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墨言手中得了藥,自然急著回京城,左師隕懶得管他了,看自己的外甥所有的心思都被一個男人占據,雖然初步認同了他們之間的感情,到底是看著礙眼,心裏不舒服,幹脆宣布閉關,教中大小事務,都交給了左護法去管理。


    左護法對柳墨言想要提前走的要求,無可無不可,反而是段錦睿,這個應該最是有事耽誤不得的人,這個時候,卻是強烈反對柳墨言拖著傷病交加的身體再去長途跋涉。


    男人強硬起來,那是極其地固執的,柳墨言想到自己才答應段錦睿保重自己,隻能無奈地再躺到了已經快要讓他殘廢的榻上。


    柳墨言留下了,段錦睿自然也要留下,柳墨言勸男人可以先走,將藥給楊彤箬送去,畢竟,浪費了這許多精力時間,又為了這顆藥丸吃了這麽多苦頭,他可不想要回去的時候,麵對著的是功虧一簣的形勢。


    而且,柳墨言也擔心段錦睿長時間不回京城,朝中有變。


    段錦睿沒有應他,卻是將丹藥給了莊離訣,讓他先行帶回去,若是楊彤箬不相信不願意服藥的話,他的原話是可以便宜行事。


    莊離訣臨走前來見過柳墨言最後一麵,是背著段錦睿的,他當時的表情淡淡的,像是無所謂,又像是一種更加極致的絕望,柳墨言想到兩個人某些事情上的默契,麵對著一言不發的男子,到底主動開口詢問,想著若是真的有什麽麻煩,他看情形也會幫一把的。


    莊離訣聽到柳墨言的話,倒是笑了一下,一開始那種空白的表情多了些人氣,他沒有什麽要求助柳墨言的,卻把柳墨言離京後,段錦睿的所作所為清清楚楚地告訴了他。


    皇後失蹤,對於朝堂後宮是何等大事,段錦睿幫著他掩蓋,造成皇後還在宮中的假象,很是費了些心力,而且,還答應了皇後家人一些優渥的,會讓他以後難做的條件,隻是怕他們去追究,從而牽連上柳墨言。


    那個男人因為柳墨言的不辭而別,善做主張,是惱怒的,他說是隨他去,卻轉身便讓莊離訣出動所有暗衛影衛等人馬,偷偷找到了陸俊馮,將楊彤箬安置在外麵,裝病休朝,留下自己大半心腹平衡關注朝中勢力,段錦睿走的時候,朝中是如何不穩的。


    段錦睿蟄伏了那麽多年,才得到的位置,他怎麽可能不珍惜,可是,他不止不去想朝中的爭端,而且那個男人帶著剩下的人馬,區區數百人,隱藏身份,馬不停蹄地趕往這裏,一路之上,光是這麽些人的馬匹,便換了三次,路上因為趕路太急,甚至摔下過馬匹,差點兒出了大事兒。


    段錦睿比起柳墨言出京的時候晚了接近一日,但是,他卻可以在人生地不熟,陸俊馮有些不情願的配合下隻是晚了六個時辰便找到這裏,可以想見他的急迫。


    樁樁件件,莊離訣都是用淡淡的語氣訴說的,柳墨言的心底,波濤起伏。


    他知道段錦睿來這裏不容易,卻沒有想到,他現在的身份,想要無人發覺的,卻又那麽及時地趕到這裏,是費了多少的工夫,忽然開口:”為什麽和我說這些?”


    莊離訣的唇角勾起一個弧度完美的笑容,盯視著柳墨言,一字一頓:”他如此待你,望君也勿要相負!”


    柳墨言怎麽可能會負了段錦睿的情意?他明了了莊離訣的意思,本來因為段錦睿願意留下來照顧他而升起的感動,升起的心軟,因為這個,而化為了堅定。


    柳墨言讓人直接收拾段錦睿的行囊,還有自己的行囊。


    段錦睿的回應,便是將準備好的行囊扔到了天池之中,而那些備好的馬匹,則是割斷了韁繩,若不是那些馬兒訓練有素,恐怕便要跑得無影無蹤了。


    柳墨言有些惱,和段錦睿分說其中厲害,段錦睿那個時候,手中正端著一碗方方熬製好的藥湯,苦澀的味道在兩個人之間徘徊,看出柳墨言真的惱了,他無奈地放下手中的藥碗,冷聲道:”決定來找你,是我自己願意,決定陪你在這裏療傷,是我自己決定,不關任何人的事情!”


    明明應該情意綿綿的話,段錦睿愣是說的像是冷麵無情的禦史審理案件一般,讓柳墨言無語,段錦睿不想要走,難道他能夠強壓著人走?若是現在左師隕沒有閉關,或者他的身體好的話,倒是沒有問題,現在的情形,卻是段錦睿說不走,便真的賴在了這裏。


    柳墨言唯一能夠做的,便是捏著鼻子,將那碗苦的像是放了一斤黃連的可怕東西咽下去,段錦睿的理由是照顧他,他身體好了,總能夠走了吧!


    柳墨言的表情頗為恨恨,一直對段錦睿沒個好臉色,段錦睿也沒有出聲緩和,讓柳墨言一點點兒的惱怒,開始升級,耳聽著莊離訣已經先行走了,看到還呆在自己身邊不緊不慢的男人,柳墨言氣的連晚飯都吃不下去,直到晚上,那個男人端來了一碗東西,柳墨言以為又是藥汁,眉頭先皺了起來。


    ”我問了你們教中的醫師,調理身體的話,除了那些苦藥,雪蓮也是可以的!”


    段錦睿一眼看出了柳墨言的疑惑,冷了一天的麵上,微微露出些許笑意。


    ”你哪裏來的雪蓮?”


    柳墨言更加驚愕了,因為,星羅教雖然位於雪山之巔,確實盛產雪蓮,但是,他白日裏喝的既然是那麽苦的藥汁子補充元氣,雪蓮的影子都看不到,便知道定然是左師隕仍然惱怒,吩咐下去的,畢竟,他小時候犯了錯誤,那個人便總是這樣懲罰他的。


    ”自然是有人摘來的!”


    段錦睿湯匙慢慢地順時針旋轉著,一股子淡淡的香氣飄散而出,柳墨言眼尖,那舒展開的潔白花瓣,分明還帶著水露朝氣,是采摘了不久的,而不是那些早早采摘下來風幹晾曬好的。


    ”教中的人不可能幫著外人去摘雪蓮,你的人不是也被你打發跟著莊離訣回京了嗎!”


    這又是柳墨言不滿的地方,段錦睿絲毫不在乎自己的人身安全,隻是,話說到這裏,反應了過來,手閃電般探出,捉住了男人一直掩在袖子底下的另一隻手,擼起那寬大的袖擺,露出的,是一道道新鮮的劃痕,分明是山石劃過導致的,而在更往上,手肘的位置,青紫一片,已經腫起了很高的一塊,看起來有段時間了,柳墨言驀然間想起莊離訣說的,男人從馬上摔下來的事情。


    ”這是……”


    ”這是不小心碰到的!”


    柳墨言話語未落,段錦睿已經站起了身子,將自己的袖子放了下來,重新遮住了那斑駁的臂膀。


    段錦睿轉身便走,步伐很是急切,顯然,他不願意在柳墨言麵前展示傷口。


    柳墨言的手伸出,張了張唇,一句話都無法說出,直到男人的身影消失,喟歎一聲,端起方才男人放在炕桌上的碗,雪蓮花連著湯水,一點兒不剩,全部咽了下去,咽喉間,是隱隱的甜,淡淡的澀,柳墨言發現,那個男人總能夠讓他在以為自己投入了全部感情的前提下,放入更多的感動與理解。


    他現在唯一能夠做的,不是催促段錦睿去做什麽,不是去想著他遠離朝堂呆在這裏有什麽問題,而是,將自己的身體徹底地養好,再也不讓那個男人擔心憂慮。


    不知不覺間,段錦睿和柳墨言留在這仿佛被世人遺忘的冰雪之城已經五日了,柳墨言積極配合,好好養傷,他本身的底子厚,又加上先進了腹中一圈兒的神藥,傷勢好的很快,待到教中的醫師也點頭他遠行之後,柳墨言迫不及待地拉上段錦睿,想要馬上回京,柳墨言走的頭也不回,反而是段錦睿,頻頻回首。


    ”怎麽,舍不得?”


    柳墨言笑語,他自然不覺得段錦睿舍不得這裏,畢竟,這裏的教眾因為段錦睿率人來襲這件事情,對他頗為不冷不熱,和在皇城中的萬眾俯首相比,自是不可同日而語。


    ”是呀,舍不得……”


    段錦睿居然頷首應道,讓柳墨言愕然,男人薄薄的唇勾起一個美好的弧度,燦燦的陽光在那冰白的俊顏上投下了一抹金色的碎光,深刻而動人:”待到有暇,我想要和你一起再臨此處!”


    ”有病吧……”


    柳墨言這三個字堵在咽喉中,好險沒有說出來,若不是男人的表情太過虔誠美好,以著他一貫惡劣的性格,此時,肯定會嘲笑男人喜歡自虐的。


    段錦睿沒有再說話,柳墨言的不以為然,他也沒有在意,隻是,良久才舍得將目光從那金色與雪色覆蓋的地方收了回來,修長的大手中,馬韁輕放,疾風撲麵,身後,是越來越近的另外一個人的氣息。


    怎麽會不好呢?在這裏,大部分人都知道我們之間的感情,卻沒有用怪異的目光相隨,在這裏,我可以挽著你的手,在陽光下,在人群中,並肩而行。


    一個人喁喁獨行了太久,便真的,無法抵禦這樣的一份美好。


    柳墨言追上了忽然放馬疾行的段錦睿,他放慢了馬速,看到男人麵上還未曾消褪的笑容,還是不知道是因為什麽,但是,那張風華無聲的容顏上,也慢慢地綻放出了一縷極致動人美好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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