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曆十年。


    天下一統十年,四海升平,百姓安居。


    聖黎大帝在位十年,推新政,整新綱,定南夏,平北雨,合東淼,並西月,一統天下,創不世之功,建盛世太平。


    萬民稱頌,尊其為萬世明君,天命所歸。


    萬民感聖黎大帝之功,自發築九重聖黎寶塔,為帝祈福。


    年除夕夜,帝於九重寶塔之下大宴群臣。


    宴間羽帶翩飛,觥籌交錯,輕歌曼舞,歡聲笑語。


    不惑之年將至的聖黎大帝輕拈夜光酒杯,杯中美酒猩紅如血,在他指尖緩緩搖晃。


    大臣之中,有人偷瞄打量著那黑衣描金的帝王――一襲描金龍皇袍帖在他的身上,更凸顯出他挺拔消瘦的身形,臉似玄玉,鼻若刀削,鳳眸微合,顧盼之間,令人不敢直視,雍容,卻顯無上威嚴,分明是年輕而如此極俊無匹的臉,卻偏生流瀉著三千發絲如雪,與黑色的帝袍相映著黑白分明,蜿蜒出一抹奇異的悲傷。


    眾臣微微斂襟,雖然不知詳情,可是當年撒拉蘇克大平原一戰他們是聽過的,帝後薨,帝王一瞬白發。


    ――千秋寂寂,萬裏河山,怎敵你一笑容華,淚如朱砂。


    傳說一樣,這句話,流傳至今,不知讓多少人淚如雨下。


    後來,當朝右相夏清和率群臣齊頌---“願陛下萬壽無疆!願黎國千秋萬世!”


    千、秋、萬、世!


    聖黎大帝垂下眼簾默默咀嚼這四個字,在群臣看不到的角度,鳳眸裏有化不開的朦朧之意。


    若真的能千秋萬世,是不是……她就可以回來了?


    宴會達到高潮之時,聖黎大帝應群臣之呼,起身登上聖黎寶塔。


    塔頂寒風刺骨,吹得龍袍獵獵作響。


    風很大,月色卻格外明朗,宛如一層薄薄的水銀輕鋪於塔上。


    聖黎大帝憑欄佇立,靜靜的,無聲無息的,宛如等待了一生一世的孤寂蒼涼。


    “傾黎…”他開口,唇瓣如雪,帶著微顫。


    細微的聲音淹沒在漫天的煙花中,煙花彈跳飛竄暴烈綻放,將夜空照亮得如同白晝。


    驀然想起年少輕狂的歲月,嘴角不由揚起一抹輕笑。


    月色朦朧中,那個眉目依舊的清雅女子仿佛正站在自己的身邊---冷淡,高雅,華貴,眉間一點朱砂鮮紅欲滴。


    她朝他溫柔微笑,眉眼如畫……


    “傾黎……”他伸出手想輕撫她的臉,刹那間,女子的身影虛空破碎,帝王的伸手的姿勢驀然頓在那裏。


    他的身邊沒有她,冰冷的夜風從他的指縫間流逝佛在嘲笑他。(.無彈窗廣告)


    ――是你算計了她。


    ――是你要她為你舍輪回奪天下。


    ――是你殺了她。


    聖黎大帝孤寂的站著,背影中透出從來沒有在人前流露過的孤獨。


    猶記得那個沉靜如水的女子對他靜靜微笑。


    她說:“鳳天瀾,我會讓你的名字永垂青史。”


    她安然微笑,卻悲傷得讓人潸然淚下。


    突然---


    一聲錚鳴劃破夜空,鏗鏘的琴音流瀉而出,似金戈鐵馬,又似柔情靜流。


    人們循著琴音望去,角落空地上,一個淺黃衣衫的女子靜靜的坐在那裏,麵前一張琴,大臣之中不乏有愛琴之人一眼看出,那琴正是名琴之一――清瀲。


    女子身後,一紫衣男子抱臂靜靜站著,目光深沉而又綣卷的追隨著女子的身影,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溫柔靜和,好似這一生,能這樣一直看著她便已足夠幸福。


    眾臣之中,突然有人驚異出聲,“她是施若然!!”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十五年前,那也是個傳奇一般的女子啊。


    鳳棲帝後的唯一弟子,景煜帝親封的昭和公主,雨國烈帝最鍾愛的貴妃,皇後。


    後來,天下大亂,烈帝重病的第二日下詔廢後,遣回玄國。


    再後來,就是大戰開始,大戰結束以後,這個女子的身影就仿佛憑空消失了一樣消失人們的視界裏。


    而現在,時隔十五年,她卻又忽然憑空出現了。


    眾臣莫不驚詫,竊竊私語,暗想這個女子此時出現的緣由。


    聖黎大帝卻是會心一笑,傾黎,當年那個不諳世事的小丫頭如今也成長成這溫和靜雅的模樣了呢。


    施若然按下琴弦,抬眸,看向寶塔頂端的帝王,從容不迫,“若然見過陛下,此曲(千秋訴)送予家師慕傾黎與陛下,願黎國天下安穩,國運昌隆。”


    眾臣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無比難看。


    天下誰都知道,他們帝後,那個叫慕傾黎的無雙女子,是聖黎大帝心上永遠的傷口,如龍之逆鱗,從來無人敢去觸碰。


    可是這個女子竟如此明目張膽提了出來,真是不要命了。


    相較於大臣們的麵無人色,施若然卻是淡定如故。


    隻見她輕撥琴弦,一曲《千秋訴》流瀉而出---


    投下一記孤注定四海沉浮


    此心卻寄予何處


    這江山誰主才不算一場辜負


    ……


    琴聲悠然直轉,曲調纏綿悱惻。


    弦弦掩抑聲聲思,歌盡心中無限事。


    這曲?


    聖黎大帝猶遭雷擊!


    ……


    冥冥之中輪回轉


    昨世今生換半聲歎


    相逢相欠去而複返


    仇怨作因緣


    成敗似雲煙聚複散


    天意如狂瀾爭拍岸


    雲潼關亂軍前掀驚濤一片


    撤身難恨如綿妄廝纏


    憶往昔悔太遲誰情深如詩誰情薄如紙


    誰作證這長天烈日


    我歸去來辭


    見誰夤夜繪相思


    是天譴是天賜浮生如遊絲為你奪乾坤社稷


    若前緣如洗


    生有何歡死何懼


    深宵殘夢裏


    溫存桃花碎如雨


    ……


    聖黎大帝緊緊的抓住欄杆,如雪的唇畔輕輕顫抖,“傾黎……”


    那個清貴無瑕的女子,仿佛從未離去,依舊站在他麵前,靜靜微笑。


    她說,鳳天瀾,我會讓你的名字,永垂青史。


    她說,鳳天瀾,我這一生,也許會虧欠很多人,但是愛上你,我從不後悔。


    她說,君臨天下,便是你對我最好的回報。


    她說,鳳天瀾,我會陪著你。


    她說,許君一生,死生不離。


    生有何歡死何懼?


    ――傾黎,這世上沒有你,生無歡,死無懼。


    ……


    封疆萬裏心如鐵


    鑄一寸河山一寸血


    殺伐難歇情真情切


    寒香隨彩蝶


    若刹那因緣無生滅


    卻愛恨同根誰能解


    兩相知豪情烈心花空開謝


    杯酒盡英雄血永訣別


    便有情驚天地結一世癡迷再不問悲喜


    隻問你心中千萬縷


    斷弦如何續


    續完你我這結局


    風雲改煙月寂變幻帝王旗


    到頭猶記曾相惜


    餘生付一句


    生若盡歡死無懼


    ……


    將近不惑之年,依舊溫潤如玉的人,緊緊的攥著衣角,雙眸朦朧,這是當朝右相夏清和,亦是曾經玄國暗衛的第一人,更是聖黎大帝一統天下的最大功臣。


    視線朦朧之間,當年那個紫衣溫婉的女子似乎依舊站在自己麵前,笑得溫婉靈動,“夏清和,我覺得自己好像快輸了,可是,又有點不甘心。”


    他說會讓她輸的心甘情願。


    她說她等著看。


    當年種種,譬如昨日。


    轉瞬之間,當年嘉陵關,那女子悲涼的眉眼,慘淡的笑意,亦在眼前,“夏清和,我輸了。”


    她慘淡的笑著,“可是,我要食言了。”


    蒼山負雪,浮生盡歇。


    十五年了。


    生若無歡死無懼。


    冰星,你……尚可安好?


    ……


    問世間情為何物


    無人不臣服


    為你守護


    百年家國榮枯


    縱然繁華成朝露


    明珠化塵土


    至萬劫不複或粉身碎骨


    惟願你知我葬何處


    ……


    施若然忘情的唱著,淚眼朦朧間,仿佛看見那個雍容傾世的華貴女子正睜眼看著那雙清澈黑眸溫和的看著自己。抬眼低眉,光彩路離,眉間那一點朱砂靈動欲現,仿佛是要滴下來的鮮血。


    回神間,施若然猛然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麵


    ……


    便有情驚天地結一世癡迷再不問悲喜


    隻問你心中千萬縷


    斷弦如何續


    續完你我這結局


    風雲改煙月寂變幻帝王旗


    到頭猶記曾相惜


    餘生付一句


    生若盡歡死無懼


    若情到荼蘼


    愛恨參商月天西


    願情動天地


    執手千秋忘別離


    ――《千秋訴》


    ……


    傾黎……傾黎……


    聖黎大帝終於扶不住欄杆,雙手撐地,哀慟跪倒,淒涼的歌聲在風中飄散。


    恍如隔世百年,一眼望卻。


    他許了她誓言,把百年咒怨輕湮。


    她終究不見,他為她守江山久遠。


    一曲歌盡,原本沸騰的宴會早已鴉雀無聲,寂靜如死,施若然淒涼的歌聲就那樣不由分說的闖進了每個人心底最深處。


    淒清的月光,灑在鳳天瀾微顫的脊背上,所有人都清楚看到,那個殺伐奪予,鐵血酷厲,說一不二,仿佛永遠堅不可摧的男子,在那一刻,如孩子般……無聲慟哭。


    那一瞬間,月華掩埋了風沙。


    那一瞬間,煙花照亮了繁華。


    所有人,如定格般看著塔上的傾黎大帝,忽然就覺得心酸起來,淚眼朦朧,他們看了很久很久,久到煙花又落盡了繁華,久到肢體在寒風中失去知覺。


    不知許久,始終未曾在宴會上露麵的左相蘇越慢慢的走了進來,冒天下之大不違,慢慢的登上寶塔,恭敬的扶起頹然坐在地上的帝王。


    慢慢的看清眼前之人,帝王顫抖著開口,聲音喑啞,“月……”


    “陛下,十年了。”分明未至不惑之年,可是這個左相卻已華發早生,那雙曾經勾人邪魅的眼裏仿佛埋葬著千年寂寞。


    “是啊!”帝王慘淡的笑了一聲,“十年之期終於到了。”


    “陛下,何不回宮看看?”


    鳳天瀾揚起苦澀的微笑看向自己的丞相,他說:“月,我怕自己做得不夠好。”


    聖黎大帝稱“我”而不是“朕”,自十年前蘇越為救慕傾黎折盡陽壽二十年白了滿頭青絲起,鳳天瀾就再也沒有在他麵前用過尊稱,而是一直用“我”。


    “陛下……”蘇越聽著,一股酸澀之意猛然竄了上來。


    十五年前,流雲死後,他徹夜不休回到聖雪宮翻遍宮中古籍,希望能有先人留下的聚魂之法,卻意外的看到一種上古秘術,折壽相抵,帝王血祭,恭請得道先祖,或有可為。


    再回嘉陵關,慕傾黎已死,但因流雲以魂魄為祭,保她魂魄七日不散於體,於是在那間小院,以鳳天瀾心血為祭,他折盡陽壽二十年請來得道的鳳氏皇族聖祖師,聖祖師要鳳天瀾一統天下,再將慕傾黎的命運與其國脈係在一起,約期十年,國昌則生,國衰則亡。


    十五年來,這個帝王幾乎不眠不休,將整個帝國治理得如火如荼,世人皆道聖黎大帝勵精圖治,勤政如斯,卻隻有他明白,這位帝王之所以如此拚命,卻隻為了再見那一位傾世的女子。


    這位看似冷酷無情的帝王,終是為那清絕無雙的女子,得了天下,又覆盡天下。


    蘇越退後兩步,恭敬的腑身跪拜在帝王腳下,恭謹回答:“陛下,您做得很好,不會再有人比您做得更好了。”


    聖黎大帝,治了亂世,止了殺伐,安了天下,撫了蒼生。


    是的,他是當之無愧的千古一帝。


    鳳天瀾看著蘇越俯身跪在那裏,如雪的唇瓣揚起一抹苦澀的微笑,他轉身,慢慢的離開。


    清瘦的背影挺拔依舊,卻滿是蒼涼。


    蘇越看著那緩緩而去的消瘦背影,眼淚突然就溢滿了眼眶。


    他仰起頭來,忍著不讓眼淚落下。


    小黎,十五年了,你若再不回來,鳳天瀾……恐怕就真的撐不住了。


    (一章沒能碼完的說……真是無力吐槽我了,話說,要不要她回來?會不會有人奇怪冰星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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