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浣薇、心婉於昭鳳宮殿後的飛仙亭靜坐,驕陽煦暖和風吹,風散飛花絮漸飄。兩個月,他再沒來過,溫靜若小產之事已隨著時間而淡去,竟沒人再追究她的孩子到底是我害的還是自己摔的。弈冰也未再上表請奏徹查此事。如何平息下去的我不知道,但是平息之人定是祈佑,我知道。


    陪在我身邊的也就隻有她們兩了,其他奴才都懶懶散散,對著我的態度也不如往常那麽殷勤,對我的話置若未聞,似聽非聽。這也許就就叫世態炎涼吧。


    我端起亭桌上擺放的梅香釀煮香茶,放在唇邊輕抿一口,我的心情頓時開朗許多。這是心婉每日為我調配的茶,很香很甘甜,最重要的是,這個茶名帶有一個‘梅’字。


    心婉突然朗朗吟道:


    遼闊蒼穹,千林白如霜。臥看碧天,雲煙醃藹間。


    細葉舒眉,輕花吐絮,綠陰垂暖,隻恐遠歸來。


    臨水夭桃,倚且酬春。千裏暮雲,瑤草碧何處。


    隱隱青塚,畫戟朱翠,香凝今宵,遙知隔晚晴。


    我訝異的瞅著她,“這詞是你自己作的?”


    她用力點頭,“這是奴婢昨夜想了一晚的詞,就想著今日借它讓您心情開朗些。”


    我放開自己一聲輕笑,心中漸浮感動之情,“謝謝。”


    “皇妃,恕奴才多嘴說一句。兩個月了,如今的尹晶已是九嬪第三等昭媛,皇妃敗落失勢,卻至今未來瞧您一眼,虧您當日還將她推給皇上。她真是忘恩負義。”浣薇緊抿著唇畔,惱怒行於色。


    “如今我失勢,眾人都避之惟恐不及,尹晶的叛離情有可原。”我將眸投放至微波粼粼的湖麵,光芒因水波蕩漾而刺著我的眼睛,微帶疼痛。


    心婉哀哀一歎,“我認為,您與皇上還是可以和好如初的。要不……您寫首梅妃的樓東賦,奴婢給您送過去?要不,卓文君的數字詩也行。”她滔滔不絕的念叨著,想為我出主意。


    聽著她的一字一句,我用力忽略掉心中逐漸開的酸澀,霍然開口道,“不做阿嬌吟長門,不為飛燕亂後宮。不學獨孤禁帝愛,不罕長孫尊為師。這是我封皇妃後每日對自己說的話,如今我失了皇上的寵愛,也絕對不會如曆代皇後那般自艾自憐,妄想利用手段而奪回皇上的心。”


    “但是,您可能會永遠喚不會皇上的心……”


    “請讓我留下自己僅剩的驕傲吧。”


    我的聲音剛落下,另一聲起,“皇妃。”韓冥遠遠的叫了一句,我們一齊朝他望去,隻見他悠悠而來,神色如常。


    “冥衣侯,這可是後宮,您這樣出現在此會害了皇妃的。”浣薇驚道,口氣中全是戒備之色。


    韓冥的視線在四周環顧了一下,“如今的昭鳳宮早已不如前,一路上我一個奴才也沒見著,你認為還會有誰注意我的到來?”


    “你們都退下吧。”我又端起杯中之茶飲下一口,香氣撲鼻傳遍口中。


    待三人都遠遠避開,韓冥才與我麵對麵坐下,竟一把奪過我手中的茶,由於他的力氣較大,茶灑出了一些在他袖口上,“好香的茶,你常喝嗎?”


    “這是梅花釀茶,我每日都喝,現在已然成為一種習慣。”對於他的舉動我隻是一笑置之,“你知道嗎,佩刀上的毒,是皇後所下。”


    他的臉上並未因我的話而有所變化,隻是放下手中的茶淡淡說道,“是麽。”


    “你似乎一點也不驚訝呢,但是我卻很驚訝。”我撫弄著指甲上鑲金細紋,凹凸之感,“皇後怎就料定我會拔刀呢?”


    韓盟不語,回避著我的問題,似乎在考慮著我此話之意,又似在回避著什麽。


    我未再繼續說下去,而是將話題調轉,“你今日找我有何事。”


    “關於靜夫人之事,那個孩子……”他的聲音突然延長著。


    “是我。”毫不避諱的承認,對他我一直無隱瞞。況且,以他與祈佑的關係,又怎會不清楚其中之事,“我很奇怪,你竟與皇上一樣,沒有問我原因。”


    他再次回避了我的目光,垂首道,“因為我相信你。”


    “又或者,你根本就知道原因?”我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問了一句,笑容依舊如常,仿佛與他隻是閑話家常而已。


    隻見他的手輕顫,最後勾了勾嘴角,想開口說些什麽,我搶先一步道,“我開玩笑的,侯爺怎麽會知道呢。”


    他輕輕撥弄著案上的茶蓋,“皇上許久未來了吧。”一句話暗藏幾層意思,我明了,亦輕點頭,他又道,“或許……這對你是件好事。”


    “聽說,皇上很寵愛尹昭媛。”如今在說起尹晶,我已心如明鏡,平淡無波。


    “過些日子,皇上就封她為夫人,或許……正位西宮之人會是她了。”他有著擔憂之情,說話時也是小心翼翼,生怕我的情緒會因此而有波動。


    我隻是雲淡風清的灑脫,浮華一場,我費盡心機換來自己的心有不忍。若我夠狠,現在的我依舊是寵耀一身的皇妃。可若真的狠下心,我就真成了一個世俗的女子,“記得嗎?你曾對我說,上天賦予可我美貌、聰慧、善良。可當我被仇恨蒙蔽之後,我的才智盡被湮沒,我沉浸於一個完美的夢中,再無與身俱來的靈氣。”


    “現在,你清醒了嗎?”


    “這兩個月來,我真的冷靜了許多,也理清了許多,我真的錯的離譜。”冷不住的,凝望不遠處粉白一片的桃林,來到這個皇宮有一年了。在這短短的一年間,我竟發生了這麽多事,雲珠的死,祈星的死,杜皇後的死,我冊封為蒂皇妃,被人下毒加害,親手拿掉靜夫人的孩子,這一切的一切連串起來,竟是如此清晰。“韓冥,陪我去那片桃林走走好嗎?”


    韓冥點頭,扶起略微有些站不穩的我,領我朝那片桃瓣紛飛的林中走去,粉白一片,飄然幽臥,傾國傾城。猶記得毀容後的一年多時間,在蘭溪鎮的桃花源是我過的最平靜的一段日子。隻可惜,我為了一段情而孤身來到皇宮,毅然放棄自己的自由,隻為見他一麵。但是,見麵換來的是什麽呢?


    我兩置身在桃林間,枝上花如雪,似血染雪色,淡褪去。煙盡溶溶與誰同,暗淒斷,無人說。“你知道嗎,溫靜若曾來過。還記得她臨走前對我說了一句話。”蹲下身子,雙手撥開微濕鬆軟的泥土,髒了我的手,卻依舊不停的撥弄著。


    “她,說什麽了。”


    “她說,她看見了將那封揭發雲珠身份的匿名信送至百鶯宮前的人,是徐公公。”我將紛鋪在地的片片桃花攏於手心,再一片片的將它丟入那個不深不淺的坑,“一直伺候在養心殿,皇上身邊的徐公公。”


    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


    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此次的我又是一身禁衛衣著,隨在韓冥身後進入了養心殿,是我求他帶我來的。因為我不願在逃避,我想麵對,我想知道一切,雖然,我心中已隱隱浮現了真相。但是我更想的是親耳聽到真相。


    養心殿隻有幾名侍衛看守著,我想,那些都是皇上的親信吧。而我則以韓冥的親信看守在外,正殿內隻有皇上有韓冥,朱門微微掩著,露著一條不大不小的縫隙,我不住的朝那條縫隙中輕輕挪動著。豎耳傾聽裏邊的動靜。


    “皇上打算拿皇妃怎麽辦?將她丟在昭鳳宮永遠不再理會?”韓冥聲音中藏著隱隱的怒氣,在皇上麵前,他敢這樣說話,是第一人吧。


    “朕……不想再將她牽扯進來了。”祈佑的聲音依舊是淡漠如常,無波無瀾。好久沒再聽到他的聲音了,我竟是這樣的懷念。


    “那就是打算不再管她了?”音量又提高了幾分,“皇上當初打算牽扯她進來的時候為何不考慮著要放她?你可知道她為你承受了多少,她待你如此真心,凡事都為你著想。而你盡為了鞏固您的皇位,吩咐莫蘭將毒塗在佩刀上,而嫁禍給皇後娘娘,隻為喚起她的仇恨,助你鏟除杜家!”


    “皇上可知道,當她在生命垂危之即,想到的依舊是皇上,她的口中不斷念著皇上您的名字……她說她不要死,她不要再拋下你一個人繼續孤獨,她想一輩子陪著您……我看著她的血源源不絕的從口吐出,染紅了整個衣襟,染紅了我的雙手。”


    “那毒有解藥,隻要救的及時,她絕對不會有事。”祈佑的聲音略微的沙啞。


    “皇上知道,那不是解藥的問題!”韓冥聲聲質問著,“你可有考慮過,若她知道自己如此信任的人這樣對她,她會有多傷心?你真的沒有考慮過嗎?”


    “還有靜夫人的孩子,你早就知道那是她與弈大人的骨肉,你故意讓她發現他們兩人之間的私情,你要借她之手除掉靜夫人與弈冰。但是讓你沒想到的是,她始終不忍心如此對待靜夫人與弈冰,而是放了他們一條生路!”他的聲音越來越大,如鬼魅之音源源傳進我的耳中,我木然靜站,靜靜的聽著韓冥一聲一聲將我心中早就猜到七八分的真相說出。


    對,自那日刀光對我說,是皇後在佩刀上下毒,我就起了疑心。杜莞怎麽能料到我會拔刀,最了解我的隻有祈佑。對,我是故意在眾目睽睽下端著墮胎藥去百鶯宮,我的目的隻為證實自己心中的猜測。對,我一直在懷疑祈佑,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一手安排的。


    “弈冰竟妄想將自己的孩子冒充朕的龍子,這是謀逆,難道不該殺嗎?”祈佑情緒突然波動了起來,聲音提高了好多。


    “是該殺,但是你不該利用她對你的感情,對你的信任,這樣比你親手殺了她還要痛苦。”


    “所以在那日我就已經決定不再利用她了,我要放了她。”


    “然後你就找了尹晶,一個與皇妃同樣有過人聰慧的女人,代替她來完成她未完成的事?”


    我再也忍不住,捂住顫抖的唇,抑製自己的哭聲,不讓自己的聲音傳出。原來,最傻的那個其實是我,我妄想著感情與仇恨可以並存,我天真的以為祈佑對我的感情是純澈幹淨的。原來我們之間的感情還是抵不過皇權來的重要,原來我們的感情竟是如此卑微不堪一擊。


    “隻要尹晶助朕除去了一切障礙,朕就會對她說出真相,她就是朕唯一的皇後。”


    “皇上認為,她若知道真相還會原諒你?”


    “那朕……就不對她說出真相。”聲音片刻間的停頓,然後娓娓而道。


    “納蘭祈佑,你根本不配愛她,更不配得到她的愛。”一聲怒吼響徹殿內,與我同站的幾名侍衛皆打了一個冷顫,我更是無聲的冷笑著。


    愛?


    他對我的愛,遠不如皇權來的重要。


    愛?


    不顧我能不能承受,而毅然對我用毒。


    愛?


    或許,他更愛的是他自己。


    隻聽見“咯吱”一聲巨響,微掩的朱門被人用力拉開,一陣冷風吹打在我身上,未看清來人手腕已被人握住,扯著我就走,我必須放開步伐才能追上他的步伐。


    遊廊百燈通明,灼灼映影,腳步聲聲蕩。也不知走了多久,他才放慢步伐,領著我一步一步在寂靜悲愴無人的遊廊內走。腳步很沉重,握著我的手始終不放。


    我一直盯著他的背影,勾起苦澀一笑,“那樣頂撞皇上,你不怕嗎?”


    他苦笑一聲,“若我怕就不會帶你來了。”


    跟隨著他,虛浮的踩著那步子,很有節奏感。


    “若擁有這個皇位,必須用你來交換,我寧可不要。”


    沒有擁有皇位之時,你不舍得拿我來交換。如今你擁有了皇位,卻舍得拿我來交換了嗎?


    我不敢接受今夜發生的一切,我早就猜到不是嗎?為什麽還要如此心痛,納蘭祈佑,你想利用我扳道杜家,可以明確對我說啊。我會幫你的,可你為何要用這樣的手段呢。你難道忘記了,你說過不再利用我的,難道我們之間的承諾就像過眼煙雲?隻要風一吹便飄散無蹤?


    我中毒醒來那日,你為我流的淚,原來不是心疼我,不是怕失去我,而是愧疚。你對我的寵愛隻是為了把我推向風尖浪口,用仇恨來蒙蔽我的心,你要用我來對付這後宮的勢力。你竟如先帝對韓昭儀般,想用她來牽製皇後的勢力。我在你心中的價值竟是這樣的嗎?


    既然,你已將我拉進局,為何半途又要題我出局?因為舍不得?也許真的是我不夠狠,無法達到你的標準,所以你要放棄我了。尹晶,確實是個很聰明很有野心的女子呢,你很會挑人。而我從頭到尾如一隻猴,被你耍的團團轉。


    我雙腿突然失去了知覺,一軟,便蹲在地上,韓冥的步伐停了下來。握著我的手鬆開,靜靜的俯視著我。


    我克製住自己顫抖的聲音問,“我是不是很可笑?”


    他重重的吐了口氣,也曲膝而蹲,“愛上像祈佑這樣的帝王,你注定要受傷。”


    “是我錯了……”我哽咽著聲音,忍著從心底湧上眼眶的淚,強逼了回去。可是,淚終是滴落在手心。


    “哭出來吧。”他將我摟入懷中,輕拍脊背撫慰著我。


    雙手不住的扯著他胸前的衣襟,哭了出聲,將淚水全都抹在他胸前,“他怎麽可以這樣踐踏我們的愛情,他怎麽可以!”


    他的雙臂又加重了幾分力道,用他的溫暖安慰著我,我的淚水更如河水決堤,把我的恨全數湧出。


    “冥衣侯這是在做什麽呢!”清淡之聲由我們左側風雅傳來,帶著幾分淩厲。


    我與他一驚,齊目望去。


    “這不是蒂皇妃嘛!”他又是一聲戲謔之語,目光深不可測,我猛的從韓冥懷中掙脫而出,慌亂的擦擦臉上的淚痕。


    隻見一身青衣的菱緞,風雅的淡笑望著我們兩,不知道為何,在他眼中我卻感覺到有暗藏的冷凜。不對,這不是我認識的祈殞。


    韓冥向他行了個禮,“楚清王。”


    “侯爺和皇妃好興致,深夜相擁遊廊前,難免不讓人產生遐想。”他朝我們兩靠了過來,輕風吹散他披肩的發絲,更顯瀟灑揚逸。


    我與韓冥對望一眼,很契合的沒有說話,因為我們知道,此時說什麽都是欲蓋彌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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