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兄,你們暫七軍傷亡情況如何?“白牧楚狀似無意地問著楊源昌,可是眉宇間,卻是帶上了一層淡淡的憂慮。在經曆了河東事變之後,這些各自組建義軍的河東軍官們,除了對時家恨入骨髓之外。也對各自直接掌控的軍力愈發地看重,在經曆了被人出賣的慘痛之後,他們絕不會願意再做因人成事的事情,他們真切地希望可以把命運把握在自己的手中。


    今天他們選擇站在白憲的身後,未必是對白憲這個北唐軍方大將有多少的信任和尊崇,更重要的隻是白憲是足以對抗時雋的力量。在明確表明了對於西軍的惡劣之後,他們需要替自己的未來找到一個可以依靠的旗幟。


    但是合作和臣服,永遠不能同日而語。便是魯文平這樣正經中原戰區出身的軍官,在部隊實力大受打擊的情況下,也都會在心底積攢怨氣,更何況是這些原本就和中原戰區沒有半點幹係的義軍。要知道,這些義軍,可都是那些河東軍官們自己一手組建起來的,沒讓北唐政府出過一份力。如今要拿人家的保本去硬拚?


    “傷亡不低,不過戰力還在。“楊源昌的眉頭輕輕地一挑,無盡的光芒在他清澈的眼眸裏靜靜地流淌,如同深沉黑夜裏,緩緩流過的河流。如今已是河東北路義軍宣撫使的年輕書生穩穩地說道:”如果將軍是想調我部增援前線陣地,我部必替將軍戰至最後一兵一卒。“


    同樣年輕的成國公獨子淡淡地露出了笑意,看向楊源昌的目光,一點一點地亮了起來。他開口,聲音裏都仿佛帶著青春張揚的笑意“知我者,楊兄也。”


    災難使人成長,它迫使人們不得不激發出最大的潛力來麵對眼前一個又一個致命的危險。從大同守禦戰結束至今,也不過短短月餘的時間,可是楊源昌的進步,已足以讓整個北唐軍方都感到讚歎。


    當初那個看見胡人連箭都射不穩的書生?如今,已能坦然地砍下自己長官和戰友的腦袋,來換取自己的安全。已能熟練地擺脫大股胡人騎兵的糾纏,在河東的地界上往來縱橫。更有了清晰的目光和判斷。


    一條道路既然已經決定,那便一定要將它走的徹底。楊源昌在未來的軍方看到了無限的可能,而這第一步,便是要和白憲這位謹慎的軍方打撈牢牢地捆綁在一起,而眼下,是千載難逢的機會,縱然他極有可能為之付出極為慘痛的代價。


    今日的河東各路義軍中,楊源昌的名聲已是極為顯赫。能文允武的書生,一向是極為受人尊敬的。有了楊源昌的甘願犧牲,其他的義軍軍官們心中縱有不願,也不得不硬著頭皮頂上去。


    時雋的大軍已經出了潼關,烏華山上每天都是西軍即將趕到的消息。這在帶給唐軍堅守的信心的同時,也在無聲地敲打著李濼這位東吳皇帝的心肺。留給東吳的時間已然是不多,東吳既然是有中原之誌,並為之投入了如此巨大的精力於財富,便一定是要在中原有一個滿意的結果的。因而吳軍一定會加快攻勢。魯文平所部已是傷亡慘重,縱然是用督戰隊硬逼著往前抵住,估計也是難以抵擋的。部隊的傷亡大到了這樣的地步,士氣必然是要受到影響的。抽調楊源昌這支義軍前往一線陣地,怕也就是今夜的事情了。


    “書生握劍,百戰穿甲。”白牧楚大聲笑道:“楊兄,今夜便隨白某廝殺陣前。看看吳軍到底有幾分手段。“


    楊源昌一拱手,昂聲道:“但憑將軍吩咐。“


    入夜之後,一眾吳軍軍官站立在東古嶺一線陣地數百步開外的地方,神色凝重。在黃昏的時候,由李濼親自召開了軍級別以上的軍事會議,麵對快馬加鞭趕來的西軍部隊,他們的皇上已下達了死命令,要在三天之內,突破烏華山陣地。而其主攻方向,便是選在了東古嶺一線。前軍都指揮史浩更是親到一線陣地前,督軍作戰。


    沒有人會去懷疑李濼的決心,在會議結束之後。解煩、無難這兩支東吳軍中叫得出名號的王牌,便不斷地把兵力抽調向東古嶺一線。連空氣裏都是大戰前緊張的味道。


    盤清口的中軍陣地上一片號角聲連綿不斷,這是出兵的信號,也是今夜一場大戰拉開帷幕的信號。兵器和兵器,盔甲和盔甲,在空氣裏碰撞出一聲聲刺耳的響動。


    唐軍的一線陣地上,魯文平已經聽到了對方出戰的號角聲,他的瞳孔漸漸收縮,目光裏盡是濃濃的殺機,作為戰場上戰鬥超過了十年的將軍,這幾乎已是他本能的反應。連日以來,吳軍雖然晝夜強攻烏華山陣地不斷,但是從來沒有一次將陣勢擺的這麽明顯。今夜的吳軍這般托大,看來是存了一戰而下的心了。


    他回頭望了一眼陣地內零零散散的隊伍,心中止不住地悲涼。五千多的弟兄,才打了一天一夜,部隊就傷亡超過了三分之二。就是他當年在河西和各部藩人作戰,也不曾遭遇過如此慘痛的傷亡。


    按理說,部隊損失這麽大,他魯文平是完全有資格帶著部隊撤下去休整一下,重新整訓一下戰力。可是自己偏偏還接到了白牧楚的死命令,必須死守不退!是,他白牧楚也難,手裏沒有多少兵,部隊的武器裝備也差。他不可能全壓上不留預備隊。


    可是他白牧楚有他魯文平難嗎?昔日堂堂的汝州鎮守將軍,手裏麵握著上萬的整編精銳,可是汝州一戰,史浩的無難軍用攻城戰車的密集衝擊戰術,踏破了汝州的城門,也踏破了唐軍要在汝州堅守至西軍來援的口號。汝州之戰結束後,他魯文平的部隊傷亡過半,不可避免地被白憲所整編。如今他的手中,隻能掌控一支暫編的混協軍,原先的老兵連五分之一都不到。今夜的這一仗再打下來,連個種子都留不下來。


    他咬了咬牙,目光中略有些悲愴的味道,一字一句道:“全軍準備作戰!”


    剛剛還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士兵們紛紛開始行動起來,原本還是一片寧靜的陣地前沿一下子就耀如白晝,空氣裏充滿了死亡的味道。在經曆一天一夜的激烈戰鬥之後,所有人都明白,要在這樣的戰鬥中存活下去,隻能比你那拚命的對手更拚命。


    “把投石機拉上去!“站在中軍陣內的史浩麵寒如冰,自大軍北伐進入中原以來,除了開始階段在信陽城下兵鋒頓挫之外,吳軍在一路上都是高歌凱旋,所向披靡。絕大多數的東吳軍官都開始在心底裏想象大軍踏入洛陽城內的情景,很少有人可以在煌煌前途、千載聲名之前保持冷靜,他們都渴望做到當年李源所做到過的大事,被曆史牢牢地銘記。


    然而這種人,勝時猖狂如虎。敗時膽怯如鼠。在大軍被白憲抵擋在烏華山一線,時雋所部大軍又東出潼關的情況下,原本“眾誌成城“高呼馬踏洛陽的將軍們,一下子變成了最老成持重的預言家,紛紛從各個渠道和現象中,得出了大軍不宜在烏華山繼續作戰的結論。比如解煩軍的一名士兵今天拉了一天的肚子,以及池州大營的一名士兵在昨晚說了一個晚上關於他妻子的夢話。


    這群人以非常專業的精神,從容地忘記了僅僅是幾天之前,他們是多麽極力地在軍事會議上反駁著陸雲穩紮穩打的建議,以一篇一篇激情而熱血的演說,在一支又一支部隊的麵前,證明著自己是有多麽地渴望投入戰鬥。


    史浩知道,在這樣的時刻裏,李濼必定要承擔著極大的壓力。這裏大軍數十萬,但是將軍們之間,各顧彼此,心中都打著各自的算盤。他們願意分享勝利,卻不願意接受消耗。部隊裏撤退的呼聲已經開始出現,而這個勢頭正在朝愈演愈烈的方向發展。李濼想要拿下洛陽,就必須繼續下去。作為此刻李濼手中最受信賴的將軍,史浩有責任去替李濼分擔這些壓力。


    可是一個人在沒有建立自己的地位和價值之前,是沒有辦法在別人的心中獲得信任和尊重的。連陸雲這樣的沙場宿將都不一定能在這般情況下取得眾多軍官們的信賴,更何況是史浩?


    今夜戰鬥的重要性,對於史浩來說,不言而喻。這位身負重任的東吳將軍一邊有條不紊地指揮著各支部隊投入戰場。一邊冷靜地觀察著眼前的戰局。烏華山地勢陡峭,不僅東吳軍中賴以摧城拔寨的攻城戰車無法投入使用,便是其餘如牛皮大車及大型投石機這樣的器械也無法使用。在山地作戰,不僅僅是唐軍失去了騎兵優勢,也讓吳軍失去了他們最大的器械優勢。


    如今軍中的投石機大多是改裝過的小中型,威力小了不說,打擊的距離也大大地縮短,有效攻擊範圍隻有三百步,幾乎和強弩淪為一類。


    “都督!“一名軍官向史浩奔去,大聲稟報道:“投石機已經準備就緒,請將軍指示!”


    夜色裏,是吳軍不住翻卷的戰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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