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笙跟著譚夢州,一前一後上崖去,很快就隻見二人的背影。


    譚家諸子商議說要換個地方觀戰,隻留下幾個侍衛,遠遠散開守住周圍上山的路,剩下二三十號人呼啦啦爭先恐後往對麵一個小山坡上跑。


    厲俊馳一時有些傻眼。


    那山坡不是很高,周圍到是無遮無擋,看這意思譚家人之前已經試過了,站在坡頂,能望見崖上鬥樂的情形。


    到底是一家之主,譚大先生、譚二先生幾人的親爹,再是厲害,這可是生死鬥,做人兒孫的哪能放心得下,勢必要想辦法親眼目睹鬥樂的全過程。


    據厲俊馳目測,那山坡到崖上的距離差不多在兩裏左右。


    這麽遠,想看到崖上有人可得是個好眼神。


    厲俊馳自忖即使他身懷武功,目力遠超常人,也隻能隱約瞧見文笙和譚夢州那些明顯的大動作,絕無可能看清楚雙方如何彈琴。


    但他一個外行,就算看到雙方如何彈琴又有什麽用,他隻要知道誰先收琴站起,誰先倒下就好了。


    這麽一想,厲俊馳頓覺心癢難熬,見陸汾幾個眼巴巴望著自己,在等他下令,索性揮了一下手:“一起去看!”


    之前平雄嶺鬥樂,厲俊馳可是跟著文笙去親身經曆的,在他想來,譚老國師那麽大的名聲,此戰譚家搗鬼的可能性很小。


    他們非要強調一對一,又挑中這鳥不拉屎的西峰,分明是怕了顧姑娘的手段。絕無可能趁他們不在,再派人上崖去滋擾。


    沒看連觀戰都得離這麽遠,相隔兩裏地,那是決計聽不到古琴聲的。


    厲俊馳幾人身手敏捷。趕在譚家諸子之前上了山坡,占了個好位置。


    不過出於對樂師的尊重,他叫手下人往一起擠了擠,空出大半個坡頂給譚家。不及再說旁的,抬頭眯眼,向著崖上望去。


    這時候文笙和譚夢州剛剛上到高處。


    不像他們在下麵看,感覺崖上石脊隻有窄窄一線,那地方厲俊馳之前曾經上去過,其實是頗為寬敞的一個平台,別說兩人,就是十來個人同時席地而坐也完全坐得下。


    就見文笙和譚夢州相向而立。中間隔了七八步遠,寒風拂動二人衣角,這一幕使得鬥樂還未開始,便充滿了肅殺之氣。


    他們一個穿白,一個穿黑,顏色對比強烈,遠遠望去。竟然很好辨認。


    厲俊馳隻覺心跳疾如擂鼓,二人半天沒有坐下,應是在說話。


    他收回目光,往譚家眾人望去。


    看得出譚家諸子對譚夢州有很強的信心,到目前為止隻見神色有些凝重,一個個還都挺鎮定。


    譚二先生眼神明顯不及旁人,眯著眼睛問大哥和兩個弟弟:“怎麽樣,可開始了?”


    譚大先生道:“還沒有。”


    話音未落,譚四先生突道:“快了,顧文笙坐下了!”


    厲俊馳連忙回頭。果然崖上兩人先後矮了半截。應是坐好準備開始了。


    他眼睛眨也不眨,不敢稍離,耳朵卻豎了起來。


    他不懂鬥樂,正好旁邊有人講解。不聽白不聽。


    譚大先生歎道:“看樣子是開始了,可惜離得太遠。看不到二人的指法,不知父親彈的什麽曲子,那顧文笙又用什麽辦法來化解。”


    他到是一上來便自行判定了攻防優劣。


    “不知祖父多久能拿下顧文笙?”站在譚三先生身後的年輕人道。


    厲俊馳幾個雖覺這話刺耳,卻知道不是逞口舌之利的時候,盯著崖上,全身繃緊,連口大氣也不敢出。


    譚大先生突然“咦”了一聲。


    厲俊馳心頭疾跳,不知他有什麽發現,可偏偏對方就此打住,沒了下文。


    譚睿博是妙音八法七重,又同文笙切切實實交過手,不論見識還是實力都高過譚三、譚四兩個弟弟,擔負著給眾人講解和教導晚輩之責,他這會兒是真想講點什麽,可偏偏不知該怎麽說。


    看不到兩人的指法,聽不到相鬥中的琴聲,隻能跟著感覺走。


    而感覺告訴他,鬥樂開始之後,並非像他們父子之前預計的那樣,形勢一邊倒,老父壓著對方打。


    顧文笙竟然撐下來,穩住了陣腳。


    怎麽可能?


    他隻在腦海間閃過這疑問,隨著時間一點一點過去,譚家不少年輕人驚見崖上一黑一白兩個人影猶自坐著不動,祖父竟沒能手到擒來,一出手就拿下顧文笙,不由接連出聲,問的都是“怎麽可能”。


    譚大先生不得不開口:“看來顧文笙從平雄嶺下來,又有了突破。”


    說這話時他自己亦有些不可置信,這才短短四個月時間啊!


    但這是唯一的解釋了。


    按說到了顧文笙這等級數,莫不是想往前一步都難,誰像她,好像根本不存在瓶頸,以叫人驚懼的速度在飛快成長。


    真叫人羨慕。


    這時候突有一陣大風刮過,從山穀間掀起漫天雪霧。


    天氣驟然惡化,零星小雪隨之轉大。


    山坡上觀戰眾人齊齊發出“喔”地一聲低呼。


    還厲俊馳幾個也忍不住隨了大流。


    隻因雪霧這一上崖,中途遇到無形音波,立刻化作幾條白龍,在二人間回旋。


    譚夢州和文笙的技藝借著這雪霧現形了!


    果不其然,這會兒是譚夢州猛攻,大舉壓下,文笙持守勢。


    譚二先生急問究竟:“大哥?”


    “父親應該是在使第八法了,身前雪霧凝作巨龍,散成箭雨,幻化重如山嶽,萬竅怒號。中!這一下是結結實實擊中顧文笙了,鷹隼擢雀,又中!好,點破漣漪。再中……”


    這時候譚三先生和譚四先生憑目力已能琢磨個差不多了,譚大先生這番講解完全是說給眼神不佳的二弟和一眾子侄聽。


    他邊看邊說,全然不加思索,妙音八法於他而言實在是太熟了。反觀文笙那邊,他卻半晌沒有提到一句。


    厲俊馳一開始聽還覺心驚膽顫,這中了又中的,打個比方,就像兩人比武,文笙這完全是單方麵在挨打啊。


    這還了得。


    可“中”了半天,文笙依然還好好的。


    樂戰仍在進行,也沒看出她明顯不支來。


    小輩們不敢提出疑問。譚三先生和譚四先生自己看得目不暇接,隻有譚二先生麵露疑惑:“顧文笙怎麽……”


    譚大先生搖了搖頭,歎道:“她那支曲子實是保命的絕招,以不變應萬變,我本覺著父親有妙音八法巔峰之境足夠了,誰想三兩下竟還擊不垮她,此時崖上沒有旁人。她定是把那些不適都轉嫁到了父親身上。”


    譚四先生淡淡地道:“就算如此,耗也耗死她。父親精神之健旺,如高山大海,哪是她一個小姑娘可以企及。”


    譚大先生卻道:“正因如此,她才能堅持這麽久不露敗跡。”


    厲俊馳一時未明白,直過了好一陣才回過味來。


    兩人此時的狀態拿水來打個比方,文笙若是一桶水,譚老國師卻可能有兩桶,或者幹脆就是一缸。


    文笙這裏水少了,可以去譚老國師的缸裏舀。使兩下持平。


    現在的問題是譚老國師這缸裏的水太多了。文笙隻是隨便一舀,桶就滿了,想要比出輸贏,就需等到兩邊都不滿的時候。


    等持平後文笙桶裏的水隻能達到一半或是三分之一。譚老國師隨便使出一個大招,直接將文笙精神擊垮。叫她再沒有機會使出《連枝》來,鬥樂也就結束了。


    厲俊馳暗叫“不好”,顧姑娘一味挨打,全無還手之力,就算拖延再久,最終也是個輸啊。


    他這裏心神恍惚,如坐針氈,譚家諸子心裏卻覺著麻煩不比。


    顧文笙是個大麻煩,《希聲譜》是個大麻煩,就連老爺子親自上陣,竟也除了對耗別無它法。


    其實妙音八法在譚夢州手裏日趨完善,有很多出人意料的攻擊手段。


    其一就是震懾。


    當年在絲桐殿,譚夢州當眾施展妙音八法,當著文笙等玄音閣新生他可未使全力,那時候眾人感覺的是震撼,感知陷在他營造出來的世界裏,全然忘了外界現實。


    即使是那些妙音八法在五六重的樂師,若譚夢州有心為之,也可輕易叫對方身不能動,看上去與癡傻無異。


    但因《希聲譜》有《伐木》,譚夢州隻在開始時一試,發現奈何不了文笙,便再不做無用之功。


    還有老三的那一式“振索鳴鈴”。


    在譚夢州看來,那不過是學到了點皮毛,他想要舍命一擊,根本無需提前試探和鋪墊,直接上手就好,別說文笙這一桶水,就是世上真有那比他實力在上的,也經受不起這一下。


    隻是這是同歸於盡的打法,他是想拿下文笙不假,可不想搭上自己,既然拖到後來贏的還是他,這一招也同樣沒有了用武之地。


    剩下還有諸如傷敵的同時滋養自身,以一敵眾大殺八方等等,全在此戰中派不上用場。


    “要耗到何時?”譚家一個年輕人問。


    “不管耗到何時,最後贏的依舊是你祖父。”譚三先生道,譚家諸子中他的耐心最好。


    “那可不一定。”厲俊馳雖在旁邊哼了一聲,可心裏卻虛得很。


    譚大先生開口道:“快了!”


    此時又是一陣大風,風卷著雪花兜了文笙和譚夢州二人一頭一臉,文笙還好些,看不出有異,譚夢州的黑袍卻覆了一層白。


    看不出譚夢州做了什麽動作,應是突然有了個大的晃動,肩上的雪簌簌往下落,他身前出現了一片幹淨的虛空,雪如白練,直直飛出去,轟然撞在了文笙身上。


    這是一記殺招。


    觀戰眾人大氣也不敢出,譚大先生的講解早停了,勝負立刻要見分曉!


    文笙向後跌出,但琴還被她牢牢抓在手中,半空看不出她在琴上做了什麽,撞在她身上的白練沒有四散,而是仿如龍回頭一樣倒卷,以更暴烈的姿態擊中全無防備的譚夢州。


    厲俊馳遠遠看著,倒抽了一口冷氣。


    玉石俱焚!


    他想起當年於泉港外海上那一幕。


    顧姑娘就是這麽回擊的鬼公子。


    那一回顧姑娘差點兒把命搭上,鬼公子鍾天政遭到重創,從那以後一蹶不振。


    上次是恰好有穆大夫在場還吊住了她一口氣,現在她在崖上,這可如何是好?難道她早已想好要用這招,才特意激譚夢州答應戰平也算她贏?


    厲俊馳顧不得再看,拔腿就往山坡下跑。


    他身後譚家眾人一陣騷動,譚大先生高聲叫道:“還沒完!”


    厲俊馳邊跑邊抬頭,就聽譚大先生道:“想要同歸於盡?我父親可不是鍾天政!”雖是如此,他尖利的聲音卻暴露了心中的緊張。


    果然他話音未落,一個黑色身影從地上爬了起來。


    山坡上響起幾聲壓抑的驚呼,就好像他們叫的聲音大些便會驚擾到兩裏之外的譚夢州。


    厲俊馳腦袋裏嗡嗡作響,身後說話聲仿佛離他越來越遠,他不知不覺站住,傻傻盯著崖上,暗道:“輸了?顧姑娘難道已經……”


    這個叫人絕望的念頭還未轉完,奇跡出現,譚夢州對麵竟然出現了一個白色身影。


    是文笙麽?厲俊馳抬手想揉一揉眼睛。


    就聽譚四先生恨恨地道:“又是那支曲子。”


    話音未落,譚大先生突然驚呼:“小心!”


    可惜他呼喊的對象離得太遠,不可能聽到。


    不知道為什麽,厲俊馳覺著自己的眼神突然變得好使起來,這一瞬間,兩裏之外崖上發生的一幕清晰出現在他眼前。


    譚夢州伸手撫向琴弦,文笙也同時伸手,她的“太平”七根弦已經有五根迸斷,垂在半空。


    兩個人都是強弩之末,端看誰先發聲。


    兩隻手幾乎是同時與琴弦相觸。


    兩人之間的石頭地麵就像被炸藥炸開,一時間白的雪,黑黃色的泥土橫飛,向著文笙呼嘯而去。


    就在這股音浪撲到文笙身上的同時,一道無形屏障在她麵前打開。


    屏障無形,厲俊馳卻能輕易判斷出它在推進!


    以一股決然之氣,挾著改天換地之能同譚夢州的這一擊相撞。


    巨大的斥力,將兩人的距離迅速拉大。


    轉眼間,崖上已是空無一人。(未 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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