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夜色之下的雀台仙閣庭院,一串串紅色宮燈懸在三麵穿廊欄杆上,輕煙幔帳,張燈結彩。一派金碧輝煌的繁華籠罩,烘托著飛簷翹梁的雀台仙閣,閣內氣氛熱烈,時而響起一陣陣喧嚷聲。


    一絲琴音隱隱夾雜其中,飄杳無邊。


    “諸位安靜,下一件拍賣寶物是千年雪靈芝,底價七十萬靈石——”大殿外的拍賣會進行了一整天,低階洞府弟子買到修煉用的靈草丹藥,匆匆走了一大片。雖說拍賣的重頭戲都在後頭,但往往是天價,不是普通修煉者能染指的。


    夜幕已深,拍賣從殿外移至雀台仙閣庭院,此處是西岐皇宮盛宴之地,能容下數百人。


    此刻的拍賣場中多是仙族門人,昆侖絕皇、東陵公子都已到場。今年的仙道界靈寶拍賣會不同凡響,西岐皇帝頗感驕傲,興奮之餘,甘願親自下場主持。


    庭院正前是一處凸起高台,鋪了雲錦織成的厚花毯子,四把紫檀高椅子擺成一排,坐著四位監官。


    兩側的雀台仙閣是一間間開著舷窗的隔間,上下兩層閣樓,連著一排朱漆廊柱,每間窗前懸掛一串大紅色的宮燈,映著雕欄畫棟,仙氣盈溢,美輪美奐。


    樓下的眾仙國道府弟子人頭攢動,坐了裏外三層,足有兩百多人,將閣樓內外的空地擠得滿滿當當。


    樓上專為仙族貴賓設了雅席,最西側長廊圍欄中,雲祖翹著腿,一隻腳抬高半穿著草鞋,喝著杯中的仙草茶,連連點頭讚歎,很是心滿意足。


    陌伊葵站在身後,一雙眸子透著英氣,雙手束進衣袖中,十分恭敬地說道:“老祖爺爺,待軒轅台封禪之後,陌伊陪您回蜀山去吧。”


    雲祖嗬嗬笑道:“我老頭子四海飄蕩慣了,那蜀山不回去也罷。”


    陌伊葵嘴角一緊,低聲自語道:“老祖爺爺若是不回蜀山,紫寧又怎能去接任掌教?”她心中認定紫寧是蜀山宗門嫡傳,非由她接任掌教不可。


    雲祖搖頭道:“非也,非也,那個什麽勞什子掌教,當年華瑤放棄不做,小紫寧也不必做,一世自由自在的,才是福氣。”陌伊葵麵色一黯,紫寧若不做掌教,蜀山四大族姓再沒有複興之日了。


    華瑤女帝坐在雲祖旁邊,眼眸中閃動著一絲欣慰的波瀾。紫寧一生過得快樂,不當蜀山掌教又有何憾?她目光微微瞥向台前尊位上的發鳩帝君,頓時一股莫名的悵然湧上心頭。


    既然君恩不在,不必枉然傷懷!


    帝君,你與我之間,也該有一個了斷的結果。


    雲祖另一邊的弟子見素,一襲紅衣的身軀略顯僵直,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對麵的雕欄舷窗。嘴裏喃喃自語:“她一定會回到我身邊,月橫塘,你等著瞧。”


    正對麵的一個隔間舷窗緊閉,欄杆圍繞的長廊處,挺立站著一位少年書童,麵容俊逸,目如朗月,一襲翠色衣帽的打扮。圍欄格外寬闊疏朗,簷前懸掛兩串金黃色的宮燈,在眾多大紅宮燈的比襯下,顯得格外炫目。


    祺鬆雙手背後,昂首立在闌幹邊,目光投到三麵閣樓中的眾修道者,雙眸微動,一副不卑不亢的神色。他身後的舷窗房間之中,隱隱飄來一道輕緩的琴音,縈繞一層稀薄的白色仙霧,將圍欄籠罩起來,恍若仙境一般。


    舷窗的房間之內,四麵側立紅色燈籠燭火,檀香繚繞,一縷縷白霧仙氣升騰。


    窗前一張紫檀木長形榻桌擺放地席上,紫寧和浣靈各坐一邊,月橫塘盤膝麵向舷窗,細細調弄一把古琴的弦音,眼眸沉注,氣定神閑。


    仙樂輕柔飄揚而起,小貔貅白球翅膀呼扇兩下,輕飄落在紫寧肩膀上,小爪子摟著一麵小小的圓銅鏡,咕咕叫道:“羲兒,羲兒,你快看我,白不白?”


    它受傷之後,鮮血將絨毛染成通紅一片,雖然傷勢逐漸痊愈,但白球仍然擔心自己不白了。


    如果絨毛不白,那還是白球嗎?


    它圓滾的小肚子扭動著,瞪起一雙小黑眼珠,在鏡子前照來照去,嘰嘰咕咕道:“我比羲兒白,我比浣靈白,我比哥哥白……”腹上纏了厚厚的白布繃帶,讓它很不滿意,伸出小爪子撓一撓,朝鏡子擠一下眼珠,咯咯捧腹而笑,十分自戀。


    瞅著白絨絨的雪團一般的小貔貅,紫寧眯起一雙眸子,心都快要融化了,扭頭笑道:“那天看你渾身是血,真把我嚇壞了,萬一以後有心理陰影,得了抑鬱症怎麽辦?”


    此刻見白球在鏡子前扭來扭去,搖頭晃腦,自得其樂,這才放心下來。


    “抑鬱症是什麽東西?”白球瞪起一雙小黑眼珠子,骨溜溜轉動,啾啾問道:“好吃嗎?”兩個尖細的小耳朵立起來,充滿好奇。


    紫寧嘻嘻笑道:“我留了一個好東西給你,比抑鬱症更好吃。”微一轉頭,目光飄向月橫塘,眼波中透著一股柔情。他雙手專注撫琴,白衣飄逸,烏發垂落兩肩,頭頂紫金華冠上一顆鑲珠,隨著琴音微微顫動。


    “塘哥哥——”紫寧嬌滴滴叫了一聲,月橫塘旋而手指按到弦上,將琴音一收,轉頭看向白球。接著抬起衣袖向身旁一甩手,一個新鮮黃燦的向日葵從袖中扔出去。


    白球瞪起眼珠子,咕咕叫一聲,把銅鏡往紫寧懷中一丟,歡騰地跳起來,小爪子“呼”地一下抱住向日葵。


    小眼珠眯成一條線,扭著身子搖動向日葵,樂得前仰後合。隨即張開一雙毛絨絨的翅膀,在房內飛旋一圈。很快將向日葵拖到屋梁上,小腦袋“噗”地一聲紮進去,“呼哧呼哧”猛吃起來。


    葵花籽皮四下亂濺,紫寧和浣靈雙臂伏在桌麵上,扭頭笑眯眯地看著它。


    幾案的瑞獸香爐早已熄滅暖香,房內籠了一股清淡的檀香氣。紫寧抬手將舷窗敞開一半,隻見外麵欄杆處一片紅燈燦影,傳來陣陣熱烈的唏噓叫嚷聲。


    持起一盞清茶,依窗而望,撥弄窗欞上的一串落花,若有所思道:“你退了芳洛汐的婚事,那些長老還會給你選一門親事吧?”


    昆侖絕皇,怎能沒有仙後。


    “寧兒,你不是要去昆侖嗎?”浣靈身披一件綠錦薄絲的鬥篷,抬手撩著鬢邊碎發,歪著腦袋凝視紫寧,“昆侖的九鹿雲車都來了,隻有你能做仙後。”


    紫寧抿嘴一笑,臉頰微紅,沉吟不語。


    做不做昆侖仙後,她沒想過這些,隻要永遠跟他守在一起,就已經心滿意足。但是仙族的長老們,卻不願意成全他們。


    浣靈幽幽問道:“芳洛汐小姐如果知道你去昆侖,會不會恨你呢?”絕皇退婚,雖然不是因為紫寧,但這筆帳定要算在她身上。


    紫寧點一點頭,悠聲歎息說道:“她早就恨我了,要不是她將賣身契送給玉尊,怎會鬧出那麽多麻煩。”心中有一股沉重的不安,被這夜裏曖昧不清的歡聲吵嚷擾的心痛,強壓住一種悲愴的哀傷。


    也是因為芳洛汐,讓她見到了梁子夜,已然是麵目全非的梁子夜。


    微微定一下神,低頭扁起嘴,嘀咕說道:“塘哥哥,我用火球把玉尊府的後花園轟碎了,他說我如果不賠償,就不讓我離開西岐國,也不給我賣身契……”她身無分文,連玉尊府的一塊假山石都賠不起。


    月橫塘眸動一笑,手上撥著琴弦,問道:“你還毀了他什麽東西?”


    紫寧一撓腦門,思慮說道:“燒光了一片薔薇花,還有後院一頭瞎眼黑豬,不小心也殺死了……”嘴角抿一抿,像做錯事的小孩子一樣,頭低到胸前,“天色太暗,沒看見那裏有一頭黑豬。”


    月橫塘眼波溫柔,蘊著一股深沉的笑意,手中弄弦,安然說道:“這不怪你,是見素連累了那頭瞎眼黑豬。”


    紫寧微微一愣,手中拿起一杯茶盞,沉吟了片刻,蹙眉問道:“我是不是該為它賦一首《傷情誄》,虧得有一頭瞎眼黑豬,手裏的火球才沒落在人身上。它替見素挨了火球,我們可要承它的情?”


    月橫塘凝神看弦,一本正經說道:“也好,我下令仙道界眾人,一月內禁吃黑豬肉,好為豬兄的義薄雲天哀悼。”說完嘴角一彎,笑得一片皎然燦爛。


    忽地揮弦而動,清音奏響,猶如一顆顆珠玉落盤。


    半晌後,一個長長的弦音收尾,月橫塘修長的手指輕壓一道弦柱,沉靜說道:“紫寧,你不要怕,我在你身邊。”


    紫寧沉默片刻,歪起腦袋看他,半開玩笑道:“如果見素搶我當媵女,你會不會跟他較量?”


    月橫塘隻看琴弦,凝眸而望,目光朦朧如同飄散升起的檀煙,淡淡回答:“我不會跟他較量,我跟他拚命。”


    眼中露出一絲笑意,抬手輕撥琴弦,“仙道界人人都知道,若求安身,莫惹絕皇!他讓我受了滿肚子氣,我豈是好惹的?”


    紫寧當即眸子一亮,歡騰拍手笑道:“我也不是好惹的,他如果敢搶我,我就用火球打他。”


    白球啃完了向日葵,“嗖”地飛到窗邊,兩隻小爪子抱住一根紅蠟燭,跳到紫寧肩頭上,啾啾學語道:“他如果敢來搶我,我也用火球打他!”


    小眼珠子骨碌轉動,“呼”地一口氣將蠟燭吹滅。


    浣靈被它逗得咯咯直笑,伸手將蠟燭搶過去,笑道:“白球你可要當心,整天玩這蠟燭,一不小心就變成火球了。”


    又是一陣歡笑聲。半晌紫寧嘴角微微一緊,輕聲歎道:“我一定要找到玄女傳承才行……”沒有傳承,她隻是一個普通的修仙凡女,根本配不上昆侖絕皇。


    一生不滿百歲,怎能跟他天長地久,一起守到地老天荒。


    夜風中隱隱的喧嚷聲忽遠忽近,樓下眾人爭奪一件拍賣的寶物,叫聲連成一片。月橫塘黑亮的眼眸中透出一抹堅毅的笑意,“無論能不能找到傳承,我都陪你一起。”


    紫寧緩緩點頭,神色中帶著一絲清冷,說道:“我知道,隻怕發鳩帝君要破釜沉舟了,芳洛汐一定很想進昆侖吧。”


    父女倆與天妖一派勾結,混入昆侖宗門至關重要。


    月橫塘雙眉靈動上挑,眼神瞥向她,笑道:“他們或許將昆侖絕皇看做傻瓜了。那些暗中謀劃的事情,我昆侖豈會不知道。”


    雙眸登時一亮,射出兩道精光,慢聲說道:“她若進了昆侖,我便有一碗斷離湯等著她!隻願帝君不要執迷不悟,白白誤了芳洛汐的終身。”


    斷離湯,忘卻前塵,歸心於空。


    “錚!”手上琴弦輕輕一撥,散出一陣延綿的清音脆響,嫋嫋而升的檀香霧影被琴音震得碎散而開。


    嘴角抿起一抹淡笑,悠聲說道:“沒有我的允許,仙族神女也進不了昆侖的門。仙族出身又如何,就算是蓬萊和蜀山宗門,昆侖也未必能看得上眼!”


    是什麽身份不重要,我隻要你。十萬年等這一生,寧願你是一個凡人的小廚娘。


    琴聲悠悠,如訴如泣,似乎有一股眷戀之意。紫寧扭著脖子看他,眸子中漸漸溢滿了溫情,抬手一拂額邊發絲,臉頰透出嬌羞的紅暈。


    你的心意我懂,縱然有千難萬險,我也要永遠聽你的琴音。


    月橫塘不知道她心中所想,隻抬眸淡淡一笑,目光中蘊含一抹欣慰,“紫寧冰雪聰明,這琴音一聽便懂了。”


    紫寧登時心如浸蜜,抿嘴一笑,“琴音本是至情至性之物,女子終身以情為期許,為情而生,為情而苦,自然比男子更懂琴音。”


    “為情而苦?”月橫塘清亮如星的眸中蘊笑,“這又是何故?”


    紫寧的目光飄向他手上按的琴弦,嬌聲問道:“塘哥哥可中意此琴?此琴與此弦是否絕配?”


    月橫塘略微頷首,“我走遍大荒之外,才尋得這一副萬年斷紋琴,清弦用了冰蠶絲製成,音色清亮婉約,夜色五彩發光,是我的心頭至愛。”說完,不經意的眼神看向紫寧,嘴角帶笑,目光中帶著一絲期許。


    她如五彩發亮的冰蠶絲,他如一副斷紋琴。心頭至愛,遍尋大荒,彼此相配,相得益彰。


    紫寧看了他的眼神,臉上隱隱一紅,眼眸瞅向冰蠶絲琴弦,宛轉說道:“冰蠶絲身價很低,本來是配不上緞光紫檀斷紋琴的,既然塘哥哥愛不釋手,就細心嗬護吧。”


    眸子一轉,又笑盈盈說道:“蠶絲冰弦,光瑩如珠,素質天然,絕非馬鬃牛尾所能代替。既可製成琴弦,又可織布裁衣,白晝瑩華透淡,夜晚五彩斑斕。我看呐,與這黑漆漆舊沉沉的緞光紫檀琴,最是絕配了。”


    月橫塘閉嘴不做聲,黑漆漆,舊沉沉,這是在說我嗎?


    紫寧莞爾一笑,抬眸看向月橫塘,“塘哥哥難道不覺得,這緞光紫檀琴真的有些黑漆漆舊沉沉嗎?”


    月橫塘深眸一沉,臉色微微有些發紅,半晌說道:“因緞光紫檀天下難尋,又是萬年斷紋琴,仙道界隻此一副,若不黑漆漆舊沉沉,豈能顯出它絕世風姿的氣度?”


    停了片刻,故意瞄了她一眼,含蓄地說道:“冰蠶絲與尋常的椴木琴倒也能配,隻是發不出這等清亮的聲音,所以還是配紫檀琴最合適。”


    玄女是冰蠶絲,絕皇是紫檀琴,至於那椴木琴嘛,就是西岐玉尊了。


    紫寧登時臉上一紅,嘟起紅豔豔的嘴唇,不甘心示弱,“若有一日遇上難得的蛛絲弦,更配你那清脆堅實的緞光紫檀,這些冰蠶絲會不會棄而不用?”


    蛛絲弦無比珍貴,與緞光紫檀才是絕配。


    月橫塘目光一柔,隻笑不語。


    與他而言,紫寧仿佛一件無價珍寶,泛著色彩斑斕的光芒,卻無法盡數收入眼底。近也不行,遠也失意,越看越有一股猜不透的伶俐聰慧,無法觸及。


    既有了冰蠶絲,又何須蛛絲弦?


    心中忽地蕩起一股歡暢,吟吟笑道:“朱弦桐梓合音,隻求知音之遇。紫寧既是知音人,今日我便做一回仙族浪子,與你攜手夜奔,如何?”話音一落,雙手撫琴,頓然一曲《仙侶鳳求凰》奏起,合音嫋嫋騰升,愉悅喜慶,長鳴震耳不絕。


    紫寧一咬嘴唇,當即羞紅了臉,仙族浪子攜手夜奔,這分明是調戲她啊!


    耳邊聽那仙樂一陣緊接一陣,聲聲清脆悅耳,如珠玉連串捶弦。月橫塘滿臉愜意帶笑,一派怡然自得望著她。


    臉頰羞得紅透,連忙捂住耳朵,她紅著臉叫道:“不許再彈,月橫塘,快點停下——”半身裙擺向前挪了一下,猛地俯低撲過去,伸袖按住那一片晶亮琴弦。


    “錚!”一聲琴音驟然停住。


    她慌神猛一抬頭,隻見月橫塘的臉龐就在眼前,眉目清晰,色若無瑕白玉,鼻息微微,紅唇白齒,清眸淡笑,正專神定睛凝望她。


    兩人的呼吸攪在一起,泛出香甜膩人的氣息。


    腦中“嗡”的旋響,紫寧隻覺喉間猛地頓滯,一顆心“噗通噗通”狂跳起來。仿佛此刻雲月凝結,飛花緩緩,淡香嫋嫋,瞬間便是海枯石爛,滄海桑田。


    心中隻留有三個字,塘哥哥——


    琴也多餘,情也多慮。什麽攜手夜奔,什麽知音難遇,她想也不要再想。天地雖大,卻也隻容得下兩人。


    此心可堅,不似金玉勝似金玉;


    情意纏綿,君也醉顏卿也醉顏!


    浣靈在一旁蹙眉,嘴裏嘟囔道:“你們說什麽琴啊弦的,我都聽不懂,不知道你們談琴還是談情……”目光瞪著兩人,早看得一頭霧水,兩隻手在袖子裏揪在一起,隻覺得好生沒趣。


    ——


    q版:


    紫寧:塘哥哥,我發現一個大秘密。


    月橫塘:什麽秘密?


    紫寧:你呀,有一點**男的潛質——


    月橫塘:……


    紫寧:不過我喜歡,嘿嘿!


    月橫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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