    陳臨峰確實是名不虛傳的,才到晚上,我們已經收到了他傳來的兩封郵件,第一封就是白世伍這三個月內密密麻麻的一大串有來往的電話號碼和通話時間,全部一覽無遺地呈現在我們眼前,甚至連短信息號碼也沒放過。


    “現在的電信運營商可真不可靠,這麽輕易就讓人進入係統。怎麽他們不是內網的嗎?”許誌恒嘀咕了一聲,開始研究起這份長長的電話號碼表。


    才看了一眼,許誌恒已經歎道:“唉,要是你這朋友能把用戶名也列出來就好了。看來白世伍的社交可真不是一般的廣泛,居然有這麽多電話往來的。搞不好還有很多騷擾電話,看來我們得想辦法收買幾個可靠的客服小姐幫忙查下號碼資料,否則隻靠我們幾個,隻怕理幾天都理不出什麽來。”


    我笑道:“人肯幫忙已經很不容易了,哪還能再麻煩他這麽多的。”


    於浩東在旁邊也不由唉歎道:“阿龍你老實說,你要這些資料幹什麽吧,否則讓我們一個個去查,非得暈死不楞。萬一你要找的人用的是非實名的卡,又或者是什麽街邊的公用電話,那根本沒得查!”


    “是嗎?”我心中冷冷一笑,沒有回答他,隻道:“你們先休息吧,我自己先研究一下,有什麽我再叫你們!”


    兩人哦了一聲,見我堅持,便先後走了出去,等他們走開,我這才點開了陳臨峰給我的第二封郵件,這封上的,自然就是施少強的通訊資料。


    施少強呀施少強,你還真是戀舊,這麽多年,連工作的地方都換了,卻還不肯換號碼的!隻見施少強這張電話記錄上,同樣是密密麻麻的一長串號碼。比之白世伍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可以想見這家夥的工作還真是繁忙無比。


    深深吸了口氣,我開始把兩封郵件上麵所列的號碼進行文本複製。


    和我預料中完全一樣,在白世伍繁星般的電話號碼中,果然是沒有搜索到施少強的號碼的。


    但我一點也沒有著急,沒有人比我更了解施少強的小心謹慎,他如果想暗中和白世伍這樣一個黑道中人進行暗中合作的話,絕對是不會貿然就用自己的手機號去進行聯係的,他也不會是那種有時間找公用電話的人,對他而言,最理想的辦法無疑就是找一個值得信依賴的中間人。就如同當年他找我時,除非特別急的情況,通常就是用李栩冰的電話做橋!


    所以,我這一刻要做的事,非常簡單,就是在兩人的電話記錄中找到一個共同的號碼而已。如果沒有,那隻能證明我的判斷是錯誤的,又或者施少強的習慣已經改變而已。


    然而無論再謹慎的人,也總有些習慣是不容易變改的。


    不多時後,我的眼睛已經一亮,一個陌生的號碼已經出現在我的注視之中,和我料想的完全一致,這個號碼是在兩邊的記錄中都有斷續出現的,而且間隔的時間不過幾分鍾。


    大部分的時候,都是施少強打這個電話給這個號碼,接著這個號碼發短信給白世伍。然後白世伍又打電話給這個號碼,一如當年。


    嘿!一切和我猜測的完全吻合,白世伍身後的那個警察,果然就是你!你以為做得神不知鬼不覺,以為一切已經在你掌握之中了,可惜你永遠不會知道,暗中還有我這樣一個人在窺視著。


    我把這個號碼抄了下來,叫過正在一邊無聊看著電視的許誌恒道:“阿恒,你幫我暗中查一下這個號碼。”


    許誌恒一下奇道:“不是吧,這麽快就找到你要找的人了?”我點點頭,道:“應該就是這個電話,沒有錯。”


    許誌恒看了看這個號碼,笑道:“隻查一個號碼的話就再容易不過了,甚至都不用收買客服了,我現在就可以假裝打錯電話或者編個什麽理由調查一下。”


    我笑道:“這個隨你,反正這個人應該是很容易對付的,他隻是個傳聲筒而已,他背後的那個人才真的可怕。”許誌恒奇道:“怎麽,這還不是你要找的那個人嗎?那你要找的那人到底是什麽人!”


    我苦笑一下,道:“一個很可怕的人!”


    “可怕?你都覺得可怕的,豈不是很厲害。”許誌恒見我苦笑的臉色,不由也有點兒吃驚。


    我緩緩點頭,道:“不錯,這確實是一個非常非常厲害的……”這一瞬間,我已經找不到該用什麽詞來形容他。對我而言,施少強究竟是一個上級,還是一個知己。又或者,是一個百分百的對手!


    “文俊,雖然我不知道這個家夥是什麽人,不過我看得出你在擔心什麽。你告訴我吧,你現在想怎麽做?”


    我凝了凝神,看了看誌恒和浩東那期待的眼神,緩緩道:“暫時我也不知道,在天星社重新選舉前,我們也許什麽也做不了。不過,如果能找到韓進東,也許一切會不同!”


    “阿龍你的意思,敵不動,我不動?”於浩東在旁邊聽著,此刻插嘴道。


    我點點頭,道:“不錯,現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把韓進東找出來。”


    許誌恒有些不解地看了我一眼,道:“讓這家夥留在白世伍手中,用來對付老肖不是挺好的事嗎?我不太明白你為什麽一定要把他找出來,就算找到,我們也沒什麽用吧。”


    我陰陰一笑,道:“你說肖萬全這麽精明的人,真會連白世伍找到韓進東的事也會一點不知道嗎?”


    許誌恒似有所悟地點點頭,道:“哦,我明白了,你是說肖萬全現在也在找韓進東吧。”


    “不錯,如果韓進東一天活著,他如梗在喉,又怎麽能貿然進行天星的選舉呢?”


    許誌恒還是有些不解,問道:“不過如果張子範說的是真的,白老二的背後有個條子的話,警方一定也知道這件事。如果白世伍真的是和警方合作,遲早要利用韓進東做證人起訴肖萬全的,我們似乎也做不了什麽吧。”


    我淡淡一笑,陰笑道:“換了別的警察,絕對會迫不及待這樣做的。不過我想,那個家夥一定不會!如果我是他,也許會把這情況透露一點點給肖萬全,威脅他主動退位也說不定的。”


    “你說的是誰?那個警察嗎?你怎麽這麽肯定?你認識他?”許誌恒越來越迷惑了。他縱然也是一個聰明絕頂的人,又怎麽會想到我和施少強這碼事。更不會了解施少強是什麽樣的人。


    我掏出煙點上,長吸了一口,緩緩道:“不錯,我確實認識他!而且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


    “唉,想不明白,不管這麽多了,你叫我們做怎麽做好了。”許誌恒終於放棄,對我笑言道。


    我爽朗地一笑,道:“你就發揮一下長項吧,幫我把這個號碼的主人給找出來就行。如果猜得不錯,韓進東有可能就和這個人在一起的。”


    “這麽肯定?”這下連於浩東也奇怪了。


    “說不上肯定,直覺吧!”這時我心中是這樣想的,如果我是施少強,在e市這麽大的地方,想找個地方安置韓進東實在是很容易的一件事,便卻應該不會動用警方的力量,因為這事本就是個秘密的,他不會想讓太多人知道,而且韓進東也未必願意被警方整日看守著。


    以這樣來判斷,韓進東應該就躲在一個絕對能讓施少強信任的人那裏。施少強畢竟是從a市過來的,在這紮根並不太久,能在e市值得他絕對信任的人應該不會多。所以很可能和這個中間號碼的主人是同一個人。


    這又會是什麽人呢?


    不多時候,我已經有了答案。許誌恒裝做打錯電話,打進了這個號碼,在道歉了幾句以後,掛掉了電話,對我無奈一笑,道:“是個女人!不過很難纏,根本不讓我有探聽的機會。馬上就掛了。”


    同一時間,於浩東動用了他以前在e市的一些關係,也查到了另一個相關的信息,對我們苦笑道:“得,沒法查了,這是個沒登記的手機號,不知道是街邊什麽地方買的充值卡,根本不知道是什麽人擁有的。”


    許誌恒無奈道:“要是我們有警方的通訊信號定位設備就好了,可以查一下這個人在什麽地方。”於浩東道:“說得輕巧,這本事我可沒有。”


    事情似乎一下陷入了僵局,然而我卻被許誌恒方才的話給點醒了一下,看著他們兩人,我道:“既然這樣,查地址的事,由我來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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