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雲口氣陰沉:“他和王光濟沆瀣一氣,不見得好對付。”


    鳳嵩川天女湖遇伏,帶的人全軍覆沒,他現在正是六神無主,士氣最為低落的時候。


    若是人心頭的那盞明燈可以為旁人所看見,這時候就可以發現,隨著卜雲師徒這幾句對話,鳳嵩川原本黯淡的心燈頓時為之一亮。


    船上這師徒三人是去找張寄北和王光濟麻煩的?


    那不是正好?


    老天爺到底沒有把他逼上絕路。


    就不知道真的假的,這般巧法,不會是什麽陰謀吧?不要緊,等到了江北,他可以慢慢打聽這幾人的底細。


    如是沒問題,這般高手,他定要將其收為己用。


    此時船行靠岸,卜雲停下了“鐵煞鈴”。黃四娘等人或掙紮著上岸,或遠遠地逃了。


    娃娃臉抬腿便欲離船上島,一旁的少年“哎”了一聲,道:“你自己去啊?”


    幾人這才發現遇到了一件為難事:得有人看著船。


    鳳嵩川不足以叫他們信任,三個人分開的話,總不能叫師父沒人保護,可自己一個人上島,不是找死麽……


    娃娃臉狠狠皺了皺眉,朗聲衝著島上邀戰:“島上的樂師,剛才那段鼓敲得不錯啊,這會兒怎麽沒聲了?出來吧,小爺現在手癢心也癢,咱倆當麵鑼對麵鼓玩一場,看看到底誰厲害!”


    停了一停,就聽島上樹林子裏麵有個蒼老的聲音道:“好,那就比一比吧。”


    出聲的是戚琴。


    他左手的無名指雖不能彎曲。卻不代表著變成了廢人,重獲自由之後,戚琴無時無刻不在琢磨怎麽能彌補這一缺陷,把曲子拉完整了。


    適才文笙敲了這麽長時間的鼓。消耗太大,戚琴有意叫她休息一下,接下了娃娃臉的挑戰。


    戚琴原本在與黃薈蓀的那一場生死較量中感覺到了突破的契機,若不受傷。此時的造詣應該可與卜雲一較上下。


    可左手有一根手指不聽話,這對樂師而言實在是太致命了,如今的他,就算要與晚一輩的弟子較量,也需得全力以赴。


    好在戚琴生性豁達,從未覺著樂師有多麽高人一等,要不然也不會半生混跡於市井。


    世間事,隻怕有心人。


    他當日都能以一根弦的胡琴拉出完整的曲子。現在不過少一根手指,難道就一蹶不振了不成?


    正是這種信念,使得戚琴並不在意別人的看法、自己的麵子這些與琴無關的,娃娃臉手上鐵板響起來的同時,他的胡琴也隨之拉響。


    這一曲節奏舒緩,沒有那麽多的變化和技巧,每到該左手無名指的指法。他都以旁的手指代替。


    文笙學習音律這麽久了,對胡琴也稍稍有了些了解。一開始見他右手持弓輕鬆隨意,更顯得左手幾根手指說不出得忙亂別扭,不禁暗暗擔心。


    可片刻之後,文笙便吃驚地發現,戚琴這一曲音拉得很準,旋律銜接自如,更重要的是,她覺著琴曲的意境似是有了些微變化。


    戚琴做為樂師拿手的幾支曲子文笙都曾不止一次聽過,要麽曲調悲戚。恍惚間但覺殘紅落盡。繁華成空,令聽者意興闌珊生無可戀,要麽陰風習習,叫人生出種種幻象。因恐懼而驚厥。


    可此時這一曲,卻透著一種夜的深沉。


    戚琴拉這首曲子顯然不是臨時起意。因為手指的不便,他將原曲進行了刪簡緊縮,旋律放慢,曲調變得挺拔而凝重,聽上去原來的悲哀怨恨之情大減,反而透出一種剛勁來。


    這樣的一支曲子,實在應該加入一段鼓聲相和。


    千百樣樂器裏麵,就像古琴與簫是絕配,胡琴與鼓也是天生一對。


    許久不見,其實那娃娃臉的技藝也有了十足長進,這長進體現在他不再是一味地蠻來,雖然走得是旁門左道,但那對鐵板也有了輕重緩急,尖銳的嘯聲一旦帶上了旋律,便有了“鐵煞鈴”的幾分意味。


    但他這長進,同戚琴的琴聲一比,登時便顯出生嫩來。


    原本聽到對方應戰,娃娃臉站到了船頭,還打算等差不多了再逼得近些,可這會兒他滿耳都是胡琴聲,不由地掌心生出潮意來,臉色潮紅,心跳越來越快。


    樂師奏樂時傾注了自己的全部心神,當傾全力奏出一首有殺傷力的曲子時,不傷人則傷己。


    他暗叫糟糕,心知挑戰撞到了鐵板,戰之不下,這是要遭到反噬的先兆。


    卜雲就站在娃娃臉的身後,他也未料到徒弟竟會敗得這樣快。


    應戰的樂師與之前擊鼓的不是同一個人。


    這兩人完全不是一個風格,是欺他沒長耳朵麽?


    按說這趟天女湖事也攪了,人也救了,該做的事都做完了,他一門心思想著回頭怎麽對付張寄北,這島上幾個未露麵的樂師實力不弱,犯不著橫生枝節。


    不過徒弟敗下陣來,這個場子不能不找,誰叫他護短來著!


    卜雲冷笑一聲,陰測測道:“李代桃僵嗎,換剛才擊鼓的那個出來!”說話間左手一抬,按住了徒弟的肩頭,右手“嘩啷啷”搖動了“鐵煞鈴”。


    這串“鐵煞鈴”是由大小數十個形狀各異的鈴鐺組成,合著他的怨氣,尖銳的鈴鐺聲一響,就連正午的烈陽都似蒙上了一層灰色,風搖樹動,四下裏流水的聲音聽在耳中都大了幾分。


    卜雲出手,此時的戚琴自是不敵。


    雲鷺將代為保管的古琴“太平”遞過來,文笙沒有接,她複又拿起了鼓槌,打算助戚琴一臂之力,令他將這支曲子的作用發揮到極致。


    當鼓與胡琴同時響起,兩相交纏競奏,既剛勁又柔韌,竟生出一種蕩氣回腸之感。


    鼓之重槌的烘托下,胡琴聲如飛瀑千仞傾瀉,驚濤萬裏奔騰。


    夜深沉,四麵楚歌,那是霸王被困垓下,虞姬舞劍生死離別。


    與之一比,“鐵煞鈴”也好,娃娃臉手裏的鐵板也好,不過是帳外的呼號,是刀槍箭簇聲,是馬鳴風蕭蕭。


    黑夜已降,千古絕唱正在上演,魑魅魍魎撼動不了分毫。(未 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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