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莉爾並不敢抬起頭來。


    “請族皇……明示。”


    憶雨平穩、冷漠的聲音,讓科莉爾的頭腦發熱,額頭冒汗,卻又仿佛在聲音的波動中瑟瑟發抖。


    “第一條路……你仍舊會是鏡月的科莉爾公主,不過,你會以和斬雷同樣的罪名——或許稍輕——和他一起被囚禁。當然,正如你所知,他監禁的地方是皇家監獄,因此盡管會失去自由,你依舊可以過貴族的生活,會有奴仆照管,至少衣食無憂,適當的會客也是可能的。至於鏡月碧姿家的財產,可以讓你帶走部分財物和仆從,其他充為國有。或許,在合適的時候……我會為你指婚給合適的人。至於能否因此而出了囚禁,那就要看當時的情狀了。最嚴酷的說,也許你一輩子就會被囚禁起來,作為皇室的罪人。當然,也許你也可能有陽親王的機遇——在我死後呢。”


    憶雨似乎露出一絲嘲諷。


    科莉爾仍然不敢抬頭,但她這次需要遏製住自己想與憶雨有視線交流、確認她的真意的欲望。


    “第二條路是……你可以獲得有限度的自由,但你將不再是科莉爾公主,甚至不再是碧姿家之後。科莉爾,我給你這條路是基於對你的理解:你確實才成為科莉爾·碧姿不久,不了解鏡月的情況,被愛理卡誘騙,你過去畢竟是一介貧民,或許讓你一輩子失去自由,對你而言處罰略重,而貴族的生活,也未必是你願意選擇的。”


    科莉爾虛弱地問道:“如果……我這麽選……您會怎麽對待我?


    憶雨挑了挑眉:“是啊……科莉爾·碧姿不久後會因為驚憂過度病死,而你將成為平民,碧姿家的財產,除了部分根據律法會讓最後的血親斬雷得到,其他的都會充為國有。我會為你在鏡月南部的城市找到一處房產,你可以有限度的交際,也可以自主的婚姻,但你不能離開月南省我所為你準備的城市附近,也不能對人聲稱你就是科莉爾.碧姿,甚至也不能對外聲稱你是過去的李兒,你要和過去的一切斷絕來往——我會派人看著你,因此你也不必抱無謂而讓你自身陷入危險的遐想。……你會成為一個有一定財產的平民,科莉爾,這比起你的過去,還是要好不少的。”


    憶雨本來是沒有為科莉爾準備第二條路的。


    但是有人在自己麵前求了情。


    ——可兒為自己年幼的好友求了情。


    暗族各國被囚禁的皇室,也有不少是最終就死在了囚禁之中的,像是陽親王那樣得以翻身的情形,簡直是萬中無一。不少在軟禁之處甚至生下了孩子,孩子也在稍大的時候就會被抱養出來,雖然還有皇室後裔的身份,但地位卻還不如一般貴族。可以說是狀況非常淒慘。


    更何況,科莉爾還不是正宗的皇室。


    憶雨心中其實也多少有順勢將她這位不倫不類的公主抹去的想法。


    科莉爾的眉毛顫動,她似乎極為猶豫。


    “那麽,你要選哪條路呢?科莉爾。……若是我提醒你,你的第二條路,可是有旁的人為你求的。”


    “……可……可兒嗎?”


    憶雨沒有回答,但這份沉默已經給了科莉爾答案。


    “族皇……我……我……不能離開鏡月嗎?”科莉爾的頭更低了,她聲音微弱地道。


    憶雨皺起了眉:“你說什麽?”


    科莉爾不敢再答。


    憶雨冷冷地道:“你未免想得太美了,科莉爾。無論如何,你是鏡月的罪人。我不可能讓你跑到別的國家去逍遙。或是為別的勢力所利用——我為你準備的,已經是我的底線了。”


    “可是——族皇——我並沒有!”科莉爾懇求道,她先是急切地說著,隨後又變為哀求,“……求求您了,我願意成為平民,我什麽都不要,我願意還做回我過去的李兒……”


    “你沒有談條件的餘地。”憶雨有些不耐煩地歎了口氣,但她隨即想到什麽,又轉眼看著科莉爾,“我想你並不明白,但和你有沒有參與無關,整個碧姿家上下,都是斬雷謀反一案的受益者和主謀。你既然是碧姿家的血脈,我不可能讓你這個危險因素在我的掌控之外。不殺你,已經是恩典……你還想要什麽,科莉爾?你並不是真的公主,你比我清楚這點。”


    科莉爾搖了搖頭,她似乎發覺了憶雨的不耐,繼而更加的焦灼:“不,族皇!我不是碧姿家的人!”


    “多說無益,你的確原本是李兒……可是當你答應了愛理卡的時候,享受了這份優待,就要承擔這樣的風險。”


    科莉爾再次搖頭:“不,族皇……我隻是李兒……我不是別人……”


    “你沒有第三條路了。”


    “其實——”


    科莉爾在這個短語後急停了下來,她猶豫著,仿佛有骨頭卡住了嗓子,可是她焦急的表情又表明了她實際上有話要說。


    但憶雨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好了!既然你猶豫不決,我替你決定就是。——來人!將科莉爾公主帶下去!”憶雨揚聲道,對著科莉爾說道,“你這樣,我也不敢把你放出去了。放心,我會讓你衣食無憂的。”


    科莉爾讀懂憶雨話中的意思,她的臉色更加蒼白。可是她也不敢再為自己辯駁什麽。


    已經有人過來要“請”她出去了。


    她撲通一下跪在憶雨麵前。


    “族皇!我——我——我隻有一個要求!”


    憶雨皺著眉,示意將她帶走。


    “我想在囚禁前見一次可兒!求您答應我!”


    憶雨微微睜開眼睛。


    *****


    亦光看見木雕的大門被打開。從中走出了麵色蒼白的科莉爾,她兩邊跟著麵無表情的皇家護衛——全部已經換成了新皇派的人——雖然沒有用強,但也看得出並沒有太多和緩的餘地。


    科莉爾走了過來,行了標準而無感情的禮,然後低著頭走了出去。


    憶雨派來的書記官則讓下一位客人進去。


    “那麽,下麵,如果皇子不介意——我先去吧。”蒂凡尼公主站了起來,“我也隻是日常請安,來謝族皇的賞賜的,不過兩三分鍾。反而……若是我在外麵等著,豈不是讓你們不好說話?”


    亦光點了點頭,心中覺得這位新出爐的公主倒是的確進退得宜、心思細膩,果然也是這樣的人,才能在當時奪回皇城的行動中起著串聯的作用。


    門再次合上。


    “(下麵……看起來是時候了……)”


    亦光握住了自己的左手,然後慢慢張開。


    他回到沄枝時,也不知道自己的母妃是如何勸說了族皇的,沄枝的族皇倒也沒有因為他的任性妄為,太過的為難他,反而是對他幾次不顧自己的安危感到很是擔憂——這也大概是因為最終還是憶雨贏了回來的緣故。


    更大的原因,或許是混亂的沄枝,根本沒有精力來管自己這些“小事情”了。


    如今,皇後中毒、自己妹妹失明一案的真凶確實浮出了水麵……


    確實如大皇兄所說,是一直隱藏得極好的二皇兄所為。


    當年,故皇後一心培養大皇兄作為繼承人,二皇兄表麵上很順從,其實心中卻非常嫉妒。二皇兄認為自己的才智不輸長兄,不理解為何皇後不給自己一個機會。他利用自己隨意出入皇後寢宮的便利,在對方不知情的情況下,利用皇後宮中侍女,給當時住在皇後寢宮的三皇女亦幻下了會導致失明的藥物。


    皇後當年也不是完全無辜,她曾經吩咐侍女在亦幻的食物裏加入容易讓孩童腹瀉的食材粉末,雖然不至於致命,但也會讓她多生幾次病,讓她看起來體質虛弱,未來難以擔當大任——當年亦幻頗受寵愛,頗有聰慧之名。二皇子其實是借了這條道路,將侍女將要加入的東西悄悄替換成了劇毒的物質。亦幻本或許會死亡,但最終還是在全力救治下保住了命,卻因高燒而失去視力。二皇子不過是讓事情更“一目了然”罷了……查下去,安排的全是皇後的人。


    後麵的事情,大多按照他的謀劃走著。


    皇後被懷疑,大皇兄為皇後求情反而遭到貶斥,倒是他自己,作為皇後之子、身份高貴,又一向和芙羅蕊皇嬪交好,站在不偏不倚的角度,讓沄枝族皇開始關注。


    但二皇子當年畢竟隻有十幾歲。


    這樣陰狠的招數,卻是瞞不住上麵真正的徹查的。


    皇後是第一個發覺真相——發覺下毒者是自己二兒子的事實的人。


    皇後……當時對自己的兒子陷害自己的事實如何想的,沒有第二個人知曉。


    “(有其母必有其子……)”


    但她最終做出了選擇。她舍棄了大兒子,她沒有說出真相來——沒有說出那個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真相來,反而“畏罪自殺”了。而同時,皇後因中毒病逝的消息傳到了風露去。


    她沒有讓他們母子從“謀害皇女的皇後和兩個不知情的兒子”變成“謀害皇女的皇後和一個更加心狠的兒子”,反而借著巧妙的安排,成為了公眾眼中的“不幸和皇女一同中毒的死亡皇後,與兩個悲哀、喪母的嫡子”。


    從那以後,風露為了讓幾個嫡子女繼位,給沄枝施加了不少的壓力。這也是沄枝族皇最終選擇二皇子的原因。


    皇後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她的這招幾乎成功了。


    若不是算錯了,自己看似忠厚老實的大兒子,也同二兒子一樣野心勃勃且心狠手辣這一點以外。


    “(可是……如今這樣,反而三個嫡子女都很難繼位了。)”


    門再次打開了。蒂凡尼從中走出。


    亦光站了起來,被引導到了辦公室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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