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姑娘,你,你快住手!”


    文笙回答他的隻是幾聲琴響。


    姓孟的年輕人手忙腳亂地試圖阻止,文笙前行,和他很快拉開了數尺的距離。


    若非親眼所見,親身體會,殺了他也無法相信世上竟有這等奇事。


    他此刻的感覺就像是伸手攪亂了一整片大海,神秘的漩渦飛轉,卸去了他向下的那股力道。


    就在他苦苦糾纏之際,旁邊不遠有人咳了一聲,跟著一個聲音響起:“誰叫你這樣對顧姑娘的?還不住手!”


    話中雖然帶著斥責,小孟卻大大鬆了口氣,猛地後退,和文笙拉開了距離。


    文笙停琴,再看四周影影綽綽出現了十幾個人。


    說話的是一位老者,中等身材,長髯飄飄,看上去頗有幾分仙風道骨,此老就住在她的隔壁,鍾天政先前曾介紹說他是段正卿段老先生。


    鍾天政對這段老先生說話的態度不像其他人,隱隱透著幾分尊重,文笙便知道這是他手下一位要緊人物。


    段正卿穿了一件深藍色的長袍,月光下邁步上前,道:“顧姑娘,您的病還沒有好利索,這是要去哪裏?”


    文笙手指虛按琴上,左右四顧,目光自眾人身上一一掃過,問道:“鍾天政走時,命你們將我軟禁於此?”


    段正卿歎了口氣,十幾人齊齊上前,將文笙圍在了當中。


    “公子走得急,叮囑我等一定照顧好您,其它的到是沒有吩咐。依老朽看來。現在外邊到處都在打仗,亂得很,您能留在這裏養病是最好的,若是非走不可的話……”


    文笙淡淡接言:“怎樣?”


    段正卿皺起眉頭。愁眉苦臉地道:“我們這些人自然是要隨侍左右,逢山開路,遇水搭橋,趕車投宿。侍候飲食。姑娘的琴還是不要彈了吧,一來對身體無益,再者,您的琴聲也傷不了人,若是有那不長眼的,自有我們這些人來處理。”


    傷不了人,嗬嗬,好你個鍾天政!


    文笙心下湧起一陣怒意。淡淡地道:“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段正卿道:“姑娘稍待。”轉向小孟:“還不快去準備馬車。”


    小孟應了一聲,飛奔而去。


    段正卿又向文笙道:“姑娘打算去哪裏?要叫老朽看來,白州軍前還是不要去了。日前咱們剛得了信兒,軍中流言紛紛,都說是姑娘受東夷人所迫,以軍中的情報換得程國公平安。才導致了朝廷人馬在成巢慘敗,大梁蒙受了重大的損失。聽說楊昊儉已經下了密令,一見姑娘,格殺勿論,我們這些人雖然不怕死,還請姑娘體恤公子一片苦心!”


    文笙簡直要氣笑了。


    鍾天政栽贓陷害,找替死鬼這一手耍得到是嫻熟。


    這是要絕了自己的後路啊。


    關鍵大梁軍中有個急於推脫戰敗之責的楊昊儉,想來他接到這個舉報,必定如獲至寶。段正卿說什麽見人格殺勿論怕也不是危言聳聽。


    她這般想著,段正卿低下頭去。恭恭敬敬地道:“公子怕姑娘憂心。一直未敢提起,老朽鬥膽,和您把話說明白了,您要怪就怪我吧。”


    文笙皺著眉。暗自思索:鍾天政這段時間一直呆在鄉邑村,不知奉命去做這件事的人是誰。那些學了新樂的同窗們在這裏頭扮演的又是什麽角色。


    這麽一想,她最擔心地反到是魯氏派來軍前的那十幾個人。


    “曲俊和董濤呢?現在可安全?”


    段正卿連忙道:“他二位幸得公子提醒,暫時躲避起來,安全自然無虞,至於程國公府的其他人還在軍前,咱們實在是鞭長莫及,多半已經被楊昊儉監視起來了吧。”


    文笙深深吸了口氣,臉上露出無奈之色:“那依段老先生之見,我想出去轉轉,去何處好呢?”


    段正卿微笑道:“姑娘若在這村子裏呆得厭了,就在附近幾個縣城裏隨便逛逛吧,公子最多有個三四天就回來了,到時再去更遠的地方不遲。”


    文笙目光微凝,三四天的時間,加上之前這一晝夜,夠鍾天政到白州軍前往返一個來回了。他到底做什麽去了?


    這時候馬蹄“答答”,小孟將文笙來時乘坐的那輛馬車趕了出來。


    文笙歎道:“既然如此,那就在附近逛逛吧。”


    此言一出,登時就可以感覺到,圍著她的十幾個人齊齊鬆了口氣。


    段正卿也是如釋重負,笑道:“那姑娘上車吧,想去哪裏,可以叫他們去打個前站,提前安排布置一下。”


    文笙抬頭看看眼前的雲峰,悠然道:“不走遠路,用不著乘車,今晚就先在這雲峰上看看夜景吧。”


    眾人紛紛偷眼去瞧段正卿,段正卿大是意外,提醒她道:“姑娘要去爬山?公子若是快的話,夜裏可就趕回來了。”


    文笙咬牙道:“那正好,省得我再去別處找他。”


    幸好冬天天冷,否則段正卿真覺著自己要冒汗了,他陰沉著臉,吩咐其他人:“都跟好了,顧姑娘的琴聲傷不了人,對付狼蟲虎豹怕也是沒有什麽好辦法,大家長起眼色,別叫她受了衝撞。”


    那十幾人齊齊應是,護在她的周圍,手上雖然沒有拿兵器,隻看行動間的步伐,顯然一個個的全都訓練有素。


    文笙暗哼了一聲,按照之前的計劃去爬雲峰。


    鄉邑村鍾天政已經經營了好幾年,並且連段正卿這樣的手下都招了來,這個地方必定有它不同尋常之處。


    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文笙排除了那秘密在海裏的可能,那剩下的。就隻有眼前這座險峻難行的雲峰。


    考慮到最近鍾天政隔幾天會消失半日,還數到雲峰來最有可能。


    山呈南北走向,西側是緩坡,東側是峭壁。緩坡那邊時常有老百姓砍柴打獵。並且她剛來時由鍾天政陪著也差不多逛遍,所以今晚文笙打算好好查探一下東側她從未到過的兩處山穀。


    每回她走到那附近,鍾天政或是說,穀裏背陰潮濕。蛇蟲鼠蟻多,對身體不好,或是不動聲色打個岔,引著她走去別的地方,文笙推測,山穀裏很可能別有洞天。


    兩個多月的猜測,今晚是時候揭開一切了。


    會是鍾天政真正的家嗎,他在山穀中建一處洞府。裏麵存放著他這麽多年的積蓄、收藏,以及他不願示人的秘密?


    文笙走得不慢,她沒有直奔山穀,而是選擇了旁邊一條上山的崎嶇小路。


    越往上走,月光越亮,眾人腳下的沙土都呈銀白之色。樹木在寒風中瑟瑟作響,黑影清晰到失真。這麽明亮的夜晚十分少見,仿佛一眼能望穿十餘丈開外。


    這些人裏頭,段正卿體力最差,文笙還未如何,他已經兩手扶著膝呼呼疾喘。


    小孟同情道:“段老,我背著您。”


    段正卿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


    此時文笙在數丈開外的坡上站定,道:“累了?那就歇一歇吧。”


    段正卿鬆了口氣,拉著小孟的手。連滾帶爬上了坡。顧不得地上肮髒,一屁股坐下去,歎道:“老了,不服老不行。兩年前我爬這山還沒這麽吃力。”


    文笙笑了一笑,看中了不遠處的一塊大石。走過去坐下來,將太平橫放在膝上。


    段正卿向她望去。


    從下方看,老大的月亮就掛在文笙身後,她整個人就像是盤膝坐在月亮裏,這一幕將段正卿震住,令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文笙淡淡地道:“日升月落,星移鬥轉,連樹木都有枯榮,何況是人?”


    文笙若是肯老老實實地不耍花樣,段正卿是很願意陪她坐在這裏看星星看月亮,順便聊聊人生的。


    他自詡滿腹經綸,學冠古今,可鍾天政隻要他獻計獻策,很少聽他說這些,至於其他人,都是些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武夫,更加不可能叫他有展示的機會。


    好容易遇上文笙,學識有了用武之地,他很想就此聊上一二,無奈喘得厲害,隻好先休息,等喘勻了氣再說。


    歇著好啊,拖延時間,等鍾天政回來再說,《希聲譜》再厲害,不也一樣防不住鍾天政?


    段正卿正思潮起伏間,突聽著文笙道:“這樣的夜晚,可惜季節不對,看不到月下美人盛放。諸位見過韋陀花開麽?那花隻在深夜時分綻放,盛開之時有碗口大小,月光下潔白如雪。”


    周圍十餘條壯漢俱被她的形容所吸引,一時沒人說話。


    段正卿笑道:“月下美人麽,那個要看花海才壯觀,美則美矣,隻可惜花時太短,不過一個時辰也就凋謝了。”


    文笙道:“我有一個朋友,他在南中看過韋陀花海,給我寄來一篇琴譜,諸位要聽聽麽?”


    說罷不等旁人說話,抬手拂動了琴弦。


    段正卿心念一動,張口欲待打斷,轉念又想若是她此刻舊病複發也不錯,省得大半夜了,還這麽能折騰。


    反正沒人逼她,是她自己要彈的,鍾天政回來,也怪不著眾人,大夥總不能按著她的手不讓彈吧。


    琴聲入耳,即便是雜念紛紜的段正卿,也不得不承認,文笙確實很會彈琴。


    有的人,就像是與琴相攜而生。


    這一曲,左手的吟、猱頗多,曲調聽上去是少見的婉轉動人,想顧文笙接近三個月未彈琴,但此時彈來,絲毫不見生疏,這不是天賦又是什麽?


    他卻不知,雖然在之前的兩個多月,文笙將這琴譜在腦海間掰開揉碎,不知琢磨了千百回,今夜,卻是她第一次以琴將它彈出來。


    那樣的熱烈而纏綿,溫柔而決絕,多少時日的準備,隻為那短暫的美至極致。


    願吾生也能有這樣絢麗的時刻,好像天際的流星,拚盡所有,隻為刹那間盛放。


    極盛之時,也是沉寂的開始。


    琴聲由疾轉緩,由激烈漸至平靜,這一曲《希聲譜》不難,文笙早有所感,領悟了它,為它取名《探花》。


    隻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


    等到夜深花睡去之時,山坡上隻聞琴聲嫋嫋和此起彼伏的鼾聲,除了文笙還醒著,包括段正卿在內,其他的人已經東倒西歪,睡了一地。


    文笙左手一記進複,右手一記長鎖結束了這一曲,抱著太平站了起來,歪頭看了看腳下不遠處的段正卿。


    琴聲傷不了人?阿政,當你對一件事自覺非常有把握的時候,往往就會出差錯。


    文笙在要不要去搜身上麵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算了,正事要緊。她第一次彈這曲《探花》,尚不知道能叫這些人在寒風中睡多久,睡得多深,就不要橫生枝節了。


    想到此,文笙不再多停留,轉身直奔山穀而去。


    靜夜裏,山野又空曠,文笙擔心自己一行打草驚蛇,選擇落腳的地方離目的地頗遠。


    但她心中有事,行動可謂非常迅速,飛奔下山之際心裏的弦繃得緊緊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做好了一有不對,馬上彈起《行船》的準備。


    燈光!


    在某一個角度,下麵的樹蔭遮得不夠嚴,竟叫文笙發現了一縷光亮。


    有燈必然有人,會是鍾天政麽?


    文笙心中一跳,慢了下來。


    要不要去看?已經到了這裏,自然是要的。


    文笙悄悄摸近,燈光似乎是從山壁上一個洞穴裏透出來,這時候,她唯一能依仗的是,即使是鍾天政也對《探花》毫無防備。


    那就行險一試吧。


    文笙湊近那洞穴,估計著距離差不多,彈響了太平。


    琴聲隻一響,洞穴裏便傳來了動靜,兩道黑影“嗖”的躥出來,尋找這突然響起的琴聲來自何處。


    黑暗中,文笙用了個小技巧,那兩人原地打了個轉,沒有發現文笙的方位,一人守在原處,一人往周圍查看。


    文笙右手打圓,過來查看那人仿佛受到了某種指引,轉了半個圈兒,身體軟軟仆倒。


    另一個多半意識到不對,想跟過來,但他此時腦袋裏已經有些混沌,打了個哈欠,沒能挪動步,倚著一旁的樹睡了過去。


    文笙收琴站起,自藏身之處出來。


    看來鍾天政並不在這裏,否則這半天他早現身了。


    這兩人都睡著,山洞裏就算還有人,也不可能還清楚著。


    文笙上前,慢慢步入了山洞。


    山洞石壁上燈光搖曳,照得裏頭青蒙蒙的,山腹挖空了一大塊,隻看裏頭的布置,文笙便知道自己猜錯了,這不是洞府,而是一處地牢。(未 完待續 ~^~)


    ps:謝謝小土的桃花扇、平安符,破費了,你跑去訂了心漁的前兩本,領了大神之光,心漁也發現了,抱個。謝謝小喬和胖胖魚幫我翻找前文,不然心漁這會兒還在想二十年的事,辛苦了,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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