菖蒲一直跟著金木研,身為一名人類她對於金木研這樣的妖怪從警惕到惆悵,從惆悵到哭笑不得的轉變,就算是她自己也認為是怪胎才能做到的事兒。


    打個比方,在驅逐強盜的時候,金木研是很瘋狂的就衝上去了,連帶著卸胳膊剁腿,期間還會跟品嚐美食一樣咬兩口,但大多數時候都會滿臉嫌棄的吐出來。


    菖蒲作為身心完整的人類,沒被惡心吐了也算她意誌強大了,最無語的是,閑聊期間,這妖怪還抱怨胳膊腿上都是泥,難吃。


    再打個比方,金木研明明很希望觀察人類卻誓死不踏進人類地域,他保護的村子發展壯大起來,可神明卻仍然躲藏在山林中,從陰影處守望著山下村民。


    菖蒲認為這是一種體貼加膽怯的做法,然而在她大罵膽小鬼,被她抓著衣領往村子裏拖卻死活不放開大樹的金木研愣是掙脫她的手掌跳上樹躲她,更是證明了此妖膽小的事實。


    明明對待強盜那麽冷酷殘忍,但卻能對其他人類溫柔小心。


    想起和金木研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他輕輕說的話,‘我想再被叫做溫柔。’不得不說,這隻妖怪……比人類還奇怪。


    閱曆不夠的她還無法理解金木研的複雜心理,但是她卻不會在金木研殺人的時候阻止他。因為她知道,對比起那些喜怒無常的大妖怪,藐視人類厭惡人類的妖怪,金木研這樣的非人個體已經很寬容了。


    在這個時候,菖蒲還是認為金木研是異類,人類總是對待同族苛刻,異族忌憚又寬容,尤其是金木研這樣的異族。


    徹底的思想轉變是在一次河邊,她和幾個孩子一起洗衣服加玩水,性子跳脫的她很意外的在村子裏停留下來,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兩年。


    灑水的兒童,歡聲笑語,那是菖蒲第一次看到金木研走出陰影,站在不遠不近的距離看著他們,那種表情不知怎麽說,應該是——羨慕吧。


    意識到這一點,菖蒲把他拉進了孩子之中,看著既是山神又是妖怪的家夥手足無措的被孩子抱著腿爬到身上,也看到他不經意露出的靦腆笑容。


    兩年的時間成長的不隻是身體還有心誌,曾經懵懂的菖蒲,如今竟是莫名的想要理解她的神明。


    我不是合格的巫女,我會看著自己的神明殺人而不去阻止他。


    我也不是合格的友人,我隻會站在合適的位置去注視著金木研,任憑他為了‘人’這樣的存在苦惱。


    可是,即使我這樣不合格,我仍是他的巫女,守護著他的神居。


    並不奇怪,菖蒲很想保護那個在善意下無措羞澀的神明,也想保護冷漠殘忍卻在努力學習人性的妖怪。


    菖蒲不知道是誰給金木研帶來了這一係列的變化,但無疑她是感激的,因為隻有這樣,她才能認識到金木研的溫柔,以及感受到他的溫柔。


    冰冷與包容,正是菖蒲眷戀的金木研。


    美好的日子持續了十年,金木研一點也沒有長大,身高也沒有絲毫變化,但是人類的時間卻不如妖怪般漫長。


    菖蒲老了,將近三十歲的年紀在人均生存時限中已經算是漫長,但她卻沒有多少變化,笑容還是活力十足卻又在不經意的時候混進幾分成熟。


    兩人的關係也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變化著,偶爾的時候,菖蒲會談起當初和金木研一起玩的孩子是怎麽死在其他妖怪嘴裏而金木研又是怎麽暴走的消滅那一地妖怪,她會說金木研,像你這麽像人的妖怪不多啊,她也會說沒想到你就是妖魔蜈蚣啊,還會說……做好準備了嗎?


    “菖蒲,你沒老的拉不動弓吧?”金木研站在建立在村子外圍的鳥居上,鮮紅的門柱踩在腳下,他眼前已經是遮天蔽日的妖物之海。


    菖蒲挑挑嘴唇,不甘示弱的拔出一隻破魔之矢,用實際行動反駁了金木研。


    撕裂天際的銀芒,純潔的靈力刹那間劃分出了分隔的海洋,將近數百隻妖怪慘死在爆發的箭矢之下。


    “好厲害,又進步了,”金木研在菖蒲出手後就躍起到空中,六條赫子肆無忌憚的絞殺著妖怪的肢體,他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表情是怎樣冷漠,簡直就好像機械化了一樣的漠然。


    菖蒲早就習慣了金木研這樣極端的轉變,她很冷靜的守護著大妖怪的背後,巫女與妖怪之間的奇妙關係,竟是能在戰鬥中互補到天衣無縫的程度。


    赫子穿插在妖物的海洋之中,低級妖怪很容易就被殺死,但是它們也很堅強,如果不是身體四分五裂,頭顱一擊必中,那麽這群妖怪的再生能力就能讓它們繼續撲上去。


    “這麽多……看樣子蜈蚣的名字對它們很有吸引力。”菖蒲手上的箭矢準確的命中又一片聚集到一起的低級妖怪,她長長的黑發披散而下,清麗的麵容露出幾許凝重。


    “需要幫忙嗎?”在重要人物沒有出場的情況下,金木研很有閑心的回應菖蒲。


    菖蒲被小看的發怒了,“不用!”又是一隻破魔之矢,在怒氣爆表下,消滅的妖怪幾乎翻了三倍。


    看看這威力,金木研一頭冷汗。


    “不好惹的巫女。”金木研確定菖蒲如今這麽彪悍,絕對不是他的錯。


    打鬧歸打鬧,在菖蒲箭矢越來越少的情況下,踩踏著屍體的兩人都產生了些許危機感。


    金木研:“你退下恢複體力……”說著他回到菖蒲身前,並不高挑的身姿一次次把她擋在身後。


    菖蒲莞爾一笑,甚至有幾分習慣的調侃,“看你大展神威嘍。~”


    金木研側著臉笑道:“……你不害怕就行了。”明明第一次看的時候都嚇的腿軟。


    能量湧動,赫子增多變形,赫甲以有序方式覆蓋到他全身各處,龐然大物的蜈蚣在眾妖物的屍體下弓立起身,頭部中心的鮮紅赫眼在齶牙的擺動下注視著即將消滅的敵人。變化的最後,血紋在背脊處相連成不規則圖案,一堆翅翼振動的伸了出來。


    大妖怪——蜈蚣。


    是在妖怪中都能被稱作妖魔的恐怖存在,在此登場。


    接下來的場景是菖蒲已經看習慣的屠殺,隻有這個時候,她才會覺得殘暴之名是真的能放到金木研身上的。


    在飛濺的殘肢斷臂中,菖蒲思考著四魂之玉的存在是不是應該交出去,這樣祥和的村子不適合經曆如此殘酷的場麵。


    當日來的一群和尚把那塊紫色玉石交給她,隨之而來的就是不停的妖怪襲擊,金木研表示過自己沒什麽,而她也在不停的對戰中把靈力磨練的更有攻擊性,但是……


    菖蒲回想著充滿和平的村子,如果因為四魂之玉的關係把它破壞掉,那就實在太過分了。


    “伴隨著危險的四魂之玉啊……”她該拿它怎麽辦。


    “喜歡就留著做個裝飾。”出現在耳邊的聲音是熟悉的純淨聲線,從沒想過妖怪的聲音會這麽適合形容靈力,不過也是,畢竟是那麽奇怪的存在。菖蒲想著就轉過頭,對上金木研平和安靜的灰色眸子,在這雙眼睛的注視下,菖蒲總是能從心底得到平靜。


    “說的簡單,這可是四魂之玉,一不小心,就會奪走無數生命的不祥之物。”菖蒲和他一起走向鳥居的室內,供奉著山神的同時也封印著能實現所有願望的妖玉。


    被二人甩在身後的是妖怪遍地的殘酷景象,但他們的模樣看來都是習慣了,再過不了多少時間,妖氣覆蓋的雲層就會散去,露出蔚藍美麗的天空。


    剛剛抬起一隻腳踏進門內,聽到菖蒲的話便頓下動作,扭頭認真的道:“我會保護你,保護村子,你想做什麽就去做好了,不需要有任何顧慮。”


    “……你真是沒有自覺!”雖然我的年紀已經不小了,但用那樣的表情縱容著我的你簡直就是犯規的存在!


    不知為何生氣了的菖蒲扭頭就走,獨自留下的金木研一臉茫然。


    “為什麽生氣啊?”


    當然這句話沒有得到答案。


    菖蒲走進神居裏麵,坐在地上拿出那顆散發妖異光彩的四魂之玉。


    “告訴我,你的願望。”


    每次拿起它,蠱惑的聲音都會出現在耳邊。


    菖蒲:“擁有如此美麗的光彩,卻正是洗滌過鮮血後的靈魂之光。”不得不說真是諷刺。


    “告訴我,你的願望。”


    還在不停的說著,菖蒲放下它,耳際不停回響的聲音消失,她的臉上掛起淡淡笑容,尤其是想起某個人所說的話的時候。


    “我的願望早就實現了。”


    有個傻瓜願意與世界為敵來讓我做我喜歡的事情,雖然知道這份包容並不隻是針對著她一個人,但是……足夠了。


    作為女人,作為巫女,這樣的承諾足夠了。


    菖蒲柔和下神聖冰冷的神色,看向正滿臉茫然的金木研,卻發現他的表情突然變化成冰冷警惕,刹那間菖蒲翻動身軀滾向金木研的位置,同時四魂之玉暴起異色光芒。


    金木研站在狼狽起身的菖蒲身前,“月山習,你來做什麽?”即使知道對方要是有敵意菖蒲早就死在他的赫子之下了,但是月山習的危險性仍是令他反應過度的質問道。


    菖蒲抿抿唇,看向月山習的眼神分為冷漠,隻要這個人出現,金木研就會變成另一番模樣。


    對峙中的金木研與月山習,注視他們的菖蒲心痛的握緊拳頭。


    沒錯,那是扭曲在她所不知道時間裏的金木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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