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麟西明白,任何一個國家擴展疆域,就如野獸圈占野林一樣,是為了更多的繁衍後代,同時給後代更多的資源。人類壽命有限,作為一個集體想要延續下去,必須要不斷的更新換代。實際上,即便是一個個體想要活下去,也必須不斷的更新*,但是,人擁有連續的記憶與意識,即使*不是完全一樣了,甚至是完全不同了,也可以看做一個人。而種族擁有曆史與文化,隻要這件東西沒有丟掉的話,即使更新換代、不同的人組成,也會被認為是一個族群,延續下去。


    如果普帝國真的成為了橫跨三個地域的大國,它當然不會因此而喪失曆史,不如說過去的曆史將被更多的、更好的記錄下來。


    但是,卻會因此喪失文化……普帝國想成為更大的光影城這點,會讓它失去作為光族的榮耀。


    就如一個擁有同樣記憶,卻沒有同樣意識的人。那還是同一個人嗎?


    那麽——那還是自己所愛著的普帝國嗎?


    羅麟西感到問出這個問題的自己有些奇怪。並不是不知道,這是實現稱霸野心的最好方式。也或許,曆史上每一次進步,都是意識的改寫。自己所固守的東西,也許隻是即將被新的浪潮拍打殆盡的東西,也許它們並沒有什麽本真的價值,隻是教育中被創造出的虛幻的概念。


    但是,卻好像血液逐漸灼熱起來一般。


    從小被教導、刻在心中的東西,靜靜的燃燒著。


    羅麟西第一次承認了這點。


    “(這不是我想要的普帝國。我不想要普帝國變成光影城。改變是需要的,但不是變成光影城。)”


    普帝國應該有一條自己的道路。


    “(這不是我想要的普帝國。或許我喜歡的是個,當我們都死去後,無人再懷念的普帝國。或許那也是個,對我們並不公的地方。但是在此時此刻,我卻仍然愛著這樣的國家。)”


    雖然承認了這點……


    “(但是……我會接受的。)”


    她沒能夠越過那條線,反抗作為權威的自己父皇的意願。這份忠誠也是她所被教導出來的品質。


    可是悲哀之情一次也沒有升上她的心頭。


    就在此時,有人在門外略帶慌亂的敲著。


    “公主,有事稟告!”


    “我說過,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羅麟西的話沒有說完,就聽見了門打開的聲音,她怒目而視,剛想斥責,就停了下來。


    “西兒,是真的發生大事了,希絲她——她逃走了。”


    溫雲嵐沒得到允許就大步走了進來。他的風衣甚至都沒有完全係上扣子,衣服隨著他快速的移動而飛舞起來。


    羅麟西感到灼熱的血液瞬間墜入冰窟。她的瞳孔驟然縮小,然後立刻起身。


    她沒有猶豫,披上一件外套,就匆匆隨著溫雲嵐走出去。


    *****


    在第五殿的遺址——希絲最後出現的地方——羅麟西怒目而視著跪在她身前的普帝國士兵。


    “……那個女人……”


    羅麟西氣的幾乎顫抖起來。


    希絲有風露帶來的護衛的,據羅麟西所知,至少貼身服侍她的侍女茶梅就是個功夫出色的,而希絲今天能夠逃出去,他們功不可沒。


    片刻後,她才恢複過來氣息,用平直到令人生畏的語氣說道。


    “傳我吩咐下去,捉到的人拷問清情況後,就都處理了吧——既然他們有這個想法,也該知曉結果。”


    雖說,其實並沒有什麽需要拷問的東西。


    希絲今天申請去第五殿的遺址祭拜,普帝國也跟去了不少護衛,但並未看得太緊,希絲在幾個未被損毀的房間查看,然後在茶梅等侍從的幫助下,與侍女合歡一同抄她熟悉的第五殿北方山路離去,而茶梅則換上了希絲的衣服與假發,假裝與親近侍從查看幾個房間,倒沒被遠遠守著的普帝*士發現不對。


    希絲帶著她從風露帶來的幾名護衛,用普帝國皇室的令牌,從光影城傳送到了風露國的首都,之後再輾轉傳送到純梵城。


    “至於你。”


    羅麟西看著今天負責守衛希絲的普帝國士官。


    “玩忽職守,撤職交由軍務處看管。餘下人士官降兩等,連同普通士兵一起接受詢問。查出裏通外國者,就地處決。”


    沒有人敢忽略盛怒時的公主的話。她已經在短短幾周內建立了足夠處置這樣級別官員的權威。


    羅麟西環視一周,讓諸位將領暫時散去,她長長的籲了口氣,轉向溫雲嵐:“雲嵐,麻煩你幫我聯係一下皇兄。我……會親自向父皇稟明我的失職。”


    溫雲嵐略帶擔憂的看向羅麟西,他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臂。


    羅麟西像是嚇了一跳般的,眼中浮現了迷茫。


    “我也知道,希絲大概是在想什麽。她不會回來了。我們過去把她想象的太懦弱,也或許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溫雲嵐說道,“但是,我也知道,西兒你在想什麽。”


    羅麟西默然不語。


    “這其實也不算太壞,總得有個人——總該有個人給普帝國的天馬行空上個弦了。這不是內亂而是外患,並不是太壞。別負擔太重了。從源頭起,引狼入室的並不是西兒你。”


    羅麟西再次長長歎了口氣。不過,她還是有些疲倦的點了點頭。


    溫雲嵐走到稍微遠的地方,拿起了中繼器,準備與普帝國中央的事務官通話。


    “哎?你說什麽……”


    溫雲嵐不知是在說什麽,但他的臉色一刹那失去了血色。接著,他看向了羅麟西。


    羅麟西感受到了目光,不由得回看了溫雲嵐。


    溫雲嵐露出了一個夾雜了震驚與茫然的眼神。他沒有對通話的另一麵說再見之語,隻是緩緩的放下了中繼器,他的手輕輕顫抖著。


    “西兒……”


    溫雲嵐最終沒有能說出口。


    他走過來,摟住了羅麟西的肩膀。能感到他的力氣很大,甚至有些急躁。


    羅麟西有些掙紮,但更多的是,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怎麽了?”


    “冷靜下來,聽我說!”


    “怎麽……?”


    羅麟西還是第一次被溫雲嵐以這樣強硬的語氣說話。


    溫雲嵐卻半天都沒有說話,最終,他幾乎是像複述書本一樣,顫抖著說出了三個字。


    “太子薨。”


    ******


    羅麟至並不是一位狂妄到從未想過自己的死期之人。


    事實上,作為普帝國的太子,他也幾次遇到過性命之危。其中一次就是,當普帝國宣布和風露聯姻後,對此不滿的光族激進派——也或許是假裝為激進派的暗族細作——就曾組織過刺殺,若不是溫雲崇以身相代,他恐怕那時就性命堪憂。


    他非常清楚的是,想要他死的人,總是不會少,甚至比希望自己活下去的人更多。就算是深受自己恩惠、在表麵上表示臣服之人,也未必不在背後有別的算盤。


    正因如此,才會在自己的身邊安排如此多的人手——護衛的禁衛軍,試毒的侍從,麵貌相似的替身。他隨時都在準備著和死神搏鬥,而且說不定他已經在這場曠日的戰鬥中,取得過幾回合的勝利。


    這是他從年幼的時候,就明白的道理,就熟悉的生活。他一直明白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脅,與敵對方的鬥爭,乃是生活的常態。


    但是,羅麟至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是這樣離開此世的。


    “諸位且先退下小憩。”


    父皇出征,國事暫且由羅麟至監理,他方與親近臣子討論幾則政務,便到了短歇的時刻。眾人都依言退下。而羅麟至卻仍然在看著方才的呈報。


    他有心做出成績,但也知曉不能讓父皇忌憚,其中分寸,尚在他腦中考量。


    然後,突兀的,從背後傳來了聲音。


    “至兒,一晃也是十七年了,你也是大孩子了呢。不,都是要做父親的人了。”


    房間中並非僅剩羅麟至一人,還有諸位護衛、侍從和文墨小廝。


    但是,就如是從空間中割離開來一般,隻剩下羅麟至與說出此話的人的氣息,其他人都呆然不動。與其說是沒有聽到這個聲音,不如說是直接被定身了一般,如木頭般,露出呆滯的神色,垂著手。


    羅麟至警覺的轉過身,站了起來,但在那一刻,卻被人用手握住手臂。


    “不要害怕。是我。至兒。——雖然這麽對你說,你也必然會感到詫異。”


    來者是位女性,她穿著傳統的普帝國貴族服飾,麵容在三十歲左右。


    羅麟至愣住了片刻。


    “你、你是……”


    “雖然有十七年了,不過,我的愛子呀,你應該還沒有忘記自己母親的臉龐吧。”


    來者與普帝國已故的皇後羅永槐長相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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