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辛抬眼看著墨陽,後者神色依舊淡淡,隻略一抿唇道,“這出戲,總要一個人退出才能謝幕。[.超多好看小說]”


    莫辛可沒有一般人對皇朝的神聖概念,改朝換代在她就如新陳代謝般正常。更何況那個皇帝她一看就不喜歡,想讓墨陽死,他還差了一點。她微微一笑,同墨陽站起身,又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懸崖,光滑如鏡,深不可測。


    三人慢條斯理的走向林中,背影無端顯出嘯殺來。


    日如中天時,皇帝帶著浩浩蕩蕩隊伍儀仗登上蓬丘之頂,朝中大臣皆是正式官服,紫貂金帽,威儀不已。然而肅穆令人畏服的官服中的人,卻形狀不堪。


    登上蓬丘之時,他們早已累癱如泥,被酒肉美色淘空的身體若不是身旁有大內高手幫忙扶持,怕是早已軟倒在半路了。


    所以相國尚書這兩隻狐狸多麽聰明呢,一以年邁無力為由推脫,一以氣虛病重為由拒絕。


    這趟渾水,他們坐觀壁上。


    這時皇帝就顯現出了他的與眾不同,他雖沒有墨陽的完美容顏和墨歌狂妄邪肆的氣質,卻總也是老皇帝和美人皇後的產品,眉宇間後天培養的王者之氣依舊不容小覷。明黃色的龍袍襯的他更是氣宇軒昂,眼中氣勢大盛,仿佛勝券早已在握,腳步愈顯沉穩和有力。


    他身旁跟著秋官長,及主管時令的官員,兩人皆是素袍窄帽,麵目嚴肅,莊重萬分,即使一舉首一投足,都仿佛是查過黃曆,知道該怎麽擺姿勢才不會汙了聖目,令皇貴之氣受損。動作沒有絲毫的懈怠,整齊僵硬如木偶。


    皇帝身後有一十二人,身量一致,麵容皆是姣好。提著他祭天吉服的下擺,高度平行,整齊無二致,左右皆是對稱,據說這提吉服下擺之人特別有講究,差了分毫都不行。


    秋官長手中拿著短筆狼毫,及記錄冊,手隨時準備著寫字姿勢。而史官反而在皇帝的右下側,穿著天青色長袍,十分不惹人注意。


    這樣一個幹瘦普通的老宅然而誰都不敢小瞧他,他家祖上自族譜伊始,就已經執筆為史官,傳至他一代,已是曆經數百年的朝代更替,然其家族史官之位從未改變。他更是已曆經三朝,是當之無愧的元老。


    這個身形普通,身量矮小的老頭,就是普通到不論誰都能從他身上略過而不自覺的人。他的手從未停過,指速之快令人咂舌,而他旁邊也同樣有一個藍衣童子安靜的隨時為他整理史料。


    皇帝頓下,看著近在眼前奠壇,和緩緩向他走來的大祭司。史官同樣停下,提筆寫道,“慶曆九月,秋,明帝於五日晨登蓬丘,酉時登頂。百官隨行,秋官長侍立左側,史官側之。”他略略沾了沾身旁小童所捧的墨硯,複寫道,“明帝定於申時一刻祭天,彼時貴氣最盛,祈福於天下最佳。帝曰:萬事皆以民為貴。”


    一陣清風拂過,淡淡的,有莫名的清香。


    寫到這時,史官略頓了頓,灰色的小眼迅速掃了某處一眼,而後繼續不動聲色滇筆記錄。


    秋官長以平穩無起伏的語調宣讀今日時令之利,今日陽氣之盛,今日祭天之宜。直令百官頭腦發脹,昏昏欲睡。


    皇帝麵帶微笑,莊嚴的接受大祭祀的洗禮,雙手齊平,在祭祀所捧的聖水中淨了手,端著上古瑞獸麒麟,莊重的往天壇上去。


    此時天壇上,燔柴爐,迎帝神,樂奏《始平之章》。皇帝放置好麒麟,至上層皇天上帝神牌主位前跪拜,上香,然後到列祖列宗配位前上香,叩拜。回拜位,對諸神行三跪九拜禮。


    再次,皇帝到主位、配位前奠玉帛,樂奏”景平之章”,回拜位。


    莫辛看的無聊,“皇帝真的是個苦差事呢。”裝的好辛苦。


    墨陽略略皺著眉,史官剛剛那一瞥,總讓他覺得古怪,仿佛自己早已曝露在他麵前。卻也沒說什麽,仍關注著皇帝,他的大哥。


    皇帝回歸拜位後,樂師開始奏《奉平之章》,舞姬則舞《幹戚之舞》,司祝跪讀祝文,樂暫止。讀畢樂起,皇帝起,行三跪九拜禮,並到配位前獻爵。


    而後,皇帝為諸神位獻爵,奏”嘉平之章”,舞”羽龠之舞”。回拜位。


    “皇兄為百姓祈福,怎麽不叫上七弟我呢?”盈盈笑語。


    皇帝正準備為諸神位依次獻爵,樂師已停止“嘉平之章”等待皇帝獻爵時奏“永平之章”,舞姬也已停止“幹戚之舞”,預備著”羽龠之舞”。百官大氣不敢出,場麵正一片安靜,忽然而來的聲音霎時打破了皇帝要的寧靜。


    手中正端著光祿寺卿所奉上的福胙欲飲的皇帝臉色刷的變得難看起來。這聲音……,該死的。他握著金樽的手猛然攥緊。他不可能在這的,不可能,他勉強穩住心神,緩緩回身,臉上依舊是得體而寬容的微笑。


    他勉強回過頭,正見著墨歌穿著一身戎裝,在陽光下更顯峻拔,英氣逼人,灼燒著他的眼。而此時墨歌臉上更是笑意盎然,玩味不已,讓他覺得自己就是一醜角。


    他身形微晃,他得到的消息分明是墨歌正與英皇與冀州前線劍拔弩張。為什麽他在這裏?


    而,更讓他心神欲裂的是,墨歌身旁站著的不就是他預備拿來當借口的英皇?!英皇穿著一身深紫色長袍,手持骨扇,同樣笑意盈盈,輕鬆而愜意。


    皇帝勉強回複心神,勉力道,“七弟此時不應該在冀州軍營嗎?”


    “皇兄玩笑了,英皇都親自來給皇兄賠禮道歉了,哪裏還需要七弟我在前線呢?”墨歌往前一步,故作恍然狀,又道,“哦,對了,先前臣弟在山下告知百姓英皇感我星煜百姓良善,對先前冒犯羞愧萬分,特上蓬丘與我朝聖君握手言和,百姓聽了,一直沸騰著呢。”


    皇帝一聽,神色未動,金樽卻已碎成千片,樽中的液體,順著他的手滴落。


    那他辛辛苦苦的布置豈不都是付諸東流?他先前的興奮豈不都成了一樁笑話?他先前的所有努力,豈不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他看著墨歌,神色漠然,眼中卻蘊著風暴。


    不,他不甘心!他不能輸,他也還沒輸!


    墨歌對皇帝怎麽可能不了解?他與墨陽原本打算是皇帝如果願意就此收手,不再想著動他們,這個位置留給他又何妨?他們從未想過用帝位束縛自己。


    然而,他眼中的和血腥太明顯。


    “皇兄該是開心呢。”一道溫醇的聲音響起,徐徐如風。


    卻像刀子一樣剜著皇帝的心。


    墨陽,墨陽也來了?


    很好,很好。


    今天,就算天下人罵我不義不仁,我也不會再讓你們存活在這世上了。負盡天下又怎樣?我不會讓你們好過,我要讓你們知道,我才是王,一個主宰你們生死的王。


    他連場麵話都不願意再說了,收起仁義慈愛的假笑,他冷哼一聲,冷漠的看著墨陽,“既然你們都在了,我們再虛偽也沒用,今天這裏都是我的人,即使你帶著英皇,讓天下百姓都知道,那又怎樣?隻要你們死了,我日後勤勉,史書上的我照例是一代明君!”他看了史官一眼。


    後者早已停筆,低眉順眼的侍在他身側,他滿意的頷首,史官隻要不將這之後出現的種種狀況填到史冊中,他便弑神弑佛又如何,忠於他的,不會說,不忠於他的,今天之後他不會留。


    隻要過了今天,他就是星煜無上的王。


    墨陽點點頭,“的確。”


    “所以,墨陽,你們今日不該上來。”皇帝語帶憐憫。


    “你的確合適成為一代君王,夠絕情,夠多情。”墨歌眼睛一瞬不瞬的看著皇帝。


    “我會用事實證明我絕對會是一代聖君,可惜你們是再沒有機會看了。”皇帝動真格了,連“朕”都直接省略。他冷笑一聲,手往半空一伸,從四麵八方就忽的站起許多人,僵硬表情,一致的動作,皆是死士!墨歌神色一冷。“皇上,如今明皇該開始祭天了吧。”相國看著窗外的豔陽,“或者他們已經開始動手了呢。”他枯瘦青筋虐的手微微,隨即用左手壓住了。


    “皇上,老臣是也老了,都該去見您了,可是老臣任務還沒完成,實在是不敢去見您啊。”他似有感慨,拍了拍身上島子。


    “老臣答應皇上若是明皇安然歸來,老臣就耐心輔佐他,這樣可好?”他似是要給自己一點借口安心。


    可是,皇上,您知道,他雖然是您的兒子,可他絕不會贏的,不然您當初不會不想把皇位傳給他不是?如今就算是撥亂反正吧,也讓我再為星煜盡最後一份力。


    可是這樣就要犧牲另一個您的兒子了,沒關係吧,若是莫辛成了,整個星煜都會好好的,那比您失去一個對星煜並沒有大作用的兒子好吧。希望您不會生老臣的氣。


    又或者莫辛撐不住,那也是她的命,也是我的命,那我就繼續拖著這把老骨頭給星煜找人,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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