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邊左邊……”


    “右邊右邊……”


    自從衝出重圍,文笙就停了琴,一隻手攬住王十三的脖頸,仗著坐得高看得遠,一路指揮著他穿房躍脊鑽胡同,很快就將追兵甩掉了大半。


    偶有幾支冷箭射來,王十三要麽閃身躲開,要麽直接運氣硬受了,反正不痛不癢的,連點皮也不會擦破。


    文笙覺著這種感覺還挺不錯,若不是雲鷺傷得不輕,她幾乎想將兩條腿晃蕩幾下,再哼一支悠閑自在的小調。


    “右邊……呀,錯了,上房上房!”


    雲鷺被王十三一路夾著逃命,神智很清楚,耳聽著文笙這難得透著嬌滴滴的聲音,心裏不禁生出一種很微妙的感覺。


    王十三一語道破天機:“姑奶奶,你這是拿我當大牲口使喚呢!”


    “嘻嘻。”文笙笑了起來。


    全城戒嚴了。


    但這會兒說起來還沒到三更天,出事不足一個時辰,還有很多老百姓沒趕得及回家,正在大街上亂糟糟地擠成一團,接受官兵盤查呢。


    加上王十三提前踩過很多次點,對嘉通的大街小巷熟悉到閉著眼睛都能說出個子醜寅卯來,雞飛狗跳小半個時辰以後,他們三人屁股後頭已經很幹淨了。


    王十三由高牆上跳下來,繞過黑魆魆的假山,找了個隱蔽的地方,蹲身將另外兩人輕輕放下來。


    雖然四下裏老遠都沒有燈光,雲鷺卻借著天上的圓月,影影綽綽發現周圍亭台樓閣布局精妙。好似進入了仙人描繪的畫卷當中,一陣冷風襲來,鼻端有沁人心脾的幽香縈繞。


    “這是哪裏?”他忍不住好奇。


    王十三“嘿嘿”一笑:“吳太師家的上露園啊,嘉通名園。聽說比皇帝的禦花園都漂亮,早想進來轉轉了,上次離遠看著不過癮。”


    他選擇上露園還有一個緣故。


    那天他在高處便發現這園子占地很廣,裏麵堆著假山岩石便於躲藏。


    上露園姓吳。林世南的手下未必敢進來大肆搜查,而今天晚上吳家上下有異常棘手的事需要處理,也不會有那個精力調派人手看守園子。


    此處雖好,卻不能久呆,童白霜和宣同方幾個還在那處宅子裏等著他們呢。


    王十三特意來這裏轉一圈,是為了甩掉後頭可能存在的尾巴。


    他們一行突圍時的表現固然叫對方絕望,但武學一道,向來是強中更有強中手。說不定就有高人發現強攻不下,動了心思,悄悄尾隨在後,想要跟到他們的老巢。


    王十三做這等事經驗豐富,首尾從來幹淨得很。


    文笙找了個石墩子坐下來,太平放在膝上,王十三先在周圍轉了轉。沒發現什麽異常,文笙又彈了幾遍《探花》清場,這才算放下心來。


    剛好三人趁這工夫商量商量下步該怎麽走。


    原本文笙和王十三打算救出雲鷺之後,便拍拍屁股走人,離開南崇回大梁去。


    江審言抓了宣同方幾人,隻是想將這股走私勢力連根拔起,徹底解決陸氏兄弟留下的隱患,這麽多天嚴加審問,宣同方幾個為了保命,將嘉通城的幾個窩點和銷贓下家全都供了出去。二十年積累起來的財富一朝充了公。說起來真全都是血淚。


    但關於“玉盤雲水”宣同方等人卻是咬死了,一個字都未透露。


    這條連接大梁和南崇的秘密通道幹係太大了,他們心裏明鏡一樣,隻要不說出去。哪怕如今再落魄,保住命就有東山再起的一天。但若是叫姓江的知道了。等著他們的必是殺人滅口。


    王十三救幾人出來,問清楚之後,還特意誇讚了他們幾句。


    可計劃沒有變化快,不管文笙還是王十三都沒有想到,雲鷺竟會傷得這麽嚴重。眼下走是走不了了,他們除了回江府,抱著江審言大腿哭求燕白出馬,再沒有別的選擇。


    先不說江審言那一關怎麽過,眼下這些人如何安置就是件麻煩事。


    童白霜還好說,再裝成個老太太跟他們回江家,宣同方四人怎麽辦?總不能給江審言送回去吧。


    王十三沒有考慮太久,打定主意:“看來隻有麻煩陳大公子了,咱們一晚上拚死拚活,他光想著在旁邊看熱鬧撿便宜,天下間哪有那等美事。”


    商量妥當,三人悄悄離開了上露園。


    上露園坐落於三泰大街的街尾,而童白霜等人暫時落腳的宅子也在同一條街上,兩者相隔不遠。


    王十三悄悄避過街上南崇兵的盤查,由偏僻的後巷潛回了院子。


    宣同方等人早便等急了。


    抓回來的俘虜還都堵著嘴,五花大綁扔在院子裏,足有四五十人,把個不大的院子塞得滿滿當當。


    周圍很靜,他們幾個怕引起鄰居注意不敢點燈,看誰醒過來不老實,就上去一巴掌拍昏,這一晚上神經繃得緊緊的,看王十三和文笙進門,都有一種心力交瘁的感覺。


    “可以動手了吧?外頭好些兵,殺了這些狗崽子,咱們趕緊走!”宣同方惡狠狠地道。


    說話間他們四個都湊上來,好奇地打量王十三帶回來的“新人”,月光明亮,這新來的怎麽還是個殘廢?


    王十三沒有發話,將臉一沉,道:“童白霜呢?”


    童白霜自屋裏探頭出來,小聲道:“陸少爺,我在這裏。謝謝你們幫我出了這口惡氣。”


    王十三輕哼一聲,沒有接茬,問宣同方:“我叫你們出去灑的狀紙可都灑了?”


    不知是不是因為知道王十三練成了《明日真經》,宣同方等人心理起了變化,白天見到王十三的時候。他們就隱生畏懼,此時月光一映,就見那張酷似陸鴻大的臉上呈青灰之色,就好像殺人不眨眼的陸鴻大又站在了眼前。四人腿肚子不由地有些打顫。


    蔚剛連忙道:“灑了,陸爺,就按您說的,專門到陳康寧、陳康安他們幾家門口去灑的。”


    王十三輕輕吐出兩字:“不錯。”


    那四人登時如釋重負。膽子最小的闞良更是長出了口氣。


    “咱們不忙走,我還有事情沒辦完。嘉通城會亂上一段時間,我給你們安排個地方,先避避風頭。”


    這是出爾反爾了,和他之前所說完全不同。


    但宣同方幾個卻不敢辯駁。


    蔚剛小心翼翼問:“陸爺,咱們還要在這裏呆多久?”


    “快則十天半月,慢就不好說了,三五個月都有可能。”


    宣同方一聽。登時頭大如鬥:“那姓江的陰魂不散,不會放過我們的。陸爺,您這段時間住在他眼皮底下,可查清楚了,當初是不是那狗賊向官府告的密?”


    王十三冷冷一笑:“是。不過這次你們放心,他必拿你們沒辦法。”


    幾人放下心來,都以為王十三說還有事情沒辦完是指殺父之仇未報。


    這事透著十二分的古怪。陸少爺和陸鴻大長這麽像,江審言任由他救出他們幾個,大鬧嘉通城,這得多瞎?難道世上真有良心譴責這回事?


    王十三不管他們怎麽想,叫文笙和雲鷺先在一旁等著,擼了擼袖子,先收拾抓來的俘虜。


    那些本事稍次的就算了,不過養家糊口混口飯吃,王十三無意刁難,先扔在一旁。


    一二等的門客。尤其是那些之前就在王十三這裏掛了號的。知道不少主人家的陰私,衝鋒陷陣在前,做了不少缺德事。


    王十三挑了幾個直接震碎丹田,習武之人丹田一碎。除非是像王十三這樣練得邪門功法,便再也無法凝聚內力。相當於老虎拔了牙。


    王十三才不管旁人怎麽驚懼怨恨,他好不容易克製住莫名上湧的戾氣,同宣同方等人道:“行了,我叫人天亮前來接你們。”


    文笙知道他還要跑一趟陳康寧家,她感覺出來王十三情緒有異,衝他招了招手:“不遜,你來。”


    王十三過去,正要叫她和雲鷺先在這裏等等,文笙柔聲道:“來,你先坐一坐再走。”


    王十三在她對麵坐下來。


    文笙橫琴在膝上,反複彈起《伐木》。


    過了差不多有一刻鍾,王十三身上的暴戾之氣消失不見,文笙停琴:“隻能先這樣了,待我慢慢想更好的法子。”


    王十三站起身,很想過去抱一抱文笙,當著這麽多人,他克製住了自己,道:“在這等我,我去去就回。”


    文笙點了點頭,叮囑他:“小心。”


    王十三得文笙關心,但覺甜絲絲的,哪裏還管旁人怎麽看,飛身躍上房,很快不見了影。


    他走了,時間緊迫,文笙幫著收拾殘局。


    她先彈一曲《探花》,令眾俘虜都昏睡過去,指使宣同方等人:“不相幹的都遠遠抬出去扔了吧,別連累屋主。不遜處置過的幾個先留一留。等會兒他帶陳家的人來接你們,都是老相識,這次陳家會秘密給你們安排個地方住,不接觸外人,這幾個安國公府的門客也一並交給陳家,就當是見麵禮吧。”


    宣同方等人鬆了口氣,若是陳康寧府上,那到是老東家了,隻是看樣子,陸少爺不知怎麽弄的和人家更熟。


    過了足有一個時辰,宣同方等人“拋屍”都拋得差不多了,王十三才領著頗有幾分狼狽的譚芝姍姍來遲。


    宣同方幾個有些忐忑地迎上前去,王十三看看院子裏的情形,轉向譚芝道:“譚兄,交給你了。”


    譚芝欲哭無淚:“行刺聖上的真不是你們?”


    王十三麵現詫異:“自然,你要我說多少回。今天晚上我隻按咱們提前說定的,收拾了安國公府的幾個門客。不過是想著這些人知道的秘密多,放了可惜,才要將人都交到大公子手裏。快帶走吧,別被人發現了,宣兄他們今晚幫了大忙,你也一並照顧下。”


    “好……好吧。”譚芝吞了吞口水,答應得很艱難。


    不應不行啊,這個陸不遜是順毛驢,一旦不順他意就強橫強橫的,吳家現在因為大吳氏的事不好過,他們可不能被人抓了把柄。


    王十三回江家一趟帶不了那麽多人,問問童白霜的意思,她一定要跟著,王十三隻好叫她等天亮之後易容成老太太,一個人回去。


    這會兒他要帶著雲鷺和文笙先行一步,趕回去平息江審言的怒火。


    兜兜轉轉,還得回去。


    已經是後半夜了,街上隻有一隊隊的官兵往來巡邏。


    官兵也是人,折騰了一晚上,除了畫角追風樓前留下的幾具屍體,連刺客的毛都沒摸著,這些官兵既沮喪又困頓,一個個無精打采的,哪裏看得住高來高去的王十三。


    回去路上,雙方這才有暇互敘別後情況。


    當日雲鷺和文笙、王十三在沙前分開,跟上林經,準備伺機收拾鍾天政。他卻不知道,那時鍾天政已經同林世南搭上線了。


    到底怎麽暴露了行蹤,雲鷺自己到現在還糊塗著,猜測是跟蹤的時候沒防備南崇人,被林世南的親兵衛隊發現。


    很快他就等到了一個難得的機會。


    他親眼看著林經將一個包裹得密不透風的病人自藥鋪裏一路抱上車,暗叫一聲:姓鍾的,受死吧!飛身搶至車前,一撩車簾,刀狠狠刺下。


    車裏的是個高手,被他有意一引,雲鷺的刀沒入車板底座,拔之不及。


    雲鷺全無防備,被人家一腳踹了出去,登時刀劍加身。


    那之後,他要殺的正主才由藥鋪裏被人扶出來。


    鍾天政披了一件不知什麽皮毛的黑色大氅,看臉色就像是剛在冰天雪地裏凍過一樣,蒼白裏透著青,雙眼盯著他,幽寒如星。


    他沒有叫人折磨雲鷺,隻是涼涼地道:“雲大俠,勞你來殺我,顧文笙呢?她還好吧?”


    雲鷺當時想著文笙命不久長,覺著鍾天政問這話居心叵測,分明是貓哭老鼠假慈悲,滿腔滔天恨意,咬牙不語。


    鍾天政見狀,沒有理他,徑自上了車。


    雲鷺被押著隨行,一路過江來到嘉通,被關進了林世南府中。


    之後一段時間,鍾天政忙於治傷續命,仿佛將他遺忘。


    臘月裏,王十三夜闖小樓未果退走,鍾天政卻聯想到了前段時間有人冒他之名過江,據報那是一男一女,他開始下大力氣拷問雲鷺,那兩人到底是誰,是不是顧文笙到南崇來了。(未 完待續 ~^~)


    ps:最近狀態不好。好不容易碼出來,也不是很滿意。謝謝沙嗲牛肉幹同學打賞了和氏璧,破費了。上個月的月票打賞,我一會兒發單章。謝謝大家。特別要謝謝小喬幫忙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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