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沒開呢吧?”


    “啊啊, 總算趕上了……我記得就是下午三點這班……”


    “抱歉抱歉, 我同伴馬上到。”


    陸陸續續又有四五個人坐了上來,分別被掃描了芯片。南芙戴上了連體帽,遮住了自己的容顏,避免被更多人的認出來。全球災害聯盟也並不是鐵板一塊, 實際上, 支持“無名”研究成果,並且以她的路線為目的的,僅僅是其中的一派而已。其他的人能夠對她抱以“理解”已經不錯, 更何況,“無名”克隆體的反複使用是否人道也一度展開過討論, 南芙不希望引起更多的爭議。對於人類續存的大事, 多派別齊頭並進是更加穩妥的方案,但並不是所有人都有這樣的共識……


    不久,傳送裝置開動了,整個裝置開始高速的旋轉,嗡嗡的聲音衝擊著耳膜。但內部的人並沒有感覺到太多的震動。周圍的風景已經完全看不清了,隻有一片雜亂的灰色。


    “你們聽說了?”坐在南芙對麵,燙了紅色卷發頭, 染著紅指甲的女性, 用有些刻薄的聲音道,“科研a組的五小組真的要開啟‘實驗’了哦?”


    “真的?”旁邊穿著便服的男子問道, 他看起來並不是科研人員, 胸前戴著“來訪者”的牌子, 或許是科研人員的家屬或朋友,但看著他熟門熟路的樣子,應該不是第一次來,“第五組。我聽老爸說過,就是‘無名原教旨主義’的那幫人吧?”


    負責掃描的工作人員帶著少許尷尬和擔憂的看著南芙,南芙微微抬起頭來,輕輕點了點頭。


    “是啊。他們的實驗……實在太惡心了,也該找個人製止一下。這不就和要殺了那個叫南芙的孩子一樣的實驗嗎?”女性繼續說,“我是承認,他們之前發現有其他宇宙存在的可能性是很偉大,可是這麽多年除了犧牲的風雅小姐,他們到底做出了什麽成果?根本沒有成功過!”


    “這回是要把南芙小姐也送過去?”另外一位戴著眼鏡、穿著白大褂的男子問道。


    “是啊。倫理委員會和他們談過,但最終也不知為何被說服了。真是太可笑了。”女性冷笑著道,“報紙封鎖消息,我看——”


    南芙低聲說:“倫理是在生存之後才有的東西。”


    南芙從那位女性胸前別著的名牌,知道了這位女性的身份,她是科研b組第一組的人。與a組尋找其他宇宙的觀點不同,b組則是希望在本宇宙找到生存下去的方法。盡管發生了劇烈膨脹,但這隻是讓平均溫度下降、星係間劇烈遠離,並不意味著絕對無法找到宜居的地點。雖說如此,以如今的狀況,找到的幾率也低到讓人難以想象。實際上,b組在全球災害聯盟成立之初是最大、人們投入精力最多的組,因為他們的方案看起來最現實而腳踏實地。然而隨著時間推移,更多的精力被用在更具開拓性的、希望找到其他宇宙出路的a組,和更為保守的、隻要求保留人類精神、將精神虛擬化的c組上,b組無論是從成員還是預算都縮小了很多。


    b組的女性並沒有聽到被壓抑在嗡嗡聲之中的回話,仍然在喋喋不休。南芙隻是輕輕歎了口氣,卻也並沒有感到生氣。


    因為,如果她在此刻聽到了這句話,那一定是“神”所賜予的命運。這段話語必定有什麽含義,她所不能理解的,更為高次元的人才能夠明白的意義。如果有,她就在此接受之。


    “到了!”掃描員揚聲道。


    旋轉慢慢緩和下來,這個過程中反而有些令人暈眩。外部的光景漸漸明晰:四通八達的銀色大廳上,有著不少等待公共交通的人們,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都穿著科研服飾,互相交談著。大部分人的臉上都沒有對絕境的恐懼,可也沒有對生活的期待,木訥、平靜,大概是最常出現的表情。日複一日的研究工作,並不常出現重大的發現,短時間內似乎還能維持封閉都市的平穩,然而圍困至死的不安也永遠無法消除。


    南芙走了下來。她走向了離傳送裝置最近的一個門。a組的字樣在門側清晰顯示著。而門口還有一行字:第五組預告,離【最終實驗】還有三天。


    記憶漸漸黑隱下去——


    “……這是什麽記憶?”風雅在一片漆黑問道,“你想要說什麽?”


    “正如你所見,是我的記憶哦。”芙蕾的聲音傳來,語氣如哄孩子一般綿柔,“別著急,風雅,隻是稍微快進一下。很快,很快你就明白了……”


    然後,眼前又恢複了光線。這是台燈的光線,幽暗、溫和,橙色的光打在木桌上,便有些溫馨之意。在視線重合的地方,有一雙纖細的手正搖晃著一個圓柱形的儲藏器。在上麵,貼著一個標簽,寫著的是世界文,從南芙的知識裏,翻譯過來便是……【冰黎】。


    離最終實驗還有兩天。


    “真是……非常乖違的命運啊。”


    南芙自言自語著。片刻後,她像是下定了決心般的站起身,走向房間的深處。在房間深處有一扇上了鎖的門,裏麵直通的是第七組的核心實驗室。相當現代化的、冰冷的儀器展現在南芙的眼前。她將儲藏器放入了圓槽中,圓槽旋轉著吞沒了儲藏器。在南芙身後的儀器中,正則躺著一具身體,這是具男性的身體,健壯、年輕,幾乎是裸體的,隻是蓋著一張紅毯子,他趴在試驗台上,一動不動,不像是有生命體征的樣子,但也並非有死者之態。


    南芙在屏幕上尋找出了一個電子文檔,按下了打印鍵。打印出來的紙張上全部是代碼,密密麻麻。南芙拿起紙張,深吸了口氣。然後她按下了圓槽旁邊的綠色按鈕。


    “唔——”


    男性的身體發出了一陣呻吟。那恰似久睡之人迷迷糊糊的聲音。


    南芙憐愛的看向他,猶如看著剛剛完成的、精美的雕塑成品般。但當男性睜開雙眼時,她又迸發出了片刻看戀人的火熱。


    他的確是她的戀人。或者說【冰黎】是【無名】的戀人。在南芙的記憶裏,冰黎和無名被一同卷入精神實驗之中,經過種種事由,互相愛戀。芙蕾並無意詳述其過程,風雅能從她的記憶裏得知的,便隻有在最終的最終,兩人都在現實的意義上死亡之後,在精神實驗中儲存的兩個人的精神掃描圖、可以稱之為精神上的克隆原型被保存了下來。因為其對研究的貢獻,無名的克隆不斷的被製造,而冰黎並沒有那樣的價值,最多不過是在某些精神實驗中充當試驗品。南芙的手上有一份冰黎在脫離精神實驗前最後的精神狀態掃描圖,通過刺激腦部被初始化的肉體,能夠成功的複活那時的冰黎的意識。


    南芙手上的並不是唯一的一份精神掃描圖。據她所知,第一代無名的克隆體南明就真的“複活”了一份那時的冰黎,並假裝以無名的身份和他相處。但是,南明最終被看穿了身份,在憤怒、驚訝和悲傷中,冰黎選擇了離開,南明後來直接銷毀了她手上那份拷貝。南芙能夠感知到無名對冰黎的愛,那是一份熾烈的、美好的感情,即使現在,南芙也有這樣的衝動去複活他,但是同時,每當這樣想,南明記憶裏的悲慟就會更劇烈清晰的傳來。


    南芙輕輕歎了口氣。她看向手中的紙張,這是從風雅女神所傳來的信息中截取的一部分,記載著異世界和這裏的通訊方法。


    她走到了男性所躺著的儀器台前,假裝隨意的將那張紙放在了他身前十幾厘米的一張手術桌上。然後又走回了電腦前,仿佛繼續著研究般的,敲打著鍵盤。


    但她沒有敲出什麽有意義的內容來。


    “辛苦了。要記住哦。”


    南芙輕輕地、溫柔地說道,不知是對著誰、為了什麽。


    ——記憶之燈火再次閉合。


    風雅在片刻後,才在黑暗中顫抖著發問:“這是什麽意思……你的意思是說……凍曉輪回了那麽多次,所看到的代碼,是過去的你擺在他麵前的?!凍曉說的,冰黎在死後曾經經曆過的實驗,是未來的你弄的?!”


    芙蕾輕輕笑了下:“沒錯呢,風雅。你就從沒有想過,為什麽我拿到你給我的代碼,能夠那麽快就改出一份正確的麽?因為……本來正確答案的擁有者就是我哦。凍曉犯了點錯誤,我修正了它,完美的命運。”


    “那麽,為什麽你不說?!眼睜睜的看著凍曉做那樣的事……!”風雅幾乎怒吼出來,“你明明知道和地球通訊的方式,卻想看小醜一樣擺弄我們?為什麽?!”


    “要他那麽做的是你。”芙蕾這樣說道,隨後她卻歎了口氣,“不對,是神。風雅,我們誰都不掌控自己的命運,從剛才的記憶中,你還沒有明白嗎?”


    風雅不是沒有感到違和感,但她感覺這個答案無法從她的嘴中說出口。這不可能。劇烈的撕裂感讓風雅的身體都劇痛起來。


    南芙在最後說了這句話——要記住哦。


    這是對凍曉說的嗎?如果是,這不是意味著南芙早就知道凍曉會采用輪回法看這份文件?可從頭至尾,凍曉去看文件的事情隻有風雅和凍曉兩人知道,芙蕾絕對不是推動慫恿者,她甚至都未說出一句提示來。南芙是怎麽在……來到這個異世界前就知道這個異世界會發生這件事,然後做準備的?


    “那就是命運。我早就知道我們的命運。”芙蕾仿佛看穿了風雅所想,“呐,繼續看下去吧,我親愛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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