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笙和鍾天政的這場比試足足進行了兩刻鍾。


    文笙今天穿了件深色的衣裳,但由她的後背已經隱隱能看出濕痕來。


    大冷的天,坐著彈琴不會累出汗來,這汗,自然是因為手傷疼出來的。


    建昭帝聽著兩人鬥樂,不由由何時起,兩眼發直望著虛空,竟然走神了。


    李承運和譚氏父子都覺出不妥來,這麽彈下去,什麽時候是個了結?難道要真將顧文笙的手彈廢了不成?


    便在這時候,簫聲突然飄高,漸漸地弱不可聞,鍾天政在收尾了。


    他停了簫,恭敬地站起身來。


    鍾天政一停下來,文笙那裏自然也停了。


    她暗自鬆了口氣,顧不得去看鍾天政此時是個什麽表情,抱著琴站起身,等著建昭帝來判令勝負。


    這一戰,在譚氏父子看來,無疑是非常精彩的,雖然聽著似乎是勢均力敵,但叫他們這些內行來判斷,獲勝的人應該是顧文笙。


    但建昭帝可算不上內行,他隻會看熱鬧,看到文笙強忍傷痛彈琴,因為左手不夠靈活,沒能發揮得十全十美,琴曲聽起來還偶有凝澀。


    更何況他連這熱鬧也沒有看到底,到後來竟還呆坐著魂遊天外,不知想什麽去了。


    就連譚老國師也拿不準,建昭帝會心血來潮,點了誰做狀元。


    這場比試一結束,建昭帝便回過神來,他顯是失去了再看別人相鬥的興致。連這一局的勝負都沒有提,便叫兩人退下去。


    他站起身,在坐椅前踱了幾步,打定主意。回頭衝譚老國師道:“行了,朕看此次大考的前十名就這麽定下來吧。”


    他能記住名字的,便直接說名字,記不住的。就抬手向眾人中間一指,自有玄音閣的樂師唱名,一旁內侍揮毫記錄。


    建昭帝是從第十名說起的,一連提了七個,停了下來。


    這七人同大夥估計得差不多,隻是其中漏了鍾天政、項嘉榮和文笙。


    到這時候,大家已隱約猜到,這三個人估計就是前三甲了。


    鳳嵩川可沒有膽子給皇帝臉色看。他死命低著頭,目光陰鷙,臉上漲得通紅。


    建昭帝沒有往鳳嵩川那裏看,頓了一頓,笑道:“此次的前三甲,朕看也算得上是眾望所歸了。三甲項嘉榮,你雖腿腳上有小小的殘疾。上天卻賜你音律上遠超他人的天賦。相信通過此次選拔,沒有人再敢看輕你。”


    項嘉榮跪倒謝恩,神情頗為激動。


    他覺著排在他前麵的兩個人若是顧文笙和鍾天政,那他心服口服,能叫皇帝欽點第三名,已經是十分知足。


    還剩下頭兩名,建昭帝興致頗高,環顧了一下左右,笑道:“朕聽說外邊的百姓們把這場選拔的前三甲稱作狀元、榜眼和探花,還有許多猜測。其熱鬧程度要勝過三年一次的玄音閣大比。要這麽說。朕適才為他們點出了探花,現在再來看看這狀元和榜眼。”


    他頓了頓,望著文笙和鍾天政,似是在掂量這兩人哪一個做狀元比較合適。絲桐殿裏一時鴉雀無聲,氣氛很是緊張。


    “鍾天政。朕看這些天不管如何考,你的名字都排在前頭,連國師都讚你悟性驚人,你既然有這樣的天分,進了玄音閣以後要好好地學,我大梁像國師這樣驚才絕豔的人物還是太少了,朕希望除了他的兒孫以及幾位弟子,來日有更多的人可以繼承他的衣缽,把妙音八法發揚光大。”


    大殿下麵鍾天政叩首應“是”。


    建昭帝方才宣布:“此次大考第二名,鍾天政。”


    鍾天政謝恩退下,臉上神情溫和,透著謙恭,好似對這個結果早已是心中有數。


    饒是鳳嵩川拚命克製,他的臉上還是因為充血慢慢變得赤紅。


    其實這時候絲桐殿裏眾臣子都在等著建昭帝接下來公布狀元到底是何人,並沒有誰去看他,可鳳嵩川卻覺著不知有多少目光落在他身上,臉上火辣辣的,一時連頭也抬不起來。


    熊越真是無用,顧文笙的手為什麽沒有廢掉?不但沒廢掉,還能彈這麽久的琴,和旁人爭狀元,明顯傷得不重。


    皇帝明知自己和這姓顧的小賤人有仇,偏偏這麽抬舉她,是否是自己最近哪裏做得不對,惹了聖駕不滿,以此為懲戒?


    否則的話,他就是再偏心李承運,也不可能如此荒唐反常,要點個女子為榜首。


    他這裏胡思亂想,建昭帝已將目光落到了文笙身上。


    這顧文笙是個女子,幾天之前若是誰同他說,此次大考他會點此女為狀元,他定會斥其胡說八道。但……算了,但願幾個兔崽子能體會到他這一番苦心。


    他對文笙不像對前麵幾個,順便還勉勵一番,表達了對他們來日報效朝廷的期許,對此女,他隻抱了一個想法,且不好當眾挑明。


    故而建昭帝直接道:“顧文笙,朕不論你男女,隻取你的才華,點你為此次玄音閣收徒選拔的頭名,你以女子之身走到此刻不易,要多多感謝一直幫助你的人。”


    殿下侍立的群臣和學徒們不得直視君王,所以隻有寥寥幾人注意到了建昭帝說這番話的時候看了一眼身旁的李承運。


    文笙著實沒有想到,建昭帝竟當真破格把這次大考的狀元給了自己。


    她心弦一鬆,一時腦海中隻有兩個念頭,李承運和那些押了自己狀元的人終於不必血本無歸了。另外,建昭帝這會兒正對她說話呢,要救二老,不會有比現在更合適的時機了。


    想到此,文笙顧不上左手還疼得厲害,於殿前叩首謝恩。緊跟著便道:“民女必當謹記聖上的教誨,磨練琴藝,早成有用之身。聖上,民女能得以學琴。全賴兩位長者不含偏見,悉心教導,有道是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師父被人囚禁,遭人迫害,民女不能視若不見,權當沒有發生。民女鬥膽借今日之機在禦前稟明冤情,還請聖上作主。”


    咦?這是幹什麽?


    本來聖上點了個女狀元,這等事就夠新鮮的了,新鮮出爐的女狀元在萬歲爺麵前謝了恩,二話不說就開始告狀?


    這不是著意給建昭帝添堵嗎?


    嘖嘖。按建昭帝的脾氣,怕是告狀的和被告的都撈不著好。


    絲桐殿裏群臣麵麵相覷,連個大聲喘氣的都沒有。


    大夥可都聽說了,此女和鳳嵩川素有嫌隙,她來應考,報名之前鳳嵩川就放出話來,要為難她。不讓她參加此次選拔,難道說她要告禦狀的對象就是鳳嵩川?


    如此一來,鳳嵩川自然就成了眾人窺視的中心。


    鳳嵩川險些怒罵出聲。


    奶奶的,都來看他幹嘛,這事和他有個屁的關係!什麽師父長者的,哎呀,這小賤人不是準備陷害他,當著建昭帝的麵胡亂攀咬吧?


    建昭帝聽了這番話半天才反應過來。


    他的臉色慢慢陰沉下來,將身子向後靠在了椅背上,一時沒有說話。


    眾學徒包括幾個剛被點了前十甲的哪見過這種陣式。不禁暗暗叫苦。


    文笙此時雖然跪著。後背卻挺得很直,建昭帝不吱聲她便也不說話,一看就是十分堅持的樣子。


    譚老國師事先得建昭帝賜座,坐在下首。眼見如此下去不是事兒,手撚胡須。抬頭瞥了一眼建昭帝身邊的李承運。


    他知道顧文笙要說什麽。


    不但知道,他好幾個孫子孫女此刻都在西山二皇子的山莊賴著做客呢。


    他覺著李承運應該也是心知肚明,這件事涉及楊昊儉,並不適合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說。


    李承運也意識到此時他不說話不行了,上前恭聲道:“萬歲,不如叫不相幹的人都先退下吧。”


    建昭帝臉色不大好看。


    他自覺點了這女子頭名,又著意提點,李承運不應該到這會兒了還不明白自己的意思。


    他可不像先帝,到了晚年閉目塞聽,對兒子們之間那些風起雲湧一無所知,大兒子意外逼死了李承運的寵姬,這件事他昨天晚上就知道了,他不願兒子和外甥之間因為一個番邦女子生了嫌隙,這才破例點了顧文笙狀元,想要以此對李承運作以彌補。


    沒想到這一點還點出麻煩來了。


    這小子得寸進尺,想來告狀的對象不是大兒子便是鳳嵩川。


    想到此,他瞪了李承運一眼,沉聲道:“都下去吧。”


    先是此次進殿參加大考的學徒們,而後是眾位大臣權貴魚貫退出絲桐殿,到最後連鳳嵩川、譚老國師父子都退下了,建昭帝身邊隻留了幾個內侍。


    楊昊儉見狀衝李承運友善地笑了笑,也待退出去,李承運卻道:“二殿下且請留下,此事與你多少有些關係。”


    楊昊儉不禁露出愕然之色。


    他下意識地回望李承運,李承運此時麵無表情,看不出什麽來。


    他再望向跪在禦前的文笙,將她剛才說的那番話在腦袋裏仔細過了一遍,心中猛然巨震,意識到對方要說的是什麽。


    搞了半天,竟是為了他抓起來的那幾個樂師。


    自己這位表兄可太奇怪了,他剛和老大鬧翻,不來和自己示好也到罷了,卻先向父皇告自己的刁狀。他不是眼睛長歪了吧?(未 完待續 ~^~)


    ps:母親節快樂。晚上還有一更。saly1121君打賞了和氏璧,多謝多謝。舊債未清,又增新債。哈哈。今晚先加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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