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斯之死是邪使做的——這確實充滿疑點。


    首先,這份材料也推測邪使死了。畢竟十七年前影燈突然消失的太過詭異。很多人都猜測是邪使意外身亡才讓他們的計劃失敗。沒有任何其他的原因能解釋影燈的放棄。


    其次,影燈在銷聲匿跡後,從它們的聚集地繳獲的材料來看,影燈已經在轉變方針。他們希望成為“第六殿”,取代第五殿的地位後,放棄暴力手段。


    有一份材料甚至顯示不少影燈的成員認為采取暴力手段,反而會使得混血兒的處境更加艱難。即便將第五殿的人趕盡殺絕,也不能夠讓人們真正認同它的主張。複仇的主張,在影燈內部已經逐漸讓位於建立新的製度的主張了。既然已經過了十七年,複仇的意願應該更加被稀釋了才對。


    雨輕輕的笑了下:“不錯的想法。”


    可兒卻咬著嘴唇:“但是,無論怎麽想……卻也隻能是邪使。”


    “確實沒有別的答案了。”雨唇邊的笑意也沒有消失,她就如來時一樣,自顧的道,“時候不早,我要去用午餐了。請你自便,可兒神侍。”


    雖然沒有吩咐,但她的侍女走過來,說了一聲抱歉後,拿起了可兒麵前的書。


    桌麵上再次空無一物,就如起初一樣。


    侍女推著雨向純書之殿的門外走去。在走到第一個書架的前麵,光線擋住臉龐,猶如融入安寧的黑暗的時刻,雨突然用並不算大的聲音說道:


    “……說來,你一點都沒有聽進去我的警告。”


    可兒抬起頭來,一時沒有理解雨是否在對自己說話。


    “這是你的個人選擇,我不會幹涉。我已經告訴過你了,這條路的盡頭,絕對不是鮮花錦簇。但是,你仍然有這樣做的自由,為選擇承擔責任,就是如此。”


    “雨神侍……你在說什麽?”


    “望晴的事情呀。”


    雨平靜的說道。


    可兒就像是被刺中心窩一樣的,將手貼在胸口上,握成拳。


    然後,她深呼吸了下,終於問道:


    “為什麽雨神侍會讓我遠離他呢?……我怎麽做,總歸是自己的事情。”


    雨轉過頭來,她似乎是有些吃驚可兒這次沒有保持沉默,回應了她的警告。她輕輕笑了。凝視了可兒幾許。那個問題,讓她如冬日的水仙一般,靜靜不語。幾息後,她才歎了口氣,轉過身去,隻露出了微含疲倦和淡淡哀傷的側臉:


    “你說得對,和我無關。但是,可兒君,你根本不了解他。你所看到的,隻是一個溫柔的麵具而已。當麵具碎裂的時候,離得越近,碎片就刺得越深。況且,對於帶著麵具的人,旁人越是喜愛那麵具,就會給戴麵具的人越深的負擔。彼此痛苦、背叛……隻會是個非常、非常悲哀的故事。”


    如同自言自語般,淡淡的白霧從口中逸散,讓麵容有些不真切的迷幻。


    但是雨很快就繼續道:“不過,我和你說的已經足夠多了。維持初心也不壞。沒有誰全知全能,在麵對真實前,守護自己的真心也不是壞事。”


    但可兒,並沒有被雨的話語所擊倒,她的眼中,既不是憤怒,也不是怯懦。盛著清澈的笑容,帶著淡淡的溫柔,可兒看著雨。


    “謝謝。”她輕聲說道。


    “……”


    “從選拔賽時那次就幫了我很多忙,我很感謝雨神侍。今天的事也是,那些資料……。你是出於關心我,才會說這些的。我會再好好想一想你說的事情。不過……我是覺得,每個人都戴著麵具,我也是、你也是、大家都一樣。可是,也並沒有關係,我也不會直接將自己的靈魂呈現給誰。我仍然喜歡著大家,也喜歡著雨神侍,或者喜歡著自己。這是我的事。這是我的事,我並不是為了得到回報才這麽做的。”


    輪椅上的少女沒有回頭,但她的肩膀微微顫動了一下,她在笑著:“嗬嗬。果然,我還是挺喜歡你的。……既然如此,就請按照你所想的去做吧。我的建議對你而言已經沒什麽意義了。”


    看不到雨的背麵,輪椅的後座,擋住了她的身影。隻有深藍色的頭發垂下,輕輕擺動著。


    就如巨大麵具、不,壁障。阻隔著交流。


    窗外、陽光正濃,隔夜的積雪,慢慢融化了,淺薄處成為清澈的水,升入了天際。然後或許在不知哪個日子,會再次降臨人間。深厚處則逐漸僵硬起來,成為半透明的、凝固的東西,緊緊貼服於地麵。


    “但是,”雨轉過頭,用帶著真實的警告與淡漠的雙眼直視著可兒,“無論如何,小心點,影燈。”


    如果言語也能有殺傷力的話,就如將冰之柱直接投射穿過身軀的一句話。雨完全沒有了方才那種友好的勸誡之意,而是真正在警告一般。


    隨後,雨示意侍女將她推出了可兒的視線。


    就如雨所帶來的那本資料集最後的話語一般——


    【或許,你過去從不知道影燈。但影燈,卻可能從沒從你的身邊消失過。】


    【第五殿聯合諸多國家追查影燈的下落,沒有一年停止,監控體係也運作了超過十年,但從來沒有結果,最後的判斷是,或許他們隱藏著身份,在人群中的某處。】


    【也許就在你的身邊。】


    這不詳的箴言,深深的印刻在可兒的腦海中。


    *****


    不詳的空氣也回蕩在殿主的辦公室裏。


    “神侍遇害……實為不詳……懇請核查……”


    傅繁英的目光幾乎可以貫穿手上的文書。她帶著極度的嘲諷,又念了上麵幾句,然後搖著頭,看向在她身前的洛玖曦。


    和雨神侍、希絲皇女一同在迪斯遇難那天申請回國的第十五屆神侍。


    洛神侍跪在殿主的身前,一身素色的衣裳,她用黑色的雙眼直視著殿主。


    “這是、認真的嗎。”


    良久,放下手上頗具厚度,因此格外給人莊嚴感的紙張。傅繁英的麵孔稍稍僵硬,眼神含著探究。


    “回殿主,我隻是傳話之人,我的言論也許並不能代表普帝國,但若以我個人的判斷——是的。”洛神侍的麵容嚴肅,正直的眼神中並不含一絲退讓。她用堅定的語氣說道,“這次回家探親後,接到迪斯悲訊,後被宣召到皇宮,帝皇命令我與普帝國駐第五殿的使節將此‘請願書’交到您的手中,此事,絕無半分虛假,此中之言,恐怕亦然。”


    請願書,聽起來是為悲苦所困之人的哀求之書,但是,作為外交文書呈上,又有了不同的意義。洛神侍所呈上的文章很長,辭藻華麗。但其中陰毒的意思,卻將一切的修飾的美都驅散殆盡。


    文章是關於迪斯的遇害的。若是悼文的話,那理應是懷著悲痛和心接受;若是詢問真相的質詢的話,第五殿也有回應的話語。


    但是,這篇請願書的內容,並不是以上的任何一個。既沒有對這位年輕神侍的死表示同情哀慟,也沒有對其死因表示懷疑不解。不僅不同情,反而還嘲笑其自作自受,不僅不疑惑,反而還言之鑿鑿的說出了死因。


    普帝國認為,迪斯死於神的處罰。而且,向前回溯,他們認為,連在上次事故中艾莉神侍候補也是被神處罰而死。


    艾莉和迪斯的死都“非常異常”、“實為不詳”。


    對於迪斯之死,普帝國提出的疑問是:f級別的結界相當容易攻略,極少死人,因此,迪斯異常的死是神的懲罰的體現。而向前回溯,他們也指出了艾莉·諾馨之死的異常,畢竟當時現場被“凶手”安廣烈殺死的人中並不包含艾莉·諾馨,艾莉是第二天才死去的,而與她受傷程度差不多的羅三重等人則都活了下來,這種異常,也是一種神罰——雖然結論不太一樣,不過和當初懷疑可兒的迪斯提出了同一個證據。


    進一步的,普帝國又指出,上屆的神侍中恰沒有沄枝人。而這屆神侍裏,艾莉·諾馨與迪斯·瑞文哲都是沄枝人,卻都在幾個月內就死了。另外,之前遇難的賽德副殿主也是沄枝人,而第五殿副殿主遇害的事故,除了二十年前的影燈作亂,就是這次了。連著有三個沄枝人在第五殿身亡。


    這是針對暗族沄枝國的神罰。


    光族提出了這樣的論點。


    “一派胡言。”洛文神官握緊了拳頭,雖然他本人來自音夢國,但還是光族的這份文書生出了同仇敵愾的氣憤,“光族有什麽理由這麽說?!”


    “回神官的話,理由的話,都在文書裏寫明了。”洛玖曦看向殿主,“帝皇希望我能夠在今天向您確認,這個請求,是否能夠通過。”


    在文書的最後,普帝國要求第五殿“順應神意”,重查沄枝國在六年前發生的一件皇室醜聞。


    那的確是件舉世皆知,且到今天還是街頭巷尾引爆話題的好題材的毒殺事件。時任的沄枝皇後——她是現任風露族皇的姐姐,希絲皇女的親姑姑——與沄枝庶出的三皇女一同中毒,皇後毒發身亡,三皇女則雙目失明。當時在暗族內部引起了巨大的波瀾,可是沄枝國內部卻強硬的壓下了一切消息,甚至為此和風露國在外交上惹出了許多不快。其真凶直到今日也沒有查明。


    “這根本是毫無關係的兩件事!光族慣會見縫插針,現在第五殿出了這種事,還要挑撥暗族之間的關係嗎?!”洛文幾乎站了起來。


    “等等,洛文,你先冷靜下。”克裏馬科斯讓洛文神官坐下,“洛神侍,希望你能回答我這個暗族副殿主的話。如果第五殿不打算調查這件事,那麽,這上麵的迪斯和艾莉死於神罰的‘推測’,是不是就會被不知名的文人編成散布世間的傳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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