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塢這十幾個人武功十分厲害,以一對二竟然猶占上風。


    尤其是為首那人,火光映在雪亮的刀鋒上,如一道霹靂劃開夜空,譚家這邊的常師傅已經是少見的高手,照麵第一個回合竟然就沒能接下來,對方這一刀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鑽,竟叫他有無法相抗之感。


    最終他以一個十分別扭的姿勢強行擋了一下,被對方刀上附著的內力直接震開,那一瞬間空門大開,幸好旁邊一個兄弟和雲鷺見勢不妙,一齊上前攔截,才迫得對方收手。


    常師傅逃過一劫,驚出一身冷汗。


    那人端得囂張,以一敵三猶自哈哈大笑:“什麽譚家的高手,不過如此,還有誰,一起來戰!”


    譚家的武者真沒誰還閑著了,離水這邊雲鷺已經上去幫忙,厲俊馳守著自家樂師以防萬一。


    白雲塢的十餘人不受樂聲影響,他擔心混亂中楊蘭逸和童白霜被人襲擊。


    譚二先生身旁連個護衛都沒能留下,火把明暗間,他感覺到呼嘯的刀風自耳畔掠過,再聽身後遠來沙沙的腳步聲,顯是白雲塢的眾多嘍羅悄然圍至,不禁微微變了臉色。


    白雲塢的精銳難對付,文笙到未覺著意外,她曾親眼見東方和十三交手不落下風,這十餘名刺客在白雲塢的地位不比那東方低多少,譚家一眾高手抵擋不住也就不足為奇。


    文笙易容改扮,隱藏身份,直到此時都沒有出手,為的就是在這等緊要關頭出其不意。


    她單手橫抱古琴,食指連抹,鶴鳴九皋,名指連摘,奮翼鼓舞,先“拂”後“滾”,跟著接“短鎖”。“拍殺”!


    這是《希聲譜》的《點兵》,卻又不全是《點兵》,但見她四根手指在七弦上如電如幻,瞬息間這一長串叫人眼花繚亂的指法已然完成。


    譚二先生高亢的琴聲裏頭穿插進了一道龍吟。


    常師傅眼看對方的刀朝自己胸口紮來。本已無力閃避,突覺身上一輕,這往後無意識的一仰身竟比以往幅度都大。


    仿佛有一股看不到的力道在後頭托住了他,幾乎仰麵躺在半空裏,即使這樣他仍未失去平衡。也不知哪來的力氣,飛起一腳,正中對方手腕。


    “哢嚓”,他聽到了腕骨碎裂的聲音,對方為首之人隨即痛呼出聲。


    “……”常師傅自己都有些傻眼,這麽遠的距離,這麽快的速度,還有這突然湧起的雄厚內力,這還是他常修麽,剛才這一腳就是他師父在最鼎盛的時候也未必能做得到吧?


    是琴聲。是顧姑娘在彈《希聲譜》,隻是這麽一曲,便令他實力大增,不亞於平添了十餘年的功力。


    這簡直太過癮了,常師傅反應過來,登時如猛虎下山一般合身撲上,揮刀直取對方為首之人。


    這一時間不但是他,文笙的琴聲壓住了全場,譚家所有的武者都如金蛟化龍,白雲塢的十餘名刺客哪料到打著打著對手突然像換了個人。本就是以少打多,措不及防之下登時便有四五個人受了重傷,場上勝負登時逆轉。


    譚二先生見狀放下心來,專心對付聚上來的嘍羅。大聲下令:“********,一個也別叫走了。”


    譚家眾人大聲應“是”,當真是氣勢如虹。


    厲俊馳眼見沒自己什麽事,忍不住技癢,提刀上前助陣。


    突然間突破了製約自己多年的壁壘,武學上百尺杆頭更進一步。明知道這是暫時的,是借助了樂師的力量,也沒有哪個習武之人能抵禦住這種誘惑的。


    眾人大聲呼喝,將身法招式施展到極致,恨不得叫對手多撐幾個回合,好多多體會這種酣暢淋漓的感覺。


    白雲塢的刺客們很快就撐不住了,還剩四五個活著的眼見不好,抽身便逃。


    其中一人發覺問題出在那女樂師身上,是她的琴聲將一群貓變成了猛虎,暗生恨意,借由同伴絆住追兵,後撤拉開距離,悄悄取出機括弩,回手便是一箭。


    這一箭直奔文笙而去,速度之快,雲鷺和厲俊馳都不及飛身來援,隻能大喝了一聲:“小心!”


    文笙理都未理,手上琴聲不變。


    她的《希聲譜》已經融會貫通了大半,《點兵》早不止是《點兵》,看上去不顯山露水,不嘩眾招搖,但等弩箭飛到她身前丈許,突然停在了半空,再不能寸進。


    文笙右手食指在琴上“打圓”,自外向內“拂”!


    起風了,那弩箭突然“嗡”的一聲,掉轉方向,向那名白雲塢的刺客飛去。


    速度不及機括打出去的快,卻也沒慢到哪去,足夠將那人嚇一大跳。


    一個名字早便呼之欲出,此時更無懷疑,狼狽不堪的白雲塢眾人驚呼出聲:“顧文笙!顧文笙還活著!”


    文笙抬頭衝他們幾個笑了一笑,含義不說自明。


    幾名刺客認出顧文笙,心下的慌亂那就別提了。


    有道是人的名樹的影,顧文笙在他們心中不止是與譚夢州齊名,甚至略勝一籌的大樂師,更因為她學的是自家塢主異常重視的《希聲譜》,猛聽說她還活著,一個個就像見了鬼。


    文笙左手要捧著琴,右手四指此時便暫代了兩手的分工,上、下、往來,“掐起”,再一記“拍殺”!


    她曾以這一段旋律力挽千鈞重的無形之水,以一己之力開啟了天女湖底的幽帝之墓,這幾個人武力再高,又如何能與天險相比,更何況經過順金山一役,文笙的琴技亦非當日可比。


    白雲塢幾名刺客飛身欲向四下逃竄,剛一躍起就覺撞上了銅牆鐵壁,無形的大潮湧來,推著他們倒飛回來,踉蹌落回譚家眾人的包圍圈。


    常師傅心裏痛快之極,哈哈大笑:“爾等也有今日,留下兩個活口,剩下的送他們歸西,算是先跟白雲塢主那老不死收點利息。二先生,您看這麽處置行不行?”


    譚二先生微微頷首:“別叫他們逃了。”


    “您瞧好吧。兄弟們。上。”


    二十多人早便躍躍欲試,聞言一齊圍上去,刀光劍影,勝負已無懸念。


    譚二先生和文笙此時已將注意力轉到了另一邊的眾嘍羅身上。今晚這麽混亂,加上閻王洲地形複雜,就算他們盡全力抓殺,也必定會有漏網之魚。


    文笙不禁有些後悔,早知道白雲塢在閻王洲埋伏了這麽多人。應該托人送信,請林世南父子出兵幫忙封鎖江麵,以免她死而複生的消息傳回去,白雲塢主惱恨之下會拿十三出氣。


    她二話不說,向著遠方曠野彈起了《探花》。


    事已至此,隻能盡力補救,希望白雲塢主那邊能晚些時候再收到消息,好叫十三有所應對。


    文笙這一彈便是一刻多鍾不歇氣,譚二先生命眾人速速分成幾隊,散開來在方圓數裏搜捕散兵遊勇。


    捉捕進行得十分順利。不到天明,便抓回了近百名嘍羅。


    譚二先生思及侄女譚令蕙的死,更因為白雲塢那老賊妄圖做天下之主,害得三弟斷臂,五弟服了毒藥,就連父親的死他們也脫不開幹係,這會兒哪有什麽寬恕好講,直接下令:“不用麻煩了,就把這閻王洲做他們的葬身之地。”


    譚家眾人聽令行事,這一夜不知有多少白雲塢的人在半夢半醒間掉了腦袋。加上開始即被誅殺的十餘名刺客,白雲塢主此番偷雞不成蝕把米,足以令他元氣大傷。


    文笙閑了下來,想起之前山穀中那聲爆炸。白雲塢的刺客說“剛宰了鬼公子”,忙叫雲鷺和厲俊馳點了火把查看究竟。


    此時山穀中火焰早已熄滅,煙塵被風吹散,唯餘遍地焦黑。


    雲鷺和厲俊馳進穀仔細轉了轉,到是發現了幾具屍體,已經燒得麵目全非。認不出模樣。


    那邊常師傅正在審問活口。


    “你們白雲塢已經完了,別指望還有人管你死活,老老實實,問什麽說什麽,到最後給你個痛快,若是執迷不悟,哼哼,我們二爺雖然仁厚,老子可不是吃素的,整治人的手段有的是。也不用別的,我看你們那丹藥就挺好,給你來一顆,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被擒那刺客不禁變了臉色。


    白雲塢主手下分有兩種人,一種是親信是嫡係,自小在白雲塢長大,白雲塢主嚴令他們不得沾染“神丹”,一種則是像趙康、王十三這等,後來收服歸附的,白雲塢主覺著不以丹藥控製就沒辦法保證其忠誠可靠。


    親信裏頭雖然想試試“神丹”尋求刺激的大有人在,但那要能保證這丹藥予取予求,源源不斷的供應。


    這些人耳濡目染,深知藥癮發作的痛苦,常師傅這番話正戳在他死穴,不管譚家的人是不是在嚇唬他,他絕不想去嚐試。


    那俘虜啞著嗓子問:“你們想知道什麽?”


    常師傅看向譚二先生,一見他神色,登時會意,喝問道:“那姓屠的呢,會煉丹那個,怎麽沒見著人?”


    俘虜遲疑了一下,常師傅對審問囚犯頗有經驗,打了個手勢,旁邊譚家人出手,將另一名活口一掌打昏。


    常師傅冷笑:“一會兒你倆說的不一樣,你知道會有什麽後果。”


    那俘虜無奈道:“我說就是。本來就沒有什麽屠先生,前段時間塢主察覺有人在窺探他的行蹤,將計就計,隨便找了個人,就為了引你們上當。”


    “姓屠的不會煉丹?”


    “不會。”


    “那‘神丹’都是何人所煉?”關係到五弟的命運,譚二先生忍不住追問。


    “都是塢主弄出來的,他從不假手於人。”


    這下麻煩了,那老賊遠在奉京,可不好對付,譚二先生深吸了口氣,失望之情溢於言表。


    常師傅喝問:“當真?你若敢騙我們,可沒有你的好果子吃。”


    那名俘虜聞言翻了個白眼:“千真萬確,你若不信我也沒辦法。”


    常師傅這才哼了一聲,又問道:“我們可是追著那姓屠的來的,就臉上有胎記的那個,他人呢?”


    “死了。剛才爆炸的時候,他被鬼公子抓在手裏,一道炸死了。”


    其實不是,做為一顆失去作用的棋子,沒人管他死活,他是被機括弩射死的,白雲塢這刺客覺著此事無關緊要,懶得多解釋。


    文笙皺起眉,不再聽下去,轉身走進了山穀。


    雲鷺和厲俊馳正湊在一起辨認燒焦了的屍體,聽到聲音轉回頭來,雲鷺關切地道:“折騰了大半晚上,快去歇歇吧,這幾人死狀可怖,不看也罷。”


    譚二先生站在穀口,朗聲問道:“找著幾具屍體?”


    厲俊馳道:“三具。”


    譚二先生立即便道:“那不對。俘虜交待,穀中當時有四個人,除非姓鍾的沒有死。”


    可這山穀不大,幾支火把一點,穀內一目了然,地勢平坦,連個藏身的地方都沒有,若說鍾天政還活著,總不會鑽到地底了吧。


    文笙站到三具屍體旁,注目良久,道:“都不是他。”


    譚二先生和他帶來的人無不是深恨鍾天政,聞言七嘴八舌道:“不能叫他跑了。”“對,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來!”


    文笙望向了穀中的一片亂石,石頭淩亂錯落,像是爆炸所致,看上去很不起眼。


    她想了想,伸手從厲俊馳那裏拿過火把,邁步走了過去。


    就見她邁入亂石當中,前一步,右兩步,眾目睽睽之下,不知怎的一個轉身,就此消失不見。


    眾皆嘩然。


    而此時在石陣之中,杜門之上,鍾天政臉色蒼白躺在地上,身旁是十餘株完好無損的花草。


    他雖然傷得不輕,精神卻還健旺,一雙眼睛烏黑幽深地望著文笙,見她走近,還笑了一笑,道:“原來你真的還活著。你活著,這障眼法自然瞞你不過。”


    文笙走到他跟前,低頭看他,沒有作聲。


    兩人目光相觸,鍾天政好像看懂了她眼中複雜的情緒,自嘲地笑了:“你是來捉我的麽,也好,能死在你顧文笙手上,也算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


    文笙微微搖了搖頭,蹲下身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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