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納蘭櫻那一聲“阿姊”,洛淩霄莫名覺得有些熟悉。


    “鸞和郡主今日來,是找朕的皇弟嗎?”


    洛淩霄對納蘭梣點點頭,眼睛清淩得有些耀眼。


    她想知道的東西有很多,這些都是納蘭櫻帶給她的疑問。一聲“阿姊”,可不僅僅是代表一種關係罷了。


    他到底是誰。她和他到底是什麽關係。她為什麽會收下了那把追雲海月。她為什麽完全沒有關於他的記憶。


    “鸞和郡主想知道的,朕大概是派不上什麽用場了。你和阿櫻談吧,隻是如郡主所見,阿櫻現在情緒有點激動……”


    “皇兄,我沒事!”納蘭櫻忽然轉過身,低著頭道。


    小小少年死死攥緊的拳頭,證明著他現在正在努力平息心中的種種波瀾。


    納蘭梣沉默了一瞬,然後會意點頭,把墨九一起帶離了現場。


    “阿姊!”就在納蘭梣離開之後,納蘭櫻忽然整個人撲向了洛淩霄。


    洛淩霄下意識就要躲開,這是常年在殺戮中練出來的本能反應,並無關於本心,但是卻讓少年的動作停了下來。


    納蘭櫻仰起頭,還噙著淚、通紅發腫的雙眼裏滿是受傷。


    像是一隻痛到了的小動物一般。


    麵對那種目光,洛淩霄難得生出一絲愧疚。


    即使這個少年前不久還讓她覺得心生不喜。


    “那個……小王……”


    “阿姊叫我阿櫻就行了,你以前……都是這麽叫我的。”納蘭櫻扯出一個自嘲的笑容,默默退的離洛淩霄遠了些。


    “好,阿櫻。”


    洛淩霄隨了他的意思,他聽到這句,方才還很難過的雙眼卻徒然出現閃閃的光芒,看著她臉上的神情緩和了許多。


    “阿姊來找我,是要說什麽?”納蘭櫻道,但是說完這句,他又覺得有些不妥,小心翼翼補充了一句:“不是……就算不是想說什麽也能來找我,隨時能。我就在這等阿姊。”


    納蘭櫻比任何時候都像一個真正的孩子,洛淩霄的心裏某一塊忽然軟了。不知道怎麽,下意識就往前了一步,伸手去摸了摸納蘭櫻的腦袋。


    從最初的驚愕,緊接著是紅色又濃重了一圈的眼眶,到最後,像被主人愛撫的狗狗一樣主動廝磨著她的手心。


    “阿櫻,我想知道,我們是怎麽認識的。你說的,追雲海月是你送我的,又是怎麽一回事。”


    納蘭櫻一顫,看向洛淩霄,眼中滿是疑惑,“阿姊不記得嗎?”


    “我對此,沒什麽印象。”洛淩霄搖搖頭。“雖然感覺一切都很熟悉。”


    納蘭櫻聽到前一句的時候,心裏驀然發慌,想的全部都是“莫不是我找錯人了”,但聽到後一句,心裏方才平穩下來。


    “阿姊今年即將十三,我和阿姊認識的時候,你才七歲,阿姊不記得我是正常了。”雖然還有不甘心,但是對麵的人,對自己來說是特殊的,隻要是她,什麽錯都是應該。


    納蘭櫻默默地想。


    “六年前你也才三四歲吧?”洛淩霄打量著納蘭櫻的樣子,皺眉道:“我除了那段記憶是混沌的,更往前的都能記得。”


    “不、不是!我……我比阿姊大……”納蘭櫻忽然麵紅耳赤,小小聲道。“我今年,已經十四歲了。”少年的腦袋都幾乎要低到塵埃裏去了。


    “啊?”哈?洛淩霄看著他還沒她高的個子和那張明顯就不超過十一歲的正太臉,完全不能置信。


    “我是母後懷胎一十八個月生下的孩子,天生能記事。國師說就因為我的天賦太高,導致了我比其他人要長得慢一些。但是,我的確是十四歲……如果算上在母後肚子裏的一十八個月,我現在……就是十六歲了。”


    俗稱的凡事都需要代價。


    這也是為什麽他如此厭惡被叫做小孩子。


    一十八個月的孕期,狂躁嗜殺的性格,一出生就能說話、有記憶,不足月就能走,這樣的人,在常人的眼裏,確實不正常。即使有國師的預言,還將他的異狀都列為宮廷禁忌話題,卻還是有多少人在暗地裏叫他“小妖怪”。


    父皇聽國師的沒有殺了他,並且賜給他王位,是因為他能有益國運,卻從不會對他多好,隻有嚴苛;母後自他生下來,就不願意碰他一下,隻是為了防止別人看出端倪,硬生生逼自己在有外人的時候裝出對他很好的樣子。整個皇宮裏,隻有皇兄會對他稍微好一些,即使這樣的好,隻是因為皇兄天性就是個鐵血帝王的材料,對於實力之外的東西毫不在意。


    他也仍然是感激的。


    後來,隱居於山中的師父們收下了他,帶他雲遊四海。當師父們回到他們做西席的那戶人家的時候,他第一次見到了洛淩霄。他不知道她叫什麽名字,隻知道初見她,她是個很冷淡的人,像是對一切都沒什麽興致一般。


    兩人的交集,隻是因為一件小事。


    那時候他看見洛淩霄對一個和她一般大、長得醜死了的小女孩,滿麵溫柔,像是恨不得把天地間所有最好的東西都送去那人麵前一般。他出身皇室,從未見過那種表情。即使母後對著他那位被全天下愛著的二姐,也沒有這麽溫柔的表情。


    他無疑是羨慕的。


    隻是他的羨慕被洛淩霄捕捉到了。


    大約是因為他的表情太過於奇怪,一邊的師父便對她解釋了他的情況。


    他忍受著,等待著即將到來的嘲諷、可憐、害怕。已經八歲、而且生性早熟的他早就洞悉這世上不會有人真心愛著他的事實。


    誰知那對麵其實歲數比他小、但比他高了大半個腦袋的小女孩,卻淡淡地道:“世人糊塗!”


    沒有愚弱的憐憫,也沒有尖酸的譏諷,更沒有畏懼和驚恐,她隻是看著他,眼神平和,然後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大約是將他的年齡弄混了,道:“你是叫阿櫻?若是你不嫌棄我,那我來做你的姐姐,做你的娘親。”那眼裏不是妄作的憐憫,而是愛惜,是痛恨世界不接納他的疼惜,就像她看著那個醜醜的小女孩一樣。


    納蘭櫻也不知道為什麽,那麽多年都沒有流過的眼淚,忽然決堤了。他隻是覺得,自己終於有個能愛自己的人了。


    此後他叫她“阿姊”,對全世界都沒有的溫柔和依賴,全部給她。隻因為她那句“世人糊塗”。


    隻是好時光總是過的太快,她太聰慧,導致師父要教她的東西,很快都被汲取幹淨。琴棋書畫、天文地理、行兵布陣、奇門遁甲,他不知道為什麽這個小女孩能這麽快地學會這麽多東西又為什麽要學。但是師父有告訴他,她的身份很特殊,是天下人皆知而不可說的。


    不過匆匆一年多,他們就麵臨分別。臨行之前他咬咬牙,把父皇唯一留給他的東西“追雲海月”送給了她。那把琴代表著他認定了她。


    阿姊,阿姊,我既不要姐姐,也不要娘親。我求的,是有一天,你能在我手邊。


    隻是這一別就是好幾年,他不知為何模糊了她的所在,隻記得是在東雲,卻不記得她到底長成哪般模樣,住在何方。於是大海撈針也得撈,他力尋了她,還求著皇兄帶他一起來東雲。


    納蘭櫻將記憶裏能說出的事情都過濾了一遍說給洛淩霄聽。他沒有說他到底是多瘋狂、多執著地愛著他的阿姊,沒說他這些年到底有多辛苦尋覓著她的身影。


    洛淩霄沉默了。


    她沒想到,自己混沌的記憶裏那個小男孩,居然是納蘭櫻。


    不過,為什麽他們倆的記憶,都是模模糊糊的?還有,納蘭櫻說他的師父告訴他,她的身份很特殊,但她所知,自己隻不過是一位現任的郡主、曾經的王女罷了。


    她立馬提出了疑問。


    納蘭櫻卻也解釋不清楚,最終提出猜想:“我想……也許是師父們,他們說阿姊的身份很特殊,會不會,就是因此,才不想讓我有記憶,擔心我的記憶會傷害到阿姊你?”


    “也許。”洛淩霄長長歎了一口氣,看著眼前這個據說已經有十四歲的小少年,“不論怎麽樣,我相信你的話。”


    他在看她的時候,眼神真的很純粹,滿滿都是讓人不會有一絲防備的純真感情。


    裝不出來。


    “阿姊……”納蘭櫻忽然又撲了上來,環住她的腰身,把腦袋擱在她的肩頭,帶著軟糯的哭腔道:“我當真以為你忘記了我……我那時候,心裏真的很難受。”


    感受到肩頭薄薄的衣料透進的濕意,洛淩霄拍拍他的後背。即使他說他比她年長,但是別忘了,站在這裏的人是活了兩個二十年的洛淩霄,她擔得起這句“阿姊”。那眼淚,灼得她心頭發疼。


    到底是怎麽樣的執念和感情,才能讓他連麵貌都不記得,卻尋找了她這麽多年?而她卻那麽不公平地忘掉了這些事,忘掉了自己承諾會去找他。


    她是真的,欠了納蘭櫻的。


    像是忽然記起什麽一般,納蘭櫻忽然從她肩頭撤下腦袋,看著她,眼神灼熱,道:“阿姊,你為什麽不要我做你的夫君?那個蓮肆有什麽好?他是個太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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