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打水很快就端過來了,但邵煒曦卻隻是微微的抿了一口,就放在了書桌上——雖然從來沒有人教過他,在這種場合應該怎樣喝水;但他完全可以確定,沒有哪一個上層社會的人,會一口氣就把一杯水喝下,再咋咋嘴,高叫著,再來一杯。


    既然這間書房在楊若惜的描述中,是那樣的不安全;邵煒曦覺得,自己還是謹慎一點的好。


    他幾乎完美的做到了這一點,其餘的時間裏,他就一直麵無表情的坐在椅子上,安靜的托著下巴,透過玻璃窗,看向那一片將整個主宅包圍起來的花園。


    如果正有人監視這間書房的話,那他隻能看到一尊雕像;一尊會眨眼的雕像。


    保持同一個姿勢並不難,難的是長時間保持同一個姿勢。沒過多久,邵煒曦已經覺得很累了,但他依然還是安坐在那裏——而這僅僅隻是因為他不知道,真正的上層社會應該怎樣放鬆自己而已。


    事實上,邵煒曦一直都在很努力的設想著,如果是邵永蓮會長在這裏的話,她會怎麽做。但很可惜的是,在他有限的回憶裏,從來都沒有看到過邵永蓮會長因為疲憊而放鬆的樣子;自然也就無從學起。


    她似乎永遠都是那麽的精力充沛;也一直都是那麽的優雅、和高貴。


    一直放任思緒飄遠的邵煒曦,突然產生了一個念頭:如果邵永蓮會長出現在自己身邊,那就好了;自己可以照著她的樣子去做;而不必要擔心犯錯。


    這種念頭越來越強烈,強烈得就像是一種祈求和禱告;就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會產生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邵煒曦就感覺到腰間的手機盒一陣顫動。


    這個手機是他從旅行包裏找到的,就連他自己,都還不知道號碼是多少。


    但很顯然,給他手機的這個人,不可能不知道。


    他接通電話,輕聲問道:“有什麽事嗎?”


    張進的聲音依然不慍不火,但對邵煒曦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你馬上離開潔兒家。我剛剛得到消息,四個小時前,那個花花公子已經在電話裏對她說了,陳氏家族並沒有一個叫陳永雪的人。”


    邵煒曦的心髒突然一陣狂跳,一聲“什麽?”幾乎就要脫口而出;但他終於活生生的,把這兩個字吞進了肚子裏。


    無論在這裏說什麽,做什麽;都是不安全的。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保持沉默。


    緊緊抿住的嘴唇,讓邵煒曦的臉上展現出一副剛毅的神色,但沒有人知道,此刻他的牙關,正咬得“格格”發響。


    “小曦,我們已經失敗了;願賭就要服輸,我會安排人沿途保護你,而你現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立刻離開那裏。”


    “好的。”邵煒曦馬上站了起來,但幾乎就在同一時間,書房的門被打開了。


    門外傳來的,是楊若惜的聲音:“小姐,陳先生已經等您很久了。”


    “陳先生麽?”


    一句仿似帶著戲謔般的問候後,邵煒曦第一次看到了那位慕名已久的張潔小姐。


    或許是長時間呆在室內的緣故。張潔的臉色有些蒼白;但她的表情極為莊重和肅穆,在邵煒曦的眼中,她就象一個冰人一般,冷然而不可逼視。


    她似乎並不打算等待邵煒曦的回答,而是直接從邵煒曦的身邊走過,坐進了書桌後的那張椅子。直到這時,她才伸出右手,以一種命令式的語氣對邵煒曦說道:“請坐。”


    勝負成敗,往往就決定在這些看似不起眼的細節之中。如果張潔在問完那句話後,就直接質問邵煒曦的話;邵煒曦根本就不可能來得及編造謊言。但在她完成這一係列動作之後,剛剛還大腦一片空白的邵煒曦,現在已經心念電轉,想到了唯一能夠順利逃離這套別墅的說詞。


    在重新坐回椅子上後,邵煒曦淡淡的說道:“張小姐,首先,我想要更正一件事情,那就是我並非姓陳。”


    這意想不到的回答,使得張潔和垂手站在她身後的楊若惜,都忍不住愣上一愣。但很快的,張潔就反應過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以一種仿似來自冰山的聲音,緩緩說道:“很好,事實上我也並不關心你究竟是不是姓陳、或是有其他什麽姓氏。這位先生,照我的理解,你是我叔叔派來,阻止這場訂婚儀式的。而我之所以願意見你,僅僅隻是因為我叔叔的關係。不過有句話我必須事先聲明,那就是無論你說出任何話語,都不可能對我造成任何影響。”


    很明顯,這間書房是經過精心設計的。在書桌的後方,地麵要比書房裏的其他地方高一些。就像通常的銀行櫃台那樣。而此時坐在椅子上的張潔,甚至要比同樣坐在椅子上的邵煒曦高出二十公分左右。而由這高度而產生的威壓,也在她說話的時候,不停的施加在邵煒曦的身上。


    隻是,張潔再次犯下一個錯誤,她實在不應該對邵煒曦說這麽多的。在她說話的這幾分鍾裏,邵煒曦已經再次轉變了自己的思路,現在他要的,並不僅僅隻是逃離這套別墅,而是阻止這場訂婚儀式。


    而他甚至已經有了一個完整的構想,盡管這個構想的成功率也許隻有萬分之一,但這並不妨礙他試上一試。


    “張小姐,可是,我想說的正好相反。”邵煒曦嘴角浮現出一副玩世不恭的微笑,這個笑容是他以張進的微笑為標準、苦練了整整一天,才自我感覺勉強合格的表情之一,“我的姓氏對你至關重要,如果你不相信的話,我們可以打個賭。”


    “哦?”在張潔這冰冷的聲音裏,聽不出她有任何的好奇心。甚至可以說,她完全是出於禮貌,才從喉嚨裏憋出這樣一個字眼的。


    而邵煒曦亦隻是微微一笑,淡淡的說道:“張小姐,我隻是為了避免你因為尷尬而拒絕見我的不愉快發生,而在約見的時候隱瞞了自己的姓氏而已。事實上,請容許我再自我介紹一回,我姓金,金傑米的金。”


    張潔冷然的搖了搖頭,就像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一樣:“即便你說出了自己的真實姓氏,我也沒有感覺到任何尷尬。金先生,事實上,無論你的長輩,是我叔叔的師傅,或是我叔叔的師兄,那都離我過於遙遠了,我們的生活並沒有任何交集。尷尬這個詞,自然也就無從談起。”


    “你通常都對你的未婚夫如此冷淡麽?”邵煒曦繼續保持著那淡然的微笑,照著自己剛剛製定完成的劇本說道,“當然你明白我所指的未婚夫,並非那位日本的二流藝人。”


    如果說剛才張潔還像是童話裏,一個遠離塵囂的公主;那現在的她就已然完完全全從這童話中走了出來。就連她那蒼白的臉頰上,也突然變得潮紅一片。她甚至忍不住站了起來,雙手撐住書桌,居高臨下的大聲說道:“金先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但如果你是想要挑戰我的忍耐力的話,很好,你成功了。但是現在,我要求你,馬上從這裏離開!”


    “不、不……”邵煒曦依然好整以暇的坐在椅子上,他隻是伸出右手食指,像每一個電視連續劇裏的花花公子那樣,左右搖動著,“張小姐,我懇求你聽我把話說完。事實上,我們現在是站在同一戰線上的。和你一樣,我也有一位在家中等待著我的未婚妻。我愛她,勝過愛我自己。”


    張潔用一種懷疑的目光看著邵煒曦,但從那似乎永遠都在淡淡微笑著的臉上,她並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跡。而且似乎受到他的影響一般,張潔的臉色也漸漸平靜下來,她搖著頭說:“金先生,從出生到現在,我從未聽到任何人提起過你的存在。”


    邵煒曦學足了張進的樣子,輕歎一聲:“那也許隻是因為你是女孩子的緣故,事實上,家父每次朋友聚會,我都會聽到你的名字。但請相信我,我和你同樣對這種長輩的安排深惡痛絕。事實上,張小姐,我這次冒昧打擾,唯一的目的,就是想要請你寫一份聲明書。”


    張潔馬上從筆筒裏取出一支鋼筆,冷聲問道:“什麽聲明?”


    “你照著我說的寫就好了。本人張潔,發布正式聲明如下——”邵煒曦一字一句的念道,“因為本人移情別戀之緣故,特宣布取消於十年前金傑米和張進約定之一項婚約,此項婚約曾由世界賭王古斯·漢森、前世界賭王道爾·布朗森之子托德·布朗森先生、無冕賭王鄧克新先生及其夫人杜芳湖女士;以及金傑米和張進兩人的師傅、已故之陳大衛先生做為見證,婚約雙方為金傑米之子金安琪與張進之侄女張潔。”


    張潔很快就寫完了這份聲明,又在邵煒曦的提醒下,寫下了日期。但就在邵煒曦伸手去拿的時候,她卻突然捂住聲明,瞪大眼睛問道:“你想要拿它去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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