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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竟任她們癡,任她們狂。


    多情總被無情傷。


    抬眼望去,那片記憶中碧葉連天的閑玉湖隱沒在漸暗的天色下,殘枝敗葉,零落水中。


    身後靴聲微響,一陣寂靜後傳來溫潤的聲音:“卿塵。”


    卿塵回頭,看到夜天湛站在身後,戎裝襯托下的俊朗風神,無比熟悉卻又陌生。


    相對無言,自從嫁入淩王府,再未單獨見過。眼前這一瞬間,卿塵似乎又回到了很久以前,在這閑玉湖近旁,看夜天湛藍衫倜儻,笑得雲淡風清。


    那微笑似極了李唐,勾起七情百味,卻更驅散了傷痛陰霾,暖風拂麵,夏日濃蔭,層層湧上心頭。


    沉默中,夜天湛目光落在卿塵手中金針之上,終於還是先開口道:“你的醫術越來越好了。”


    卿塵淡淡一笑,若再晚些時候,靳慧怕是當真危險,她慶幸自己學得一身醫術,還能救人活命,“靳姐姐元氣大傷,需得用心調養。孩子雖然平安,但在胎裏受了損傷,眼下還十分虛弱。宮中那些禦醫也隻是中流,不妨讓人去請牧原堂的張定水老神醫來看,他的醫術才是妙手回春,我的金針之術不過是得了他幾分傳授罷了。”


    “嗯,我知道了。”夜天湛答應。


    說了這兩句話,卿塵似乎突然再無話可說,看著他束甲佩劍的身形半隱在長天暮色之下,喉間澀澀竟是酸楚。


    “我明天便帶兵出征。”夜天湛站在一步之外凝視著她,目色如玉,透著安靜的矛盾。


    “時間不多,進去陪陪她吧。”卿塵低聲說道。


    “你似乎隻惦念著靳慧,急著將我往她身邊推。”夜天湛沉默了一下說道。


    “你該比我還惦記著她。”神情掩在淡淡的暮色中,卿塵眉間眼底流露出一種若有若無的傷感:“你娶了她,為何讓她受這樣的委屈?你是她的夫君,她那樣倚賴你,你應該好好保護她。”


    夜天湛似乎愣了愣:“什麽?”眉頭不由自主地一皺。


    卿塵看著她的眼睛:“至少,在她最需要你的時候,你應該在她身邊。而不是讓別人幾乎致她於死地。”


    夜天湛眼中忽而閃過一絲銳光,看定卿塵,卻旋即又歸於疲憊的平靜,“是我疏忽了。”語中幾分落落自嘲,似乎在那一瞬的震驚後,一切都微不足道。


    “靳姐姐若有什麽三長兩短,我說不定會恨你。”卿塵轉身拾階而下,走了兩步,終究回頭,深深地將他看在眼中:“沙場凶險,你……要小心。”


    夜天湛微微閉目,臉上慢慢浮現他一如往常清湛的笑容:“臨走前竟能見到你,我很高興。”


    簡單的一句話,卻叫溫熱的淚水衝入眼底,卿塵猛地回身避開他:“保重。”長裙拂轉,快步離去。


    湛王府的大門突然變得那樣遙遠,胸臆間的不適漸漸襲來,天地越發昏暗,旋轉。


    “卿塵!”夜天湛焦急的聲音傳來,卿塵一個踉蹌,站立不穩,身子落入他的護持中:“你怎麽了?”


    抓著他的手待那陣暈眩終於過去,卿塵搖搖頭:“沒事,隻是累了,我要回家。”


    孑然一身,無家可歸,很久以前她在湛王府中說過的話突然那樣清晰的回想起來,有什麽東西從心底被抽離,緩慢而疼痛。夜天湛深深吸了口氣,他終究沒能留下她,以此為家。


    但他的手仍堅定的扶著卿塵:“我送你回去。”


    卿塵輕輕放開了他的手:“有人比我更需要你,既娶了她們,就好好待她們。”


    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可恨之人掙紮愛怨情仇,又何嚐不是可憐?


    夜天湛微微一僵,看著卿塵轉身,消失在漸濃的夜幕下。


    三千青絲為君留


    不知是怎麽上的鸞車,不知究竟有什麽人和自己說了什麽話,紅羅錦墊已被秋冷浸透,卿塵靠在上麵,疲憊自四肢百骸絲絲滲出,緩緩將身心淹沒。


    眼前層層盡是夜天湛身著戎裝的樣子,隻瞬間的一瞥,為何讓她恐懼至深。


    不是從未料知,隻是潛意識裏一直回避這個可能,似乎不想便不會發生。自一開始,她便選擇了,從來沒有為這個選擇後悔過,但並不代表心不會痛。


    她太了解夜天淩,在這一刻,卻因為了解而陷入了莫名的懼怕。不論南宮競的十二萬先鋒軍和十一的西路軍,此次出征三十萬精兵之中過半來自神禦軍營,就連主帥左右先鋒也分別是夏步鋒及史仲侯。


    夜天淩早已料到一切,信手拈子,已布好了這局棋。虛坐以侯,且待君來。


    這不合時宜的戰事在他翻手之間化為最可怕的利刃,一旦兵動北疆,寒劍出鞘,馬踏山河,誰能掠其鋒芒。即便是朝堂上步步退讓看似艱難,又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進可攻,退可守,一切進退都在他的手中,遊刃自如。


    閉目,心底深處是那雙清寂的眸子,幽若寒潭,深冷難測。


    撐了一日神誌疲倦至極,一路昏昏沉沉,直到鸞車停下,碧瑤打起車簾輕聲叫道:“郡主,已經到了。”


    卿塵自半昏半明間醒來,撐著額頭又稍坐了會兒,方扶下車往府中走去。


    門前侯了許久的晏奚迎上前來,俯身道:“殿下回來多時了,一直在等王妃。”


    卿塵在幽篁長廊處停下,吩咐道:“你們都下去吧。”說罷獨自一人進了寢室。


    青衫肅淡,夜天淩正在案前看著幾道表章,聽到她進來,頭也未抬,隻淡淡問道:“去哪裏了?”


    卿塵赤足踩上錦毯,鬆手一放,微濕的外袍落在地上。她將頭上束發華盛隨手抹下,丟往一旁,人便靠著軟榻躺下,閉目不語。


    夜天淩手中走筆未停,眉心卻微微一擰,紫墨至處銀鉤鐵畫鋒銳透紙。待寫完,方回頭看去,突然錯愕,擲筆於案起身上前,伸手撫上卿塵額頭:“怎麽了,弄成這樣?”


    卿塵臉側發絲散落仍帶著點雨水的濕意,她知道自己現在定是一身狼狽模樣,微微睜開眼睛安靜地看著他,秋水澄明,似若點漆,更襯的臉色雪白。


    夜天淩深深皺眉,轉身對外麵吩咐:“備水沐浴!”


    卿塵瞬目,懶懶抬手拂了下濕發,夜天淩眸中猛地掠過暗怒,握住了她的手,沉聲道:“這是怎麽回事兒?”


    白皙的手上隱隱有幾道淤青,是方才被靳慧握的緊了,此時才覺出疼。卿塵躲了一下,勉強笑笑說道:“靳姐姐今日生了個男孩,有人不想看孩子出生,我差點兒就救不了他們母子。”


    夜天淩麵色陰沉:“你便隻知道救人,自己也不管了?”


    “四哥。”卿塵輕輕的喊他。


    夜天淩唇角鋒抿,眼中雖怒色未褪,卻伸手取過一件衣袍罩在卿塵身上,小心地將她抱起,大步往寢室深處走去。


    伊歌城中多溫泉,宮中府中常常引泉以為浴房,轉過一道織錦屏風,潺潺水聲依稀入耳,迎麵水霧氤氳,暖意便撲麵而來。


    夜天淩遣退侍從,直接便抱著卿塵步入泉池,熱水的熨燙叫她微微一顫,卻驅散了透到骨子裏的冰冷。


    池水不深,坐下剛好及肩,夜天淩讓她靠在懷中,為她除去衣衫,動作輕柔,似乎生怕弄疼了她。卿塵閉著眼睛任他擺弄,突然反手環上他的胸膛,長發落入水中飄起如絲淺網,明眸蕩漾迎著他的目光。


    “疼嗎?”夜天淩握起她的手問道。


    卿塵搖頭,原本蒼白的臉上因水氣而浮起一層別樣的嫣紅,仍舊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的眼睛。夜天淩清冷的眸底微亮,似是灼灼火焰自幽深處燃起,卿塵伸手環上他的脖頸,夜天淩臂彎一緊,俯身便將她吻住。


    幾乎是狂熱的,尋找著彼此柔軟的纏綿,呼吸溫熱糾纏在一起,深深探入心腑。


    良久,夜天淩將她摟在肩頭,長歎一聲低頭道:“野丫頭,跑出去一天弄得這麽狼狽,回來還不安份。”


    卿塵在他懷中一轉,慵然自睫毛下瞥他一眼:“那又怎樣?”


    夜天淩深眸一細,露出絲危險的神情,手臂猛地使力,便將她自池中撈起,大步往一旁寬大的軟榻走去,“那本王便要罰你!”


    流水濺落一地,卿塵懶懶地蜷在那裏。煙羅輕紗如霧般泄下,仿佛水氣漸濃。


    雪帛素錦,三千青絲凝散枕畔,清水晶瑩點點滴滴,沿著冰肌玉骨流連墜落。夜天淩俯身將卿塵挽在身下,吻住她鎖骨處一顆水珠,沿肩而下在那如玉雪膚上挑起桃色清豔。


    卿塵閉目,身邊耳畔盡是他的氣息。不由得,那心跳便隨著他急促而輕微的呼吸聲越跳越快,仿佛被下了蠱咒,控製不住,再也不屬於自己。


    勾著她柔軟的腰肢,夜天淩卻突然安靜了下來,卿塵奇怪地張開眼睛,見他正看著自己,眼底盡是疼惜。“累不累?”見她看來,夜天淩低聲開口:“若身子不舒服便和我說。”


    淡淡的,似清流潺湲沒過心房,卿塵揚唇淺笑嫵媚,伸手撫過他的胸膛勾住他的脖頸:“淩,我要你!”


    夜天淩手臂一緊,長歎聲中低頭覆上她醉人的紅唇。暖霧迷濛一室,天地輕轉,水乳茭融,一切陷入幽沉迷離的夢中。


    沒有試探,沒有猜測,沒有痛楚,沒有嫉疑,沒有他,亦沒有她。情到深處,心神無盡伸展探入彼此最隱秘的領域,眷戀糾纏合而為一。身體乃至靈魂,在最深最濃的愛戀中燃燒,浴火**成為彼此的一部分,永遠不能分開。


    軟帳輕煙,春色旖旎。


    纏綿過後,夜天淩閉目靠在榻上,伸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撫著卿塵後背。卿塵慵懶地伏在他肩頭,一動不動像隻疲倦的小貓,因微微覺得涼,便往他身旁蹭去。夜天淩嘴角淡淡一揚,撈過身旁薄衾給她罩上,她轉身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貪婪依偎著他懷抱的溫暖,不覺竟昏昏欲睡。


    夜天淩亦閉目養神,不知過了多會兒,外麵晏奚低聲請道:“殿下。”


    “什麽事?”夜天淩淡淡問。


    “夏將軍和史將軍都已經來了。”


    “嗯。”夜天淩睜開眼睛:“讓他們稍等。”


    “是。”


    卿塵睡得本不沉,朦朧中聽到說話,覺得夜天淩輕輕將手臂自她枕下抽出。她纏住他的臂膀:“四哥。”


    夜天淩抬手拍了拍她的麵頰:“賴在這兒繼續睡,還是我抱你回房?”


    卿塵搖頭:“我不要你走。”


    夜天淩挑眉一笑:“怎麽今天這麽纏人?聽話,我很快回來。”


    “若我不讓你去呢?”


    “哦?”夜天淩勾起她小巧的下巴,目光研判:“我的清兒雖然調皮,但卻不是那麽不懂事的。”


    卿塵無奈鬆開手,夜天淩隨手拿起一件幹淨的衣袍披上。卿塵出神的看著他寬闊的脊背,“四哥。”她低聲喚他。


    “嗯?”夜天淩應道。


    卿塵沉默了一下,終於問道:“他,能活著回來嗎?”


    夜天淩手在領口處微微一頓,背對著她停住,不語。


    “隻要……隻要活著。”卿塵心底隨著他的動作微沉,深吸一口氣說道。


    滿室寂然,唯有池邊水聲琅琅琤琮,格外入耳。


    夜天淩靜默了一瞬間,卿塵微微咬唇看著身前的他,那挺直的後背撐起素青色的長袍,冷然如山。


    無言等待,分明隻是轉瞬之間,卻似是熬過漫長千萬年的光陰。


    “好。”簡單而清淡的一個字,就像他以前常常答應陪她去什麽地方,答應隨她品梅子新酒,答應聽她彈一首新曲那樣微不足道。夜天淩將衣衫輕抖,整好,袍擺一掠,回身深深的看向卿塵,目光直迫進她心底。


    那樣熟悉的回答,不問因由,隻要是她的請求。他答應她的,從來都沒有做不到。百感交集翻上卿塵心頭,然而如釋重負的輕鬆卻猛然被一股酸楚狠狠揉過,碎成了暗啞的苦澀扼在胸間。


    仿佛輕描淡寫,她卻知道他這一字允諾的背後意味著什麽。她迎上夜天淩的目光,盡量平靜地說道:“我欠他一條命。”


    夜天淩目光在她臉上流連片刻,眼底冷銳隱去,慢慢泛起柔和,聞言一笑:“妻債夫還,天經地義。”語氣清冽,帶著絲倨傲,更多柔情。


    心如割,偏柔軟,淚如雨,卻不覺,卿塵輕聲叫道:“四哥……”


    暗歎一聲,夜天淩坐下將她攬在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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