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主辦公室裏,仍然如往日一般光線充足。但平時也會隨同一起辦公的文官與侍從們的身影此時都消失不見。


    隻有殿主和雨神侍,分別坐在相對的兩個沙發上。


    身前擺著茶點,但兩人都沒有用。


    “親政的日子頗是勞累吧?”


    殿主用溫和的眼神看著這位年輕的族皇,她站起身來,在房間裏徘徊片刻,歎了口氣。背對著沙發,迎著落地窗,她蒼老的麵龐隱逸在冬日的陽光裏。


    “還算可以。從三四年前就開始過渡,況且。即使不需要我亦能日常運作,才是國政平穩的表現。……並不如殿主您事必躬親的辛勞。”


    光影城是城邦,作為獨立的國家實體,稱得上小國寡民,管理起來並不困難,總的來說,是第五殿包攬管理事務,有一套嚴密而簡潔的行政體係,隻有屬於殿主管理的行政團體……對於完全非繼承製、以賢擇人的殿主來說,其肩上背負的,並不僅僅是擊敗魔物的職責。


    鏡月卻是完全相反,族皇的產生是純粹血緣繼承的。而宰相府權力頗大,自我運作的能力很強,憶雨年幼之時,也能平穩的運作,或許比起族皇一人決策,是人民之幸,製度之優。但是,反過來說,也是對族皇權力的威脅。


    的確,作為神賜寶具傳承的家族,不會被廢黜。


    但是作為族皇的個人並非如此,雖然鏡月皇室人丁稀落,但陽親王還在四等親以內,許姓鏡月;若是情況有變,很難說風露那邊的風舞皇姑和她的子嗣不會有所行動,憶雨的表親也屬四等親,自然也是有繼承的可能;還有自己的父皇未必沒有的其他私生兒女,或許已經蠢蠢欲動。


    自然,若是平靜無波,以上人等都已經沒有機會和理由在族皇之位上動搖絕對正統的繼承者憶雨。


    但是,一旦憶雨族皇是混血兒,這樣的事情曝光,那麽憶雨族皇就不再比上述的任何人更正統。這一點,殿主和族皇本人,都清楚於心。


    “鏡月自從風憶族皇之後,已是承平三十年了。比起光影城事故頻發,我也不得享享清福,自然是鏡月族皇有福氣。”


    傅繁英的口氣很是平穩,帶著老人特有的滄桑感,柔和的說道。紋路滿布的手,扶在了冰冷堅硬的玻璃上。


    但是,這份和平富庶,定是礙了許多人的眼,或者激起了許多人的貪欲。


    憶雨坐在自己的輪椅上,像是玻璃般透明清澈的材質,好似淡淡藍光縈繞。


    傅繁英沒有轉過身來,遙望著遠處光影城的繁忙道路,不知那算不上寬大的巷子是否能容納如此多的*。


    “……殿主,我很感激您這麽誠懇的相告,但同時,我也為此感到一絲憂慮。如此處理,第五殿想要什麽?我想,您並非是希望和鏡月交惡,對嗎。”


    的確,若是第五殿發現了這個秘密,實則有更多更好的處理方式。


    譬如,賣鏡月族皇一個人情,讓艾望晴繼續隱藏在第五殿裏,厚待他和他的母親,以此來換取鏡月族皇在其他事情上的幫助……雖然有違黑暗神的教義,但隻要不被第三者知曉,還是利大於弊的。


    黑暗神對這種事情並不在意。


    否則,憶雨自己就不可能在族皇的位置上平穩的坐上將近十年。


    如果,第五殿沒有也同時被威脅的話……他們更好的處理是將此事隱瞞。


    這也就是意味著,有什麽在威脅著第五殿的決定。


    “也有所耳聞,是普帝國?”


    憶雨將目光從殿主的背影上轉回,看著手邊氤氳冒氣的茶水。迷蒙上升,仿佛是最大的謎團。就這樣盯著它,好似如此,就可忘卻世間煩惱,與之同登天際一般。


    “唉……”殿主歎了口氣,轉過身來,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良久沒有說話。


    “普帝國已經知道這件事情?”


    “如果說的是艾望晴有問題的事情,蒙您明鑒。不過,如果說的是其他事情,也算不得知道。”殿主擺弄著桌子上印飛燕草金玟的黑色鋼筆,黑的光輝左右閃爍,“前幾日,吳蛟副殿主和我通話,說他在調查影燈埋伏在第五殿的內奸的過程中,和普帝國的人員有所接觸……那些人正在調查艾望晴。”


    憶雨點了點頭。


    “普帝國,已經在懷疑艾望晴是混血兒這件事。然而究竟普帝國的人知道了多少,是否聯想到他和族皇的關係,我亦不得而知。不過,羅永鬆帝皇曾經在這之後與我通話。”


    傅繁英半真半假的說道,卻不願直視憶雨族皇的目光。


    她很清楚,普帝國在這件事上並不僅僅是扮演了提醒的角色。羅永鬆更是直接勒令吳蛟與自己通話傳達的。但若是實話以告,其中太多關節,自己和光族的牽扯……都不能讓暗族的族皇知曉。


    “帝皇說,普帝國的人查到了艾望晴很可能就是影燈的奸細,他很可能是混血兒,並且……擇日就會讓人帶訴狀證據來。還說,以前艾玫曉和暗族多有往來,其中必有問題。她可能也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殿主閉上了眼睛,“我自是不願相信的,但是招來艾副殿主一追問,竟是……才知曉事態嚴重,雖然普帝國猜錯了方向,可是望晴是混血這點卻正中靶心。既然並非空穴來風,若是真的讓普帝國查下去,且不說望晴本人,整個暗族……包括族皇您本人,會受到怎樣的打擊,您也應當清楚。”


    “嗬。自然。之後呢?”憶雨稍帶自嘲的說著。


    “我想,之後的事情您已經聽望晴那孩子說了。”殿主回應了憶雨灼然的目光,“是那孩子,自己出的主意。……唉……”


    這個“陷害”,本就是,艾望晴自己提出來的。


    通過“殺了”迪斯,他成為了光族。


    雖然,將影燈的其他的事情也加到他身上,作為換取艾玫曉平安的條件,是第五殿的意思。但是,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什麽陷害。第五殿,不過是推波助瀾而已。


    從一開始,陷害望晴的人,就是他自己。


    “這麽說,第五殿是真的打算讓他死了。”


    憶雨的語氣意外的平靜。


    “難道族皇不是這樣打算的嗎……?”傅繁英雖然老邁但仍舊有力的雙手翻動了眼前的日曆,“還有三天,能證明族皇是混血兒的最後證據,也會消失了。”


    “………”憶雨望著壁畫,沒有回答。忽而,她輕盈的笑了,目光恢複了平靜,將手放在輪椅的支臂上,“我明白了。不過,若想要鏡月領情,第五殿就得永遠保存這個秘密。”


    辦公室內的空氣,顯得過於悶熱。光和影,仿佛群魔亂舞。


    “第五殿自然是不願意這件有關第五殿副殿主的不光彩事情公之於眾。”傅繁英也微微一笑,給人安心和慈祥的感覺,但一雙利目卻神采不減,“雖然看普帝國對第五殿這樣給出了解釋之後的反應……他們應當是沒有想到望晴本人是鏡月皇族。因為,普帝國對要處死望晴並沒有異議,他們頭一個是要我們將艾玫曉的副殿主之位撤銷給薑禮,不過,我沒有同意。看來他們是絲毫沒有想到鏡月身上去,否則,他們會全力阻止第五殿殺了那孩子的,因為他是證明族皇是混血兒的人證。可是若是將來……還望族皇小心為上。”


    傅繁英將日曆翻回正常的日期,用手在上麵敲了敲。


    “我明白的。”憶雨很快道,“不過,真是沒想到,第五殿竟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成了普帝國利用的對象。……您還被蒙在鼓裏。”


    她抬起頭來,露出了頗有深意的笑容。


    傅繁英稍稍一愣,以此時的氣氛,鏡月族皇應當不會諷刺挖苦,反而是應當想要給第五殿同樣一個人情才對。


    發覺了這句話背後的含義,她的心猛地一沉:“……什麽意思?薑禮神官一直有克裏馬科斯副殿主看著,況且他雖然是普帝國的人,這樣毀壞第五殿根基和自己前途的事情,也是斷斷不會做的。”


    “的確,言之有理。可調查艾望晴,察覺到吳蛟副殿主的動向和影燈的種種,普帝國知道的也未免太多了。……簡直就像是如我一般,就在第五殿裏當神侍似的。”憶雨玩弄著自己發絲的末梢,“隻是,好像還沒有和殿主您說一聲呢?”


    鏡月族皇年幼而缺少在結界中戰鬥的經驗,又沒有上任族皇教導,鏡月送她來第五殿,是為了讓她學習守護人民的方法。偽造的身份也是第五殿幫忙製造的。


    但是——若有其他人,也像憶雨一樣呢?


    而且。或許是沒有經過允許的、隱藏在暗處的。


    “您所言的簡直就像影燈的密探……有趣。”


    憶雨喝了口茶,悠悠的道:“說來,不知道璞隊是因為什麽而取名的。”


    突兀的一句話。沒有等待殿主回答,她就繼續說道:“是來自詩,理其璞而得寶,破其玖而知真。璞倒是好東西,蘊玉而藏拙,玖卻是看似美玉,實則隻是普通的石頭……貴族家庭會用這樣的名字,也算是有趣,好似在戲謔自己的名字也不過是假的一般。”


    這已經是足夠明顯的提示。


    但憶雨又很快微笑道:“說來,上次見她還是年幼之時,我都快要忘記深藏閨閣的她的音容了,她倒是記得我。”


    憶雨放下了手中的茶盅。


    傅繁英目光中,露出了頗帶狠戾的閃爍之光,然則不過一瞬,她就平靜下來。


    “聽您此言,確實令人驚訝。”


    “真是榮幸。其實比起艾望晴,倒是她更可能心懷鬼胎,不是麽?”憶雨也凜然的回視著傅繁英,“若殿主肯聽我一句,從我個人來講,倒是很懷疑,是普帝國私下和影燈勾結,而不是艾玫曉副殿主,或者其他人。”


    憶雨嘴邊的諷刺笑意,如針刺入了第五殿殿主的心般,讓傅繁英雙目微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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