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夢麟拖家帶口兒地走了,自己走得並不快意,留下的也盡是些個麻煩。秀英一個婦人,婦道人家看重的無非三樣:父、夫、子。眼下兒子年幼、女兒出嫁、娘家隻有個不用的老娘,三者皆係於洪謙一身,秀英最憂心的無過於洪謙富貴之後不與她一心。


    秀英於江州時,也頗有些兒自傲,到得京城,一憂年紀漸老、再憂子嗣不豐,一顆心七上八心,最怕哪裏冒出個妖精來攪得家宅不寧。二、三年來,洪謙倒是不近女色,君子得很。“褚夢麟這個雜種將自家弄敗落了又要來禍害旁人家!”秀英這話時,端的是咬牙切齒。


    李媽媽一旁陪侍著,如何不知秀英的心事?開解道:“官人又不曾要留。”秀英道:“他不,我更不能輕易打發這些個人了。”李媽媽道:“娘子掌家,如何打發不了?女樂行裏原就不講究,那個亂窠子裏出來的一班女樂,更是亂上加亂,哪個好人家能收留?不怕將家攪亂?哥兒也一年大似一年了,不消三、四年,十二、三歲的郎,最難管教。”


    秀英一聽事涉金哥,比之洪謙可能三心二意還要難忍,當即道:“送走送走!一個也不留她們!我也不作踐她們,媽媽去尋處清靜庵堂,與那裏頭庵主錢百貫,送她們去修行,想出家便出家。那褚夢麟若得回京時,她們願回舊主人家,也由她們。”


    李媽媽道:“娘子是善心人。”秀英道:“也沒多好哩,總是人不犯我,我也不去害人。夏天到了,江州來的好團扇屏風,我分作幾份,媽媽帶人往各處送一送罷。也不是罷好物兒,勝在新鮮野趣。”李媽媽笑應了,道:“娘子隻管放心,保管該送的一個兒也不落下。”秀英聽了便笑,她送團扇屏風是假,借李媽媽之口這女樂事是真。


    待李媽媽親領著人往各家將江州繡品,往見了各家女主人,又將物什奉上,便輪著各家問候秀英。李媽媽便:“懷相極好的,隻是天又熱,不敢出來,家中又有事。”便有人因問何事,李媽媽便將與秀英之語再一回。實是這褚夢麟名氣太大,眾女一聽是他家內出來的女樂,便不好覺著是秀英妒忌了。


    更有人如霽南侯太夫人一想褚夢麟做下的髒事,便疑心這班女樂內有無他收用過的,又,褚夢麟的兒子裏也頗有幾個長成了的,若與乃父一般德行,這女樂恐也不能幸免。一旦不幸有身,這女樂又入了北鄉侯府,生下來的孩子算是誰的?洪謙固可不認,然他是清流出身,沾上這等事,聽著也不好聽!


    太夫人思及此,忙:“我這裏還有新鮮果子,酸甜,最合孕婦的口兒,你且回,我使人送到府上去。”果遣心腹人往北鄉侯府裏去,先讚秀英想的周到,又將她所憂之事一並了。言下之意,便是催促送走也要盡早。


    洪謙原是有些個與褚夢麟做個君子之交的意思,因褚夢麟往日行事固不合常理,卻每每令人意想不到,有奇效,好以他做個奇兵,不定甚個時候兒有用。他在江州時便能與三教九流混做一處,開賭坊設局的都認他做大哥,於細節上實不甚計較。隻因讀書入了仕,又有這一家子要照看,才要做個好人樣兒。


    經近來之事,洪謙方發覺,褚夢麟往日做下的事情無人管並非旁人不計較了,乃是彼時報複有些個雞肋。日積月累,已是忍無可忍,到了眼下卻是要開始算總賬了。看鐵禦史之彈章,一本還比一本狠。日後還不定有甚事!洪謙當機立斷,將這女樂送走,便依秀英之議,尋個清靜庵堂,要有個嚴厲師傅,管束這一幹女樂。


    秀英了了自己一樁心事,卻又以己推人,擔心起玉姐來:“官人這樣,已有人送女樂來,九哥做了太子,這……上趕著的人還能少了?!”此事卻是可與洪謙商議的。洪謙聽了道:“休要瞎擔心,太子不是沒有分寸的人。你隻管安心養胎。”


    秀英道:“我怎能安得下心來?百姓人家,哪家嫁出個女兒平日不得見麵兒的?我也不知道她是胖了瘦了,是渴了餓了,心裏惦記哩。她平日裏是個有成算的,畢竟還年輕,夫妻口角時,在外頭,還有親戚做轉圜,那裏頭的人,不落井下石就算慈悲了。”


    洪謙道:“你也不想些好事!想著女兒女婿口角!真個擔心,江州不是有繡屏來?送一架進去,順捎兒就傳了叮囑了。”


    秀英拍掌道:“我怎沒想到這個哩?”忙去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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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姐這些個事情上頭,還真個不消父母擔心,收了繡屏,便喚這押送之人進來。押送的乃是李媽媽,玉姐自幼是她帶大,情份非比尋常,見了麵兒,玉姐眼圈兒一紅,李媽媽眼淚掉了下來,趴在地上磕頭:“終見著娘娘了。”朵兒忙上來將她扶起,玉姐道:“攙媽媽去那交椅上坐了。”


    先問家中可好,李媽媽道:“好,好著哩。大哥讀書也好,官人都誇哩,家裏也沒有淘氣的人了。二哥開始學認字了,娘子懷相也好。”玉姐因知褚夢麟與林皓事,便問家中可受了牽累。李媽媽便忍不住,一五一十將出來,末了神神秘上前,附耳道:“娘子恐姐兒在宮裏也遇著一般的事情,官人便叫老身往這裏來,與姐兒一聲兒,凡做事,休先掛了臉兒……”


    李媽媽口中熱氣噴到玉姐耳朵上,原就癢,及聽了這話兒,玉姐便忍不住直笑,又揉耳朵道:“我都醒得。”聽了囑咐,笑吟吟發了賞錢。又茶兒:“你有甚要捎帶的,都交與媽媽捎回去。”還叫朵兒與李媽媽多話兒。自引碧桃、青柳去看章哥。


    時值四月末,章哥已長得頗大,養得白胖可愛,於榻上仰臥著,偏又不肯安生,手腳齊揮,口裏也不知咿呀個甚,每一句兒,最後一個字均咬得頗重,倒似訓話一般。玉姐瞧他這模樣兒,便想起蘇先生上課來,也是這般立著,遇有警句時將聲調兒放重了,手兒還要空比劃幾下。


    偏章哥如今隻是個團子,又似隻翻過身兒來的烏龜仰麵朝天,這樣子便要怎滑稽有怎滑稽。玉姐一麵將他抱起,一麵道:“這般不老實,對著房梁兒都能上半天,虧得是在屋裏,放到外麵,豈不要罵天?”


    章哥也不知聽沒聽懂,見著親娘,也不裝樣兒,咧開嘴兒笑將起來,兩隻手兒張開要夠玉姐。玉姐大笑,又叫李媽媽來看章哥。李媽媽紮煞著手不敢來抱,玉姐也不在意,親抱著與她看。李媽媽越看越喜,道:“鼻子嘴巴像姐兒,眼睛眉毛像太子哩。娘子還念叨哩,是不曉得長開了是個甚模樣。”玉姐道:“那你回去與娘聽來。”


    話間章哥又不耐煩起來,掙紮著往榻上夠去。玉姐道:“叫他爹寵壞了,他們兩個見天兒一處玩,鬧騰得很。”李媽媽聽了,笑道:“這樣才好哩!孩兒總要與父母長久相處,彼此心裏才會親近。”胡媽媽平日不大吭聲兒,此時也附和道:“是哩是哩,花得心血多,自然記得深些兒。”玉姐頗以為然,太陽下站得久了,膚色便要深些兒,凡事做了便是有跡可循。


    李媽媽了章哥,又看玉姐,道:“我看姐兒身段,已有些兒未嫁時影子,將養得這般好,果然是年輕底子好。”玉姐道:“仍舊胖哩。”李媽媽急將手兒一擺道:“姐兒休要急,尋常婦人,也好要將養一年半載哩,眼下休要為了嫋娜樣子弄壞了身子。”茶兒笑道:“您老便放心,也回與娘子放心,娘娘有分寸哩,”又玉姐,“哥兒才四個月兒,您腰身不過比原先肥了兩寸,還抱怨哩。”


    幾人話間,九哥卻從前朝歸來。玉姐親抱了章哥於殿門前來迎他,九哥看了章哥伸手來接,將他抱得高了些兒,章哥開心不已,咯咯直笑。九哥看他這般笑顏,將朝上煩心事拋卻,與他頭碰頭兒,笑作一處。又親抱了往座兒上坐了,抬眼卻見著了李媽媽。


    李媽媽忙上來磕頭,九哥原是知道她的,也問她好。李媽媽道:“好好,都好哩。”玉姐道:“媽媽來送江州的繡屏,也算是自家土產了。”李媽媽接口道:“江州送來的,娘子,咱家也擺不了這許多,擺多了也沒意思,有好物什兒,當分贈親友,使老奴一一送上門兒去的哩。”


    九哥耳朵一跳,故作不經意狀問道:“都送與誰個了?”李媽媽一一細數:“蘇先生府上、義安侯親家那裏、郡公那裏……”九哥聽他父母處亦有,不由掛心,待李媽媽完,又問:“都見著主人家了?”李媽媽道:“見著了哩,天兒熱,略瘦了些兒,苦夏,倒都精神。”


    玉姐問道:“阿家可好?”李媽媽道:“好,正要張羅與家裏七姐親哩。”玉姐道:“可相中哪家郎?”李媽媽笑將頭兒搖一搖:“這卻並不知了,想是還沒個定論?”玉姐一頭道:“這卻是該仔細著些兒。看這繡屏,我倒想起原先時候兒玩過的繡球來,我偏喜歡江州的繡藝。媽媽回去,叫她們做幾個來,或一月或兩月,把來與我,要大紅的。章哥也漸大了,好與他玩。”李媽媽道:“回去便叫她們做來,一應針線布料都用幹淨的。”


    玉姐便叫將賜與北鄉侯府之物抬來,又與李媽媽滿裝四匣糕鮮果攜回。


    等李媽媽去後,玉姐卻九哥:“你安心,七姐是阿家親女,必會仔細的。李媽媽雖是個忠心的老媽媽,卻也不是實心不透氣兒的,回去必報與我娘,也不用等一、二月,外頭必有由頭將消息傳了來。”


    九哥道:“一牆之隔,相見難如登天。”玉姐道:“暫忍耐片刻,如今禦史正在興頭兒上哩。”以蘇正之耿直,官家親近了生母冷落了嫡母還要叫他諫上一諫。如今九哥已算不得申氏兒子了,再親近,禦史更要話了。


    九哥歎道:“你我雖不便,禦史卻也是公忠體國,沒了他們,隻怕咱做錯了事也沒個人一聲兒,有錯而不能改,必致大禍!以人為鑒,可知得失,禦史不可輕,不可欺,還要供著他們哩。囉嗦便囉嗦罷。”


    玉姐聽了一指章哥,笑道:“這個話兒現聽明白了,你再與他聽罷。”九哥拿眼兒去看章哥,章哥似有所覺,也拿一雙烏溜溜桃花眼兒去看他爹,嘴兒微張成個圓,把九哥看得也微張了口,也睜圓了眼。玉姐一旁看得以帕掩麵,笑得一抽一抽:“我去看看午膳好了不曾。”


    是看,也不須她親自下廚,隻看做好的菜色,也是清淡爽口。東宮自在也是真個自在,眼下無人敢管,想做甚便做甚;可憐也是真個可憐,無人去管,玉姐產後坐月子都是胡媽媽與茶兒指。這親自檢驗飲食之事,自然也無人挑剔。


    章哥與九哥玩了一陣兒,悃倦睡去,茶兒忙接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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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哥卻與玉姐一道用飯,雖是食不語,眼前擺放的皆是他喜食之物,卻也是無言之愛,九哥也用得暢快。食訖,漱了口,撤了殘肴,兩人各捧一盞茶,玉姐才慢慢引他話:“褚夢麟走時送我爹一班女樂,將我娘嚇了大跳,怕金哥長大看著學壞了哩。”


    九哥道:“金哥才多大?”玉姐嗔道:“不了,能聽得懂人話了,你想到哪裏去了?非得做下甚事來才叫不好?聽得多了,不以為恥,日後長大了要扳回來可就難了。”九哥道:“又是這個褚夢麟!”玉姐問道:“他怎地了?”九哥道:“他好日子也該到頭兒了。褚晉尚在太學讀書,其妻自然留京陪侍。褚晉外祖母又病了,要留女兒侍疾。褚夢麟是個內宅不清的,帶著這幫子不安份的婢妾庶子一路回家,他能安生了?”


    玉姐訝道:“平日裏你不大這些個,我還道你於家長裏短不在意哩。”九哥麵上一紅,尷尬道:“我不而已。”想有酈玉堂那樣一個爹,做兒子想心裏舒坦了,不是比他更傻,便要肚裏明白,九哥有幸有申氏那樣一位明理的母親,內宅裏頭倒真個是不糊塗。玉姐道:“往後我,總成了罷?”九哥咳嗽一聲,不接這個話,卻:“有件事兒,要勞煩大姐。”


    玉姐道:“甚事?”九哥道:“還是七姐的事兒。”玉姐道:“旁的辦不了,傳些消息,若外頭有用得著你我的地方兒我來與你,卻是須盡力的。我與六姐、七姐處得最久,最是投緣兒,豈會眼睜睜看她不快活?要我,你也是多心,阿家何等樣人?”


    九哥尷尬道:“原在家時,我是不擔心這些個的,這一離開,反而多想了。”玉姐道:“誰不是呢?我原在家時,看金哥淘氣還要打他來,如今心裏隻剩下疼了。”九哥道:“金哥何須擔心?我總不叫他吃了虧兒。有我們這些人在,他豈能不好?”得玉姐也笑了:“看看看看,一般的心。放心罷,七姐那裏必弄得美滿。”


    兩人一回話,九哥不便在後頭久留,又往外麵去了。玉姐正好歇一會兒晌,起身時,朵兒來報:“娘娘,衣裳做好了哩。”卻是取了四套男裝來,皆照著玉姐身量做來,略放寬了幾分,腰上放寬三寸,紮上腰帶,倒也不顯肥襯。


    玉姐換上了往鏡前一照,忽地一笑,暗想,我換上這一身兒,不知道那呆子見


    作者有話要:這算是情趣外衣呢還算是COS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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