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依琳的身影在可兒的視線中十分模糊，猶如泡沫的曲麵上幽暗的、被變幻的色彩扭曲的身形。
她繼續說道：“不過，看起來我所遵循的命運……宿命型的自殺，目前還不需要拿出來對付你。”
可兒感到腦袋暈暈的，並不僅僅是因為精神上的原因，似乎生理上更讓她不適：“……什麽？”
“難道不是麽？其實，你很早以前，就符合著利己型自殺的特點：作為‘光族人’在混血兒中，那種族群認同的錯位，本身就是一種苦痛。不過完全深化你的這一自殺可能的，大概是光影城的毀滅。你不容於第五殿，你也不容於影燈，你的家園已經失去，你所在的社會，整合完全消失。這是風雅和凍曉的計劃。……當然，如今你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份，你能夠從鏡月這裏得到的支持，看起來也是風雨飄搖。沒有人能夠傾訴，感到痛苦時，沒人可以分享，你不為群體接納，你內心也不信任這些群體……痛苦、寂寞、傷心，活著也越來越感到無趣了，不是麽？你最近的狀態，用我曾經的術語來說，就是‘抑鬱’。”
芙依琳蹲了下來，嘴角含著冰冷的笑意。
“接下來，我會讓你走入失範的窄門，我會讓你所相信的東西，全部崩潰——然後，請你選擇利他的自殺吧，你會那麽做的。”
芙依琳用手按住了可兒的額頭。她的手十分冰冷，但力道卻十足。
可兒沒有力氣反抗。她的脖子稍微彎曲，感到一陣擠壓的疼痛。眼前出現了一點金光閃爍。
“果然，你對自己的控製，已經越來越容易攻破了。科莉爾這件事，看起來是恰如其分的最後一擊。如果你現在了解到事實的話，肯定會讓風雅回來的。”
可兒有些艱難地道：“……女……神？”
“是呢。你所知道的風雅女神……風雅是來自與我同樣的地方的先行者，被稱為精神女神的，曾經隻是位普通學生的人類。”
可兒感到眼前逐漸模糊，仿佛出現了一片光輝。
“從她來到這個世界，已經過去2504年了。”
芙依琳這樣說道。
一片光芒籠罩了一切——可兒的世界的一切。
******
再次清醒的時候，她來到了一個四處都是鐵壁的地點。
其中的裝潢不是可兒所能認知的任何一種，鐵皮所圍繞的城牆，無數的仿佛中繼器屏幕般的，但卻是實體的顯示屏，在她的對麵，坐著一位中年的、幹練的婦女。
但這位婦女一動不動，不——周圍的一切，如同時間凝止般，一動不動。
可兒想要發聲詢問。
“（呃——）”
但是，發不出任何聲響來。明明可以清晰的感知到，這是自己的四肢、自己的腦部所接受的訊息，自己的雙眼，卻又如同被鎖死一般，不能移動，不能夠命令，仿若旁觀者。
能感受到的隻有寂寞、絕望、不安、不解。
可兒能夠感到這不是自己的情感。
那種深切的孤寂，那種被拋棄的恐懼，仿佛是從另一個人的內心傳來的。
就如同，與某人共生同感般。
“（這裏是哪裏……）”
在可兒再次環視周圍前，坐在對麵的中年女性開始說話了。
“與其問這裏是哪裏，不如詢問‘這裏是什麽時候’。從主觀時間的意義上講，這裏是風雅女神主體所感時間的2504年前。也就是，她原本世界紀錄中的4555公曆年。”
中年女性雙目並無神采，仿佛是被人操縱般的，張口、閉口。
但其聲音令可兒再熟悉不過。但這個熟悉的聲音，卻不是由熟悉的軀體發出來的。
“（這聲音是芙依琳？！這是什麽意思……？）”
可兒想要詢問，卻好像被什麽摁住了嘴唇，無法張開。
芙依琳的聲音繼續發出：“我現在將你送入她的記憶的全息體驗裏，這正是我們存在於此、顯現於此的基礎，我作為引導者，將你送達至此。接下來——請你‘觀看’。請你自行體驗，你所生活的世界的真實。她的記憶，或許還有少數其他住民的記憶混雜在係統裏。你會看到她對你隱瞞的真相。並且，在這之中，請將你自身的水滴，融入這片記憶之海。”
“（在說什麽？）”
“那麽，再會。雖然或許這是與你的永別，可兒。”
在這一刹那，時間流動起來。
中年女性的目光灼然、堅毅。
“接下來，風雅，我要和你說的，是全球災害聯盟內部可以說是最高的機密。實際上，末日的預言不是在幾百年前就有了，而是在兩千多年前就出現了。那個時候，人類發明‘初級網絡’不足兩百年，突然在網絡中出現了巨大量的信息，造成整個網絡的癱瘓。那時人類還沒有技術解讀那些信息，隻是作為機密儲藏了起來。……但是，幾百年前，我們終於成功的破譯了信息中的意思。”
可兒不能移動，她認為自己應該回應什麽的，但她無法開口。
可是，“她”開口了。
“預言了末日嗎？”
那是讓人感到脊梁發寒的一句話，可兒什麽都沒有做，但是身體卻自己發聲出來。
就仿佛自己隻是借用這具身體的眼睛的看客。
——看客。
可兒感到除了觀察之外，其他的功能都被剝奪。
在記憶之海中，她隻有觀看下去，而越是觀看，她就感到自己的存在越來越稀薄——
“不僅如此，那是另外一個宇宙的智慧生命，名為‘風雅’的，在那個宇宙作為‘神’存在的生物發來的。”
越來越稀薄……
“……哎？”
“和你同名。調查到的時候，我也吃了一驚。那個智慧生命，不僅出示了另外一個宇宙的存在，還告知我們，那個宇宙適宜人類生存，甚至是告知了前往那個宇宙的方法。在最後，還附上了那個宇宙的生命存在的基本特點，以及可能適合前往那個宇宙的人類體貌。……當然，破譯全部的信息，花費了許多時間，最後的那部分，是最近才破解開的。”
化身為了“她”。融入了“她”的記憶裏。
風雅幾乎立時明白了。
她心中動搖不已，但還是問道：“是不是那個人類體貌，和我的體貌特征十分吻合？”
對方點了點頭：“你是所有參加過體檢的人中，最吻合的，融合度高達99.99%。……風雅，我們需要你嚐試這個方法。”
風雅一下子靠在了椅子背上。
這是末世，而對方提出了一個可能拯救人類的方法：去到另外一個世界，或需要尋找一位“風雅女神”的人，並去拯救“混血兒”。自然，盡管恐懼與猶豫，但最終風雅也沒有不嚐試的道理。
因為無論是繼續在這裏枯坐，或者失敗，都百分百會死。但是如果嚐試這個聽起來荒誕的計劃，也許可能成功……
那麽賭那一個萬分之一的“奇跡”，也就是理性人會做出的選擇了。
風雅看著杯中的水，水麵反射著細密如鱗的光澤。
想到了，再也擠不出一滴水的水龍頭。
那樣幹涸的、絕望的、一點一點剝奪生命的感觸。
“我知道了。”風雅最終說道，“我會配合你們。……雖然聽起來，就如魔法一樣的事情。可是我希望試一試。”
在簡單的說明訓練後，風雅就被帶到了傳送的機械之前。
門被緊緊的合上了。
不小的空間裏隻剩下了風雅一個人。
“……”
什麽都沒有發生，隻有金屬的味道刺激著鼻息。
風雅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但卻覺得心跳加快的感覺，逐漸變成了難耐的緊張，她蹲在了地上，想要平複下自己的心情。
然後，感到有什麽東西咯到了自己的身體。
是瓦爾特·司各特的《最後的吟遊詩人之歌》。
上麵夾著的書簽，已經泛黃，寫著“可兒”的小名。
風雅將書簽放到了自己的兜裏，就如想要遺忘自己的緊張般的，隨手翻開了一頁。
上麵雖然是印刷的，卻也刻意娟秀自然的字體，用仍然尖銳的邊緣，凝刻著古代的話語。
【靈魂死了的那個人仍在呼吸
他從來沒有對自己說過
“這是我的故鄉，我生長的土地”
他到處流浪，周遊四方
即使踏回到自己的鄉土
他的心也從未溫暖他的身體】
有些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
“（如果……）”
哐當。
風雅抬頭，想要詢問發生了什麽事情。
但是她沒有抬頭。
永夜般的黑暗、如歌詠般的漩渦、仿佛讚頌著離別的沉默，如潮水般湧來。
光輝被怒斥，風席卷了軀殼。
雖然沒有人回答，也沒有人發問，但是風雅片刻就明白了。離別的時刻已然來臨。
四周什麽都沒有。
被回旋著的風所吹動，向著幻想之鄉駛去，時間的洪流逆向轉動，空間的意義被消弭殆盡。
風雅本能的伸出了手，想要抓住什麽。
她所抓住的是、通向另外世界的鑰匙。
扭曲、變質、再無意識。
風雅突然明白了這一點——她在痛苦和空洞中明白了這一點：
她已經死去了。
所存留的是，在另一處可以被喚醒的信息。
唯一留下的。
是這樣冰冷的媒介。
完完整整的、同時也不甚清晰的，能夠幻想的，也能夠完美無缺的複製的媒介。
她繼續說道：“不過，看起來我所遵循的命運……宿命型的自殺，目前還不需要拿出來對付你。”
可兒感到腦袋暈暈的，並不僅僅是因為精神上的原因，似乎生理上更讓她不適：“……什麽？”
“難道不是麽？其實，你很早以前，就符合著利己型自殺的特點：作為‘光族人’在混血兒中，那種族群認同的錯位，本身就是一種苦痛。不過完全深化你的這一自殺可能的，大概是光影城的毀滅。你不容於第五殿，你也不容於影燈，你的家園已經失去，你所在的社會，整合完全消失。這是風雅和凍曉的計劃。……當然，如今你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份，你能夠從鏡月這裏得到的支持，看起來也是風雨飄搖。沒有人能夠傾訴，感到痛苦時，沒人可以分享，你不為群體接納，你內心也不信任這些群體……痛苦、寂寞、傷心，活著也越來越感到無趣了，不是麽？你最近的狀態，用我曾經的術語來說，就是‘抑鬱’。”
芙依琳蹲了下來，嘴角含著冰冷的笑意。
“接下來，我會讓你走入失範的窄門，我會讓你所相信的東西，全部崩潰——然後，請你選擇利他的自殺吧，你會那麽做的。”
芙依琳用手按住了可兒的額頭。她的手十分冰冷，但力道卻十足。
可兒沒有力氣反抗。她的脖子稍微彎曲，感到一陣擠壓的疼痛。眼前出現了一點金光閃爍。
“果然，你對自己的控製，已經越來越容易攻破了。科莉爾這件事，看起來是恰如其分的最後一擊。如果你現在了解到事實的話，肯定會讓風雅回來的。”
可兒有些艱難地道：“……女……神？”
“是呢。你所知道的風雅女神……風雅是來自與我同樣的地方的先行者，被稱為精神女神的，曾經隻是位普通學生的人類。”
可兒感到眼前逐漸模糊，仿佛出現了一片光輝。
“從她來到這個世界，已經過去2504年了。”
芙依琳這樣說道。
一片光芒籠罩了一切——可兒的世界的一切。
******
再次清醒的時候，她來到了一個四處都是鐵壁的地點。
其中的裝潢不是可兒所能認知的任何一種，鐵皮所圍繞的城牆，無數的仿佛中繼器屏幕般的，但卻是實體的顯示屏，在她的對麵，坐著一位中年的、幹練的婦女。
但這位婦女一動不動，不——周圍的一切，如同時間凝止般，一動不動。
可兒想要發聲詢問。
“（呃——）”
但是，發不出任何聲響來。明明可以清晰的感知到，這是自己的四肢、自己的腦部所接受的訊息，自己的雙眼，卻又如同被鎖死一般，不能移動，不能夠命令，仿若旁觀者。
能感受到的隻有寂寞、絕望、不安、不解。
可兒能夠感到這不是自己的情感。
那種深切的孤寂，那種被拋棄的恐懼，仿佛是從另一個人的內心傳來的。
就如同，與某人共生同感般。
“（這裏是哪裏……）”
在可兒再次環視周圍前，坐在對麵的中年女性開始說話了。
“與其問這裏是哪裏，不如詢問‘這裏是什麽時候’。從主觀時間的意義上講，這裏是風雅女神主體所感時間的2504年前。也就是，她原本世界紀錄中的4555公曆年。”
中年女性雙目並無神采，仿佛是被人操縱般的，張口、閉口。
但其聲音令可兒再熟悉不過。但這個熟悉的聲音，卻不是由熟悉的軀體發出來的。
“（這聲音是芙依琳？！這是什麽意思……？）”
可兒想要詢問，卻好像被什麽摁住了嘴唇，無法張開。
芙依琳的聲音繼續發出：“我現在將你送入她的記憶的全息體驗裏，這正是我們存在於此、顯現於此的基礎，我作為引導者，將你送達至此。接下來——請你‘觀看’。請你自行體驗，你所生活的世界的真實。她的記憶，或許還有少數其他住民的記憶混雜在係統裏。你會看到她對你隱瞞的真相。並且，在這之中，請將你自身的水滴，融入這片記憶之海。”
“（在說什麽？）”
“那麽，再會。雖然或許這是與你的永別，可兒。”
在這一刹那，時間流動起來。
中年女性的目光灼然、堅毅。
“接下來，風雅，我要和你說的，是全球災害聯盟內部可以說是最高的機密。實際上，末日的預言不是在幾百年前就有了，而是在兩千多年前就出現了。那個時候，人類發明‘初級網絡’不足兩百年，突然在網絡中出現了巨大量的信息，造成整個網絡的癱瘓。那時人類還沒有技術解讀那些信息，隻是作為機密儲藏了起來。……但是，幾百年前，我們終於成功的破譯了信息中的意思。”
可兒不能移動，她認為自己應該回應什麽的，但她無法開口。
可是，“她”開口了。
“預言了末日嗎？”
那是讓人感到脊梁發寒的一句話，可兒什麽都沒有做，但是身體卻自己發聲出來。
就仿佛自己隻是借用這具身體的眼睛的看客。
——看客。
可兒感到除了觀察之外，其他的功能都被剝奪。
在記憶之海中，她隻有觀看下去，而越是觀看，她就感到自己的存在越來越稀薄——
“不僅如此，那是另外一個宇宙的智慧生命，名為‘風雅’的，在那個宇宙作為‘神’存在的生物發來的。”
越來越稀薄……
“……哎？”
“和你同名。調查到的時候，我也吃了一驚。那個智慧生命，不僅出示了另外一個宇宙的存在，還告知我們，那個宇宙適宜人類生存，甚至是告知了前往那個宇宙的方法。在最後，還附上了那個宇宙的生命存在的基本特點，以及可能適合前往那個宇宙的人類體貌。……當然，破譯全部的信息，花費了許多時間，最後的那部分，是最近才破解開的。”
化身為了“她”。融入了“她”的記憶裏。
風雅幾乎立時明白了。
她心中動搖不已，但還是問道：“是不是那個人類體貌，和我的體貌特征十分吻合？”
對方點了點頭：“你是所有參加過體檢的人中，最吻合的，融合度高達99.99%。……風雅，我們需要你嚐試這個方法。”
風雅一下子靠在了椅子背上。
這是末世，而對方提出了一個可能拯救人類的方法：去到另外一個世界，或需要尋找一位“風雅女神”的人，並去拯救“混血兒”。自然，盡管恐懼與猶豫，但最終風雅也沒有不嚐試的道理。
因為無論是繼續在這裏枯坐，或者失敗，都百分百會死。但是如果嚐試這個聽起來荒誕的計劃，也許可能成功……
那麽賭那一個萬分之一的“奇跡”，也就是理性人會做出的選擇了。
風雅看著杯中的水，水麵反射著細密如鱗的光澤。
想到了，再也擠不出一滴水的水龍頭。
那樣幹涸的、絕望的、一點一點剝奪生命的感觸。
“我知道了。”風雅最終說道，“我會配合你們。……雖然聽起來，就如魔法一樣的事情。可是我希望試一試。”
在簡單的說明訓練後，風雅就被帶到了傳送的機械之前。
門被緊緊的合上了。
不小的空間裏隻剩下了風雅一個人。
“……”
什麽都沒有發生，隻有金屬的味道刺激著鼻息。
風雅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但卻覺得心跳加快的感覺，逐漸變成了難耐的緊張，她蹲在了地上，想要平複下自己的心情。
然後，感到有什麽東西咯到了自己的身體。
是瓦爾特·司各特的《最後的吟遊詩人之歌》。
上麵夾著的書簽，已經泛黃，寫著“可兒”的小名。
風雅將書簽放到了自己的兜裏，就如想要遺忘自己的緊張般的，隨手翻開了一頁。
上麵雖然是印刷的，卻也刻意娟秀自然的字體，用仍然尖銳的邊緣，凝刻著古代的話語。
【靈魂死了的那個人仍在呼吸
他從來沒有對自己說過
“這是我的故鄉，我生長的土地”
他到處流浪，周遊四方
即使踏回到自己的鄉土
他的心也從未溫暖他的身體】
有些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
“（如果……）”
哐當。
風雅抬頭，想要詢問發生了什麽事情。
但是她沒有抬頭。
永夜般的黑暗、如歌詠般的漩渦、仿佛讚頌著離別的沉默，如潮水般湧來。
光輝被怒斥，風席卷了軀殼。
雖然沒有人回答，也沒有人發問，但是風雅片刻就明白了。離別的時刻已然來臨。
四周什麽都沒有。
被回旋著的風所吹動，向著幻想之鄉駛去，時間的洪流逆向轉動，空間的意義被消弭殆盡。
風雅本能的伸出了手，想要抓住什麽。
她所抓住的是、通向另外世界的鑰匙。
扭曲、變質、再無意識。
風雅突然明白了這一點——她在痛苦和空洞中明白了這一點：
她已經死去了。
所存留的是，在另一處可以被喚醒的信息。
唯一留下的。
是這樣冰冷的媒介。
完完整整的、同時也不甚清晰的，能夠幻想的，也能夠完美無缺的複製的媒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