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帝國首都。


    羅麟西正坐在低矮的茶桌前, 她的身旁疊著一摞文書,而此刻大概是想要小歇片刻。她周圍並沒有人, 最近的侍從也被她遣到門外。獨處的時光對於她而言愈發珍貴了, 在三小時後她就必須要去麵見帝皇, 匯報她在地方的見聞。羅麟西在希普行省並沒有實質的職位,但以她的身份就已經讓地方官員畢恭畢敬了,不過羅麟西實際上也並沒有打算控製希普行省, 而是的確僅僅去了解了相關事務而已。一方麵她不希望父皇太過忌憚, 如今還是擺出對父皇命令不敢越雷池的態度來會比較好, 另一方麵, 希普行省畢竟曾經是敵國, 如今在普帝國內的地位也十分微妙,被印上親希普人的標簽可不妙。


    她拿起在手邊的小紫砂壺,準備續一點茶水。


    黃綠色的液麵升高,再升高,不斷升高——


    直到溢出了茶杯, 濕透了文件。最終整個茶壺砸了過來。羅麟西倒在了茶壺上,發出了一聲悶響。但沒有任何人來查看, 整個普帝國的皇宮都像沒有生氣一般寂靜, 整個普帝國都像被抽走了生命般無聲。


    ******


    光影城。


    希絲正斜靠一個棕色絨麵的靠枕,她閉著眼睛, 卻壓根睡不著。其實今天她為了參加光影城風雅學院重新恢複、更名為光影城中等學院的儀式而五點就起床了, 但一圈走下來, 卻又讓許多回憶再次冒出頭來。她想起了過去在光影城無憂無慮的生活, 曾經有過的憧憬和愛情。那些美好的、痛苦的、值得懷念的記憶,就像是被刺了一下般,全數湧出。


    她曾經在那個學院的講台上說過自己希望促成光暗和平。而如今,若幹年過去後,她再次站在那裏這樣說著。喜悅和緊張已經隨風而去,重負與悲傷層層壓來。


    但是,她還有賢兒和淑兒。她必須挺起背脊來。


    這樣想著,希絲便支起了身子。她感到自己毫無困意,隻是雙眼有點澀澀的。兩個孩子現在應該都在午睡。她決定去看看他們。


    奶娘似乎正倚在嬰兒房的凳子上小憩,侍女們看起來也都沒什麽精神的靠在牆邊,希絲進來竟也無人察覺。希絲心中有些不快,可她也並不是不體恤仆從的主人,更不想在此刻吵醒了孩子們。隻想著等她們醒了,要給她們緊緊弦,再找管家問問是否排班太滿,讓她們白天也毫無精神。


    她走到了兩個孩子的身前。用手摸了摸他們。


    好冰冷。


    希絲嚇了一跳。她本能地用自己的手摸了摸額頭,確定並不是自己太燙後,心髒幾乎停跳了。她猛地抱起自己的兒子——但他還有體溫。


    奇異的體溫。仿佛一半冰冷,一半溫熱。他還在均勻地呼吸,可是眉頭緊緊皺著。


    女兒也是一樣。


    而還未等希絲想明白為什麽,她感到從左腳傳來一陣劇痛,接著就好像是左腿整個被截取了一般,失去了知覺。她一下子倒在了地上,懷中的兩個兒女卻並未清醒。希絲詫異地看著自己的左側,用手摸了下左腿,它也仿佛和身體切斷了聯係般的冰冷。


    冰冷蔓延了大半個光影城。


    ******


    “概念集中。”芙蕾跟著風雅念道,“謝謝你——再見了。”


    ******


    風露國首都。


    風舞穿著紅色絲光絨的半正裝禮服,望向窗口,輕輕歎了口氣。


    在她身前有一杯涼透了的咖啡和正打開屏幕的中繼器,在屏幕上正是希絲參加光影城活動的照片。


    她是對不起這個大女兒的。剛有希絲時,她不太會養育孩子,又全情投入到在風露政務裏有一席之地的事業裏來,放任那些奴婢臣下教養希絲,平時隻不過是多加賞賜,保全孩子的物質生活。


    這樣不知說是過度保護還是忽視的教養方式,讓希絲成了一位沒有公主的傲氣,又過度天真善良的孩子。當自己發現這點時,希絲卻突然提出來去光影城了……之後種種事情便脫離了控製,她在自己的權欲引誘下,也就默認了對希絲的種種安排。


    風舞也是女人,知曉另一半對於女子的重要性。對任何人來說,不論是喪妻還是喪夫,打擊總是很大的,更何況以希絲的身份和她的理想來說,一輩子都不太可能再結婚了,連情人大概都很難有。孤獨寂寥,一切就隻能靠大女兒自己撐著。沒有回頭路,隻能就這麽走下去。


    她不敢再見大女兒了。卻也忍不住偷偷在隻有自己一個人的時候看看她的消息。


    她感覺自己的下身越來越冰冷,就好像是嚴冬被寒氣侵入般。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卻感覺一陣頭暈目眩。


    在趴在桌子上暈過去之前,風舞的視線隻剩下那張照片:一個自信微笑著女性正在前風雅學院最大的講台上侃侃而談。它就好像是幻夢,一刹那就從意識裏消失了。


    *****


    鏡月國首都。


    “雨兒?雨兒!”亦光搖晃著憶雨的身體,他的聲音從開始的試探和溫柔,變成了隨後的焦灼,“憶雨!你怎麽了?”


    憶雨好像是完全無法移動,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從輪椅上往一邊滑下,被亦光托住了才支撐住。但她還能勉強開口,身前的寶具不斷發出光芒來:“突然地……頭好痛……好冷。就好像是……”


    就好像是體內的兩種不同力量被抽取出來,然後互相攻擊一般,體內成了戰場,被掃過之處一片變得一片空虛,隻剩下冷冰冰的外殼。而如果沒有能量補充,這些外殼也很快會消失。憶雨雖然心中明白,卻失去了把它完整陳述出來的能力。她如今還能保持神智完全是因為寶具在嚐試治愈她。


    這樣下去會死。但她還不能死。憶雨僅存的理性中浮現出這兩句話。如今而言毫無意義的兩句話。


    她咬緊了牙,想要撐過去。但從耳邊越來越焦急的聲音來看,她能明白自己並沒有任何好轉的跡象。冷汗從額頭流下,身體不住顫抖,用盡全力抵抗,卻無法抗衡想要帶走她的力量。


    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她突然明白了。


    是女神要殺她,隻能是這樣。


    ******


    無數人在疼痛中醒來,無數人在黑暗中倒下,猶如生與死的輪回瞬時上演般,蜉蝣般短暫地生活過,又微塵般不足道地去世。每一個族群都會經曆的末日靜悄悄地降臨。回到其生之處,萬物歸一。


    無數的力量光芒從世界各處飛來,聚集在風雅和芙蕾的身邊,讓她們成為她們自身,讓她們從此完整。光之雨從各處被抽離,世界的三分之二的生命停止了呼吸,失去了自身之所以成為自身的概念核心。夢想、思念、情愛、欲望……一切存在或不存在之物,都在此時整合。


    光之旋風在周遭飄動。猶如無數的螢火蟲揮灑著生命。


    芙蕾向後稍退,接著一口吞下了身邊的光環。她的周身頓時像瀑布般不斷噴湧出紫色的能量。但芙蕾卻在這樣準備萬全的時刻停止了攻擊的態勢。


    因為風雅沒有動,她隻是站著,看向身邊的光之風暴。


    她似乎在念著什麽,好像是幾個名字,接著便有幾個光球從億萬光束中脫離出來,來到她的手心。風雅的雙目一下子便紅了,她用手擦了擦眼眶。然後,她看向芙蕾,帶著探尋之色,就仿佛是頭一次見麵一樣。


    “……你……”


    芙蕾似乎是有些驚訝,又似乎是有些明悟,她張了張嘴,最後幾乎是笑了起來。


    “初次見麵。”風雅說道,“……我可以這麽說嗎?我和您,應該的確是初次見麵。也許不是。我不太確定我和芙依琳的會麵是否可以算是和您在交談。”


    芙蕾偏過頭去,沒有回答,但她也沒有立刻做出攻擊。在片刻後,她問道:“這可真是有點好笑了……可兒?”


    對方輕輕點了點頭。


    “因為概念幻擊的前一刻的意識脆弱,讓你醒來了?”


    就像是,過去風雅也能在可兒虛弱時醒來一樣。兩人如今調換了位置。


    “是的。”風雅,不,可兒一隻手握拳,放在胸口,她稍微有些駝背,就仿佛是有點冷一般,“我其實不知道為什麽我能醒來……或許就像是我當初每次陷入危機情況,神誌不清,又或者是悲痛極了的時候,風雅女神能夠奪走我的身體的控製權一樣。我和她交換了位置……這大概是……我想大概是她剛才太過悲傷、亢奮……一切的價值觀都被壓碎。在她用盡能量的時候,我就醒來了。而且,多虧了我是混血兒,我有一半是連接在焰影神的身上的,所以此刻我還能保持意識和您對話。”


    “……和我對話麽。”芙蕾像是失去了興趣般,露出了感到無聊的表情,“我並沒有興趣多說什麽,既然你都看到了,你也該理解我們之間沒有和解的可能性。你和你的朋友們都會在光海之中再會,然後消失。這就是你們的命運。”


    “這不是我們的命運。這也不是您的命運。”可兒這樣說道,斬釘截鐵。


    芙蕾抬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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