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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露出裏麵穿著的一身帥服。玄甲鐵衣襯在他頎長的身段上卻優雅,一絲一毫都透著種與生俱來閑適的貴氣,隻是墨色映得那雙溫朗的眼眸深了幾分。他手按在長案上沉吟片刻,再回頭時俊麵淡淡如玉,剛才的一絲陰霾已不見了蹤影。


    “鞏先生,”他語調中是那好聽的溫雅,“你要我即刻撤軍,前方南宮競那十萬兵馬彈盡糧絕再失援軍,必定是全部覆沒的下場,這個後果,你應該比我早想到的。”


    鞏思呈並不著甲胄,披風下一身幹淨的長袍表明他幕僚的身份,而袍子上攏邊的一圈絨滑的貂毛以及不易多得的精紡麵料卻又叫他看起來與別的幕僚不同,他點了下頭:“確實如此,隻是不斷此臂,中軍危矣,如今隻能棄卒保車。此時中軍尚能進退自如,但一旦柯南緒將那五行陰陽陣‘陽遁三局’布置完成,我們便真成了深陷其中。西路目前應該還在祁門關外,李步用兵很有一套,淩王再厲害也不可能三五日便破了祁門關。”


    聽到李步的名字,夜天湛一雙湛湛清眸微眯了眯:“棄明投暗,其罪難恕。柯南緒那陽遁三局難道鞏先生也毫無辦法?”


    鞏思呈歎了口氣:“柯南緒此人才絕江東,放眼天下,怕隻有南陵左原孫能與之一較高下,我並沒有十分的把握。而且最要緊的是糧草,這次糧草被劫倒真是沒有想到的事。”


    夜天湛眉心一蹙:“兵部派誰不好,偏派衛騫來,我已吩咐過此人不能用,是誰著他任的三軍右都運使?”


    鞏思呈道:“現在汐王領著督運的職責,人員應該都是由他統調的。”


    夜天湛隨手握了盞茶,道:“這是給衛家示好呢。”


    鞏思呈笑了笑:“不如說是做給殿下看的,那位子輪不到汐王,這誰都清楚。這次出征前汐王在朝上站在咱們這邊,他手中的京畿衛也頗有些分量。”


    夜天湛緩緩啜著那香茗,薄薄的雲盞在他指間轉動,他似是品完了這茶香,方說道:“先生也別小看了五皇兄,他一向行事穩重小心,這次在朝上我倒有些意外。”


    鞏思呈道:“汐王身份所限,容不得他有太多的想法,真正該防的是淩王,尤其皇上那裏,似乎透著些叫人擔憂的兆頭。皇上好端端地讓淩王插手戶部,這就很耐人尋味,要不是我們防得嚴,戶部恐怕早已大亂了。年前溟王的事,細細琢磨下來,分明和淩王府脫不了幹係。最耐人尋味的還是清平郡主以暫代修儀的身份嫁入淩王府,皇上分明是將鳳家放到了淩王那邊,接著又封了蓮貴妃……”


    夜天湛起先凝神聽著,忽而眼中微波一漾,握著茶盞的手指不著痕跡地緊了緊,他不知為何竟突然想起延熙宮。


    去年暮春初夏的時分卿塵還是延熙宮的禦女,有一日他在延熙宮看到卿塵站在前麵漸行漸高寬大的台階之上,一個人仰頭望著遠處。


    時值黃昏,金烏將墜,淡月新升,大殿後麵半邊天空火燒一般漾滿了似橙似彤的雲霞,其中流金赤紫交錯鋪陳,緩緩地流淌在漸濃的天色下,透過碧簷金瓦、瓊樓飛閣一直染到白玉般的階欄,亦在人的衣襟暈了一抹若有若無的流光。


    卿塵站在高大的宮殿之前隻是一道淡淡的身影,暖風穿過柳梢漾起她月白色的宮裝,裙袂飛揚的剪影有些飄逸不定的錯覺,身後華麗的殿宇濃重的晚景都壓不住她清淡的模樣,叫人覺得如果一不留神她便會消失。


    她似乎沒有注意到有人進了延熙宮,隻抬頭看著另一半天邊奇異的景象。身後濃霞似火,眼前淡月初升,絢爛的雲光漸入西山,在天空讓出純淨的色澤,一片青墨深邃。半弦彎月遙掛天幕,好似極薄的一片脆玉,微微有些蒼白的光。


    卿塵望著淡月出神,神情幽遠,夜天湛便站在墨青色的天空下不遠不近地望著她。他仿佛一直在尋找什麽東西,抬頭凝望,在這一刻知道了是什麽,相隔如此之近。原來總有些空洞的心中忽然被填得毫無空隙,就像那漸沒的暮雲都落在了心裏,刹那的溫暖和寧靜。


    他沒有去驚動她,好整以暇地緩緩踱步,直到卿塵不經意地回眸,看到他時有些驚訝,而後淡淡微笑起來。


    夜天湛卻停下了腳步,那一笑似乎在遙遠的地方見過,縱使現在近在眼前,依然是隔著夜幕的煙嵐。


    他用手中的玉笛點了點她:“偌大的延熙宮好像就隻剩了你一個人。”


    卿塵笑著一揚頭:“不是還有你嗎?”


    夜天湛拾階而上,延熙宮的燈火次第燃亮,勾勒出光火深處莊穆的宮殿,層層地鋪展開來。晚風掠得她發絲輕拂,亦吹得他一身水色長衫起起落落,他閑話時並沒有忽略卿塵眸中若有若無的惆悵,不管在何時相遇,她眼底最先掠過的永遠是這樣一種情緒,在清水般的眸光後瞬息而沒,卻一絲絲抽撥著他心中深淺浮沉的柔情。


    他不欲去問,隻覺得還有時間轉寰這樣的若即若離,直到那一天輕紅嬌粉鋪滿了帝都,就連懷灤郡中都感受到毫不吝嗇的喜氣,他踏進張燈結彩的淩王府看到她身上的大紅嫁衣。向來看慣了的素白淺月忽然變成那樣刺目的紅,就像西山處斜陽如血的顏色,而她的笑卻不再如半空那彎幽涼的月色,似天光水影綻放於極高的蒼穹,鋪天蓋地地將他淹沒。


    閑玉湖前細雨中,他一朝錯身,失之一生。


    “殿下,殿下?”鞏思呈的聲音隻得加大了力度。


    夜天湛猛地抬頭,手裏的雲盞一晃,琥珀色的香茗微涼,潑濺了幾滴出來:“剛才說什麽?”


    鞏思呈暗中歎息,目光中盡是了然:“南宮競是淩王府的人,如今正是機會,他便如淩王左膀右臂,留不得。”


    夜天湛深吸了口氣,放開那盞涼茶。他重新取了個杯盞,仍是自斟自飲,舉止一絲不亂,眸色中看不出情緒。他沒有順著鞏思呈的話往下說,反而語氣略有些加重:“誰是對手這倒是其次,我更擔心亂從內生。且不說上次歌舞坊的事,你看戶部那些帳,牽扯的都是些什麽?我早提醒過舅舅,讓他用人要有所約束。再者衛家,早就有一個太子妃生性懦弱,現在一個衛騫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還有個衛嫣自作聰明。”


    鞏思呈道:“聯姻衛家的事,我也不十分讚成,但殿下若不是前次那般頂撞娘娘,這次也不至於不好反對。”


    夜天湛知道這指的是當初求娶卿塵時他和殷皇後的爭執,後來還是鞏思呈從中勸解,殷皇後才終於同意,然而事情最終卻還是毫無結果。他整了整手腕處的束袖:“先生同殷家幾十年淵源,說起來母後和舅舅都該稱你一聲老師才對,母後還是肯聽你的,這次我也知道不能再說什麽,所以也沒有反對。”他話說得輕描淡寫,將眸中瞬息萬變的神色一抹帶過。


    鞏思呈顯然和夜天湛之間並不需要過多的客套,也不謙辭,隻說道:“說句不敬的話,娘娘的性子十分要強,殿下今後若有事,還是婉轉些好。”


    夜天湛笑了笑:“先生的話我會仔細揣摩。方才說起撤軍之事,南宮競此人雖是難得的將才,卻絕不可能為我所用,我亦不想留他。但他所率十萬將士,皆上有父母,下有妻兒,一旦葬身北疆,我天朝十萬家舉喪,母痛其子,妻哭其夫,兒失其父,又豈止是十萬人家破人亡,哀毀天倫?我若此時釜底抽薪,豈非不仁?再者,南宮競之所以兵困大荒穀,是為保中軍無恙,若非他當機立斷自毀退路,整個大軍難免要中柯南緒誘敵之計。我若棄之不顧,是為不義。”他話說得不緊不慢,語氣卻十分堅定:“鞏先生,此事非不能為,乃是不可,我夜天湛亦不屑用這樣的手段。”


    鞏思呈原以為之前的話夜天湛都未往心裏聽去,誰知他此時說出來竟是已然深思熟慮過了,“殿下,你還是不……”話說一半,他忽而長歎:“殿下今天說出這番話,我亦不知是喜是憂了!”


    夜天湛眸色中的溫雅微微也帶著點兒深邃:“我不願這麽做還有一個顧慮,便是夏步鋒和史仲侯。他們這些神禦軍的大將都同南宮競一樣,是隨淩王出生入死的人,必不會眼看南宮競坐困死局。此時若棄前鋒軍撤退,難保軍心動蕩。”


    鞏思呈道:“殿下明知他們都是淩王的人,當初用他們,究竟又是為何?”


    夜天湛淡淡笑道:“軍求良將,若連這幾個人都容不得,遑論天下?他們至少不誤大局,好過用衛騫那種人。傳我軍令吧,命史仲侯率輕甲戰士過嶺尋路,我們爭取兩日內與南宮競會合,再商討對付柯南緒的法子。”


    鞏思呈拱手退出。雪倒是停了,風卻未息,吹得人須發飄搖。一陣霰冰夾在風中呼嘯而過,深不知路的山嶺在重雪之下白得幾近單調,看久了竟生出煩躁的感覺,他不能避免地緩緩歎了口氣,方才那句沒能說完的話不由得又浮上心頭,湛王,還是不夠狠啊!


    婉翼清兮長相顧


    一支玄甲輕騎借著天色暗淡的便利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半山懸崖,橫梁渡前正薄暮,肆虐了數日的北風在餘暉的光影下漸息漸止,夕陽拖著淺淡的落影逐漸消失在雪原一隅,靜緩如輕移蓮步的女子,在寒馬金戈的空隙間悄然退往寥廓的天幕。


    十一居高臨下看著已近在眼前的叛軍,戰車源源,甲胄光寒,形勢如前所料,叛軍仍在不斷往此處結集兵馬,唯一的目的便是封死大荒穀出路,徹底孤困天朝中軍。


    敵兵分布盡收眼底,他調轉馬頭,對卿塵笑道:“真想不通,四哥怎麽放心讓你跟我來。”


    卿塵唇角微微一撇,她問夜天淩這個問題時,夜天淩專注於軍機圖,隻言簡意賅地道了句:“唔,我放心你。”


    現下夜天淩不在麵前,十一也不拘玩笑,低聲揄挪她:“不管怎麽說是七哥在這兒,他難道糊塗了?”


    卿塵想著夜天淩在她的探問下抬起頭來時不慌不忙的語調,那悠遊從容的樣子還真有點兒恨人,“嫁作淩王妃,你就沒有曾經滄海難為水的感覺?”這算是什麽回答,她頗無奈地道:“他現在簡直是有恃無恐。”


    十一哈哈大笑:“誰讓你那天在合州那麽緊張他,不如我教你個法子,你把九玲瓏找齊了,看他不急才怪。”


    卿塵抿嘴,笑看他:“四哥還不是因為要左先生鎮守合州,才讓我這半個弟子來助你應對柯南緒,你倒算計起他來,等我回頭告訴他這法子是你教的。”


    十一拿馬鞭直指著她無語,啼笑皆非,半晌才說了一句:“這真是……重色輕友!”


    卿塵早耐不住,樂得快要伏在馬背上,一番說笑中扭頭看向叛軍:“我跟左先生學習奇門陣法,曾聽他提到柯南緒,說此人行軍布陣天縱奇才,怎麽現在看來,這調兵遣將竟也平平?”


    十一亦道:“我也正奇怪,想必盛名之下其實難副,或許是我們多慮了也說不定。”


    倆人正說著話,卻聽見空曠的山野間遙遙傳來一陣琴音,其聲悠揚,時有時無,飄忽幾不可聞,卻輕繞於高峰低穀,又清晰如在耳邊。那琴聲聽去隨意,輕描淡寫間竟帶出千軍萬馬行營沙場的氣概。卿塵和十一不約而同地回頭,依稀見橫梁渡前的敵兵緩緩布列成行。卿塵看了一會兒,臉上忽然色變:“陽遁三局!”


    十一劍眉緊鎖:“傳令下去,三軍備戰!”


    卿塵目不轉睛地盯著橫梁渡:“我們倆個不知天高地厚,還在此說笑。柯南緒以琴禦陣,此陣生門一閉,大荒穀即刻而成絕域,便是左先生親至也無濟於事了。”


    十一倒十分冷靜:“你有幾分把握?”


    卿塵道:“我隻能盡力一試,現在看陣勢,離位所在是大荒穀入口,你當取艮位,過震宮,但千萬莫入中宮,否則觸動陣勢萬難收拾,隻不知中軍能否見機突圍。”


    空穀夜暗,月色一層泠泠微光鋪瀉於薄雪殘冰,幽靜中詭異的縹緲,一縷若有若無的霧氣繚繞雲峰,輕似淡紗飄忽不定,漸生漸濃,幾乎將整個山穀收入迷霧的籠罩之中。


    柯南緒的琴聲便在這雪霧掩映處鳴響,似縱橫山水,進退自如。燕州軍中,火光深處的高台上其人微閉雙目,隨手撫琴,大軍陣走九宮,緩緩移動,逐漸化做鋪天蓋地的羅網。


    冷月於雲後漾出一抹浮光,毫無征兆地,一道錚然的琴音出其不意劃撥空山,浩浩然旋繞天地,撩紗蕩霧,刹那清華。


    山風激蕩,陣前火光搖晃,紛紛往兩旁退開。柯南緒眼簾一動,手下未停,琴聲依舊源源不斷地撫出。那道清音飄逸入雲,回轉處忽若長劍淩空激水,一絲不錯地擊於他曲音的空檔,長流遇阻,濺開萬千浪,軍中陣腳竟因此微生異樣。


    柯南緒雙目“唰”地抬起,琴弦之上拂起一道長音,陡然生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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