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婦女的嘴張大、咧開,幾乎是笑了起來,可片刻間,卻又成了淚容。


    她的聲音沙啞著,卻又有著難言的溫柔好聽。


    可兒覺得這或許是她所見過的、最漂亮的麵容與聲音了。可是,頭腦卻一片空白。


    “你……你……是……”


    空氣清冷的簡直要窒息一般。


    可兒感到雙腿彷如灌鉛般沉重。她沒法移動,想要說什麽,卻覺得語言仿佛都被遺忘。


    半響,已經雙眼滿溢淚水的米亞用輕柔的聲音說道:“姐姐,她就是普拉姆。是你一直思念的普拉姆啊。”


    那位女性顫抖的站了起來,她的雙腿十分纖瘦,有些讓人懷疑是否能承受住她的身體。


    但是,她穩穩的走了過來。


    用著粗糙幹瘦的手輕輕摸著可兒的臉頰。


    “普拉姆。普拉姆。”


    “……啊。啊啊。”


    可兒就如本能般的握住了對方的手。


    “你……你終於回到我的身邊了……你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受人欺負?上學過嗎?工作了?結婚了……?”


    女性仿佛是自言自語一般的輕聲說著。


    “我……”


    可兒無法說出過的很好的話來,確實有太多心酸和艱辛,無處可歸的苦痛,但是同時,也都能忍耐下來,也慢慢走出了自己的道路,最痛苦的時候已經勉強走過來了,此時還真不知是不是能說一句不好。而就算是不好,似乎也很難與一位在精神意義上素昧平生的人聊起來。


    “我很好。”可兒最終這樣說道。


    女性用溫柔而脆弱的眼睛凝視著可兒,片刻後,有些慘淡的笑著。


    “普拉姆。我知道你……有資格恨我這個不負責的母親。”


    可兒低下頭去,緩緩搖了搖頭。


    女性卻用手摟住了可兒,將她輕輕抱住。


    “嗯。這樣就好了。”


    可兒感到的是、這位女性溫暖的、在跳動的、令人安心的胸膛。


    某種從未充盈身體的感覺,猶如嬰兒在母親懷中的安寧。就如沉在海底的貝殼,就如將手烤在溫暖的火之上,就如聽見歌謠。


    “……這樣就好了,這樣就好了喲,普拉姆。”


    女性輕輕拍著可兒的背。


    可兒這才感到自己已經輕輕顫抖著。


    “媽媽啊,愛著你,雖然什麽都沒能做到,但是一直愛著你,我隻希望你知道這件事。”


    知曉自己被人愛著,理應是嬰兒期就明白的事情。被賦予的安全感與信賴感。若是小時候尋不到的話,便更容易變得偏執——對某件事執著,期望從這一願望的實現中找尋安全感。


    被父母所愛,所庇護,人會學習到除了叢林法則之外的,如何去愛與合作的能力。


    學到這個世界……是有愛存在。是可能有並非因為利益才能換取的愛。如果曾經感受到這點,就能夠學會相信。無論成長到何時,遇到怎樣的黑暗與艱澀,都能夠從童年學到的這件事中,得到救贖。


    “這樣,對我就是救贖了。”


    生下了不能被救贖的孩子,罪惡的混血兒,不得不丟棄她。


    這樣的孩子,心中該對這個世界抱有怎樣的絕望呢。


    一想到這裏,雙倍的絕望就侵蝕著女性。


    所以……哪怕什麽都不能做到,也想僅此一件的傳遞這句話。原本應該是,每個孩子的世界的開端就被傳達的一句話。


    “我……”


    可兒想要說什麽,卻被放開了。那位女性用溫柔的笑容看著她:“這樣就足夠了。聽說你現在也有了自己的生活……我也不用你時時在身邊的……習慣了……這樣就足夠了。是我對不起你。若是不方便,你也不必認我們。”


    可兒閉上了眼,她感到有淚水流出,滑過麵頰。感到一陣熱流,一陣被風吹過後涼意。


    “我確實不知道現在與你們有太多接觸是不是好事。我現在,要做一件……可能不會那麽輕鬆的事情。”可兒說道,“我不知道……”


    比起母女相連與感動,可兒更覺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和愧疚在內心升起,撕裂著自己的激動。


    米亞在後頭已經抹淚了,她聽得這句,長長出了口氣。


    可兒用手抹了抹自己的臉,睜開眼。


    “但是,我也是……愛著的。雖然不知道家人們還活著沒有,是不是喜歡我。但是,我也是在無數次在神麵前祈禱著,能夠找到的。”可兒開啟了嘴唇,用著最小的聲音說出這個她從未說出口過的單詞,“我也是愛著……媽媽的。哪怕從來沒有見過我的——媽媽。”


    會不會音調不對?會不會音色不對?……就如說出外語一般的小心翼翼。


    “你說什麽?……再說一遍。好不好。普拉姆,再說一遍……?”


    就如每個嬰兒都在母親的鼓勵下,終於將這個單詞學會一樣。


    可兒完成了她十幾年前就應該做到的事情。


    “媽……媽。”


    接著卻覺得仿佛是本能被喚醒一般的,她幾乎沒法抑製的哭了出來。


    就如是想要得到幫助的嬰兒一般大哭著,就如不願意離開母親安全的懷抱的嬰兒一樣緊緊的環住了對方的肩膀。


    兩人就這樣,相擁著。


    *****


    副殿主的辦公室比起光影城第五殿要簡單很多,但卻是獨棟的一層小樓,周圍一麵是圍牆,另一麵是庭院,風景清幽雅致。


    “這還真是難以置信,居然還能找到。……不過倒也是情理之中呢,第五殿啊,也著實在混血兒那裏造了不少罪孽。滅亡了,可不就冒出一堆尋親的了。”


    艾望晴看著自己母親說出這句話時,那毫無惡意的淡然與冷漠,不由得自己先歎了口氣。


    “雖然我不該說您,可媽媽這麽說未免不太妥當吧?”


    “怎麽會。‘正視事實也是勇氣’,這不是你們年輕人常常掛在嘴邊的激勵人心的話?”艾玫曉說著,就自己笑了出來,然後她將自己有些散亂的頭發輕輕綰了起來,側過頭來,“那麽,望晴,我們母子久別重逢,你也應當不是僅僅要找我說可兒君找到親屬的新鮮事的吧?若是想要以權謀私的話,直接去和克裏說更痛快哦,他原來也挺疼愛你的,別忘了。”


    “嗯,您說的倒沒錯。不過,媽媽,難道你現在麵對克裏叔叔,還有金晶他們就是這樣的態度嗎?”望晴是真的有些驚訝。


    艾玫曉在外人眼中原本一直是溫柔的。雖然望晴知道她其實在某些方麵也十分大膽和獨立,至少是個敢和鏡月族皇暗通曲款的女性,可是她的偽裝即使是對著她的兒子自己,也很少摘下。


    其實坦率的說,艾玫曉真實的個性,和憶雨是挺像的。


    ……簡單的說,就是有點別扭吧。自討苦吃的類型。


    “嗬,……多少,既然事情都揭開了,也不過如此。”


    艾玫曉看向窗外,露出了一個多少帶著自嘲的笑容,可是眼底的笑意卻也深厚。


    “既然事情都揭開了。……是啊。”


    艾望晴看向自己的母親。


    艾玫曉也看向自己的兒子。


    如果說望晴從艾玫曉眼中看到的是,從多年的負擔與責任、心虛與苦痛中解脫的那種灑脫輕快的話。那麽艾玫曉就從自己的兒子的眼中,看到了他因為自己的身份,不得不苦心隱瞞、忍辱負重裏壓抑的,他作為這個年紀的男孩……或許也是作為皇族的後代的上進心與野心。


    “說吧。我想聽聽你的想法,望晴。”


    艾玫曉這次卻是從心底感到了釋然。作為一個母親的釋然。至少在現在,他沒有壓抑自己。


    “那麽,我就開門見山了,我想要促成第五殿和影燈的合作。”


    艾玫曉沒有太多的吃驚,她平靜的道:“為什麽?”


    “嗬,您不覺得我是要報複普帝國一類?”


    “如果是的話,我們就談崩了哦,望晴。第五殿仍然不會是誰的敵人。哪怕我們受到了這樣的打擊。我們所遵循的……仍然會是……調停者。”艾玫曉深深的吸了口氣,“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說出這麽做是為了死去的大家這樣的話來,可是……第五殿不會被這件事打倒而放棄它的信條。我們不會做普帝國的敵人……當然也不會讓這件事就這麽過去。”


    望晴喝了口茶。


    “哈,開玩笑的。不過,或許您應該知道下這個事實:普帝國要滅亡第五殿,是因為普帝國想要成為橫跨影燈所發現的新大陸、以及光暗二族的大陸的帝國,成為新的國際仲裁者。”


    “哦?”艾玫曉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對這句話感到了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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