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鑰匙插/進鎖孔時,白露有瞬間的猶豫,可下一秒就果斷地深入,扭轉。


    哢嚓一聲輕響,門鎖打開。


    推門進去,這裏跟上次來時一樣,入目的是一片安靜祥和的白。


    之前冒險從那人電腦裏拷貝的資料,經過她的初步排查,所有賬目和合同都是近幾年的,據那些人說,近幾年他的公司經營還算規範,而他的違法行為主要集中在資本原始積累時期。


    然後,她想到了這個公寓,他說過,他是五年前才搬離這裏。


    而且,這是對他有特殊意義的地方。


    人在專注於一件事情時,往往會呈現出一種癡迷甚至偏執,而眼前這個任務,無論事件本身還是它的道德屬性,更能激發人的冒險和探究欲,再加上一點孕婦獨有的神經質,白露覺得自己現在儼如大偵探附體。


    和上次一樣,還是一眼看到牆上的照片,那個女人,她還不知道名字的溫婉女人,仿佛正在靜靜地看著她。


    白露心中說了聲:“對不起。”


    然後抬腳上樓。


    ……


    幾個小時過去,白露額頭已沁出一層汗。


    綰在腦後的頭發落下幾縷,擋在眼前,也顧不上理會。


    憑著對那個人一知半解的揣摩,以及她自己的直覺,她一上來就直奔書房,開始了地毯式搜索。


    然後,當她移走書架上三分之一的書時,在牆壁上發現一個暗格,推開後,裏麵有一個金屬材質的箱子。


    箱子漆黑,半尺寬高,一尺來長,跟她的鞋盒差不多大小。


    這應該就是她要找的東西。


    白露捧出箱子放在地板上,下一秒又皺眉——因為看到了密碼鎖。


    八位數的滑輪鎖。


    她輸入他的生日,不對。


    他們的結婚紀念日,還是不對。


    她歎氣,跟他房裏電腦一樣,這兩個都不對,可她能想到的隻有這些了。如果把箱子直接上繳就不用煩惱了,可這個念頭立即被否決。


    最後,她咬咬唇,又輸入一串數字——


    然後,竟聽到一聲微不可聞的哢噠響。


    白露來不及驚訝自己誤打誤撞的“成功”,就已被裏麵內容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那裏麵密密麻麻地碼著一盒盒磁帶,一張張光盤,數隻牛皮紙信封,以及一個厚厚的筆記本……


    她抱起箱子走到隔壁,這是一間影音室,有一套功能齊全的多媒體設備。


    她從最右側抽出一盒磁帶,又見上麵貼了一張小紙條,用黑筆寫了一串數字和字母。數字是日期,字母,無從猜想。


    她找到放磁帶的位置,插/入,然後按下播放鍵。


    磁頭轉動的沙沙聲響起,不久後,傳出一道男聲……


    白露幾乎一動未動,聽完一整盒磁帶,然後默默拔出,放回原位,隨即拿起一張dvd放進對應位置。


    畫麵上先後出現一男一女,說了沒幾句便開始脫衣服,然後……在床上酣戰,白花花的肉/體交纏翻滾,不堪入目。


    接下來的部分,換了不同場景,內容大同小異,男主角不變,當出現一男兩女的荒唐戲碼時,白露猛地捂住嘴,奔向衛生間。


    吐了個淋漓盡致後,白露仍跪坐在地上,表情呆滯,仿佛仍然無法從那個世界走出來,那個充斥著各種陰暗肮髒和罪惡的世界。


    那一段段對話錄音裏,有她熟悉的聲音,也有兩個都是陌生的,談論著或隱晦或明目張膽的交易;那些偷拍的限/製/級畫麵中,那個一身肥肉的男主角戴上眼鏡套上西裝後,就搖身一變成兢兢業業的公仆……


    她不恥地從牙縫裏迸出幾個字,蛀蟲,吸血鬼。


    而那個人,在這裏麵扮演的角色,同樣讓人不恥且憤怒。


    熟悉的和弦聲遠遠傳來,這才猛地將白露拉回現實中。


    她扶著馬桶站起來,返回那間影音室。


    是她的手機在響。


    她忽地緊張起來,一定是那個人,他每天都會不定時打來電話,詢問她在家的情況。今天他出差,幾小時都在飛機上,她才以去美容院做按摩為借口,得以來此。


    白露屏氣凝神了幾秒鍾才拿起手機,一看屏幕不由舒口氣。


    是小天打來的。


    接通後,聽小天匯報家裏的事,來搶房子的那家人灰溜溜地走了,工廠也沒戲了,但有人往村小學和鄉中學各捐了一筆錢。白露不禁一出神,那是她讀過書的學校。


    小天不無擔憂道:“姐,我覺得,他的能力是不是太大了點?這畢竟是跨省,聽說那家人在市裏也有後台,當初救我出來時,那個小童就帶點兒道上做派,他們會不會是黑……”


    “不是。”白露接過,看著地板上的一箱東西,又低喃一遍,“他不是。”


    小天沉默幾秒,又遲疑著說:“咱媽還在電話裏說,又有人給你提媒,男方家裏做生意的,條件不錯,人也本分厚道,媽想讓你回去看看,我說你現在學習忙……”


    掛掉電話,白露嘴角釀起一抹苦笑,那樣的生活,她早就回不去了。


    低頭看向腳邊黑黢黢的家夥,它代表著醜陋罪惡的過去,也意味著凶險莫測的未來。而她,已經踩進了一隻腳。


    拎著沉甸甸的包下樓時,白露走到那副溫柔淺笑的照片前。


    她看著“她”低喃出聲:“如果是你,你會怎麽做?”


    然後不覺輕笑,“一定不會這樣對不對?”


    那人無聲地淺笑回視。


    “可惜,我不是你。”


    白露剛從美容院後門進去,跟已經按了好幾回、還睡了一大覺的那個曾在街頭騷亂中/共患難今天特意被她找來“掉包”的女同學碰了頭,程電話就打了過來。


    問她在做什麽,白露揉著酸痛的肩膀說,“按摩,早上起來渾身發酸……”


    他說:“好好按,等我回去,我給你按,讓你體驗體驗我的技術……”說到最後似乎帶了些別的味道。


    隔著聽筒,聽到他似有如無的笑意,仿佛就在耳邊,似乎還有溫熱的呼吸吹在頸上,白露剛接受了一場冰水般殘酷洗禮的內心,早已結了一層霜,可此時臉上又不自覺地發熱,整個通話過程中,對她來說如同一場冰火交加的折磨。


    直到那邊傳來關車門的聲響,以及別人的說話聲,他才結束話題,問她:“還有別的事麽?”


    她說沒有。


    其實她還真有問題。她想問,為什麽?為什麽他那隻神秘箱子的密碼,是她的生日?這究竟隻是個巧合還是另有原因?為什麽要讓她如此“順利”地知悉一切?為什麽她要遇上他,還要被卷進來……


    她還想問,為什麽他不是個好人?為什麽明明十惡不赦冷酷又陰狠,卻總是觸動她心中最柔軟的部分?為什麽他那些用來作惡的手段反而會成為她家危難之時的救命草?


    她的世界裏,向來橫平豎直,黑白分明,從來沒有這麽多“為什麽”,她知道這樣很蠢很過時,可至少活得坦然。但自從認識他,她被迫著一次次扭轉原則,一次次模糊界限和底色。


    如今,竟麵臨著全麵的顛覆。


    白露一覺醒來,發現本該今晚才到家的男人居然在身邊睡得正酣,不禁暗暗驚訝,他什麽時候摸上床的?她竟然沒有一點印象,習慣真可怕。


    下一秒,注意力就被他臉上的新生事物吸引了去,那是一層淡青色的胡茬兒,從他的硬朗的下巴上冒出,他素來注重儀容整潔,所以,她還是頭一次見識這個——雄性十足的東西,是最近雄性荷爾蒙分泌得太旺盛了麽?


    嘀的一聲響,打斷白露的遐思,忙伸手摸到床頭鬧鍾,他每天六點起,靠生物鍾。她七點,靠鬧鍾。把鬧鈴關掉,然後輕手輕腳地起床。


    白露洗漱完,又喝了一杯蜂蜜水後,就去陽台上舒展肢體,做些簡單的動作,這些天她情緒起伏太大,飲食和休息也難免受到影響,她自己怎麽樣都行,千萬不能影響到腹中寶寶。這可是她現在荒漠般的生活裏,唯一的一片綠洲了。


    正做到一半,就聽客廳裏電話響,她趕緊跑過去接,是療養院打來的,護士說:“阿姨一大早起來就念叨酒窩姐姐……”還沒說完,電話就被人搶走。


    “姐姐,”那邊怯怯地叫,“你能來陪我玩嗎?”


    孩子一樣的老人,讓人不由心頭一軟,白露當即點頭答應。


    回到樓上臥房,那人睡得無知無覺,她在床頭留了張字條,然後去換衣服,打電話叫司機備車。


    程母氣色沒有上次好,臉頰微微瘦了些。


    護士解釋,“最近降溫,院裏有流感,阿姨也感冒了,這兩天才好。”


    白露問,“他知道嗎?”


    “程總來看過兩次,阿姨還問起你,他說你現在不能感冒。”


    程母在一旁慢幽幽道:“我已經好了,這裏太悶,我要出去。”


    得到護士允許後,老人家立即去櫃子裏翻衣服,拉白露做參謀,喜滋滋地收拾打扮。


    白露讓司機開到火車站附近的中山路,這裏有眾多老字號食府,一老一少坐在窗邊位置,看著窗外上班族行色匆匆地經過,回過頭慢條斯理地品嚐桌上一盤盤精致的早點。


    看著對麵老人對付著牛肉灌湯包,一副心無旁騖的樣子,白露頓時明了為何程母對她一見如故,為何她對老人家無法拒絕,因為她們是相像的人。


    想到此時應該還在酣睡的男人,以及前兩天發現的那些東西,她不禁低歎,對於一位母親來說,變成這個樣子,未必不是種幸福。


    隻是,這樣他就更孤單了。


    當一個男人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兩位女性,失去世上最能讓他變得柔軟的兩種感情……所以他才會在這條路上一意孤行,越走越遠吧。


    見她思緒飄移,程母不禁問:“你在想什麽?”


    白露一愣,有一個瞬間覺得對麵的人恢複正常,可再看去那雙眼裏分明隻有懵懂,隻有眼前的食物。


    她笑笑:“我在想,待會兒咱們去哪裏玩。”


    程母一聽大樂,兩三下喝光碗裏的粥,“我吃完了,走吧。”


    來這座城市近四年,對那些好玩的地方白露也僅僅是“聽說”過,如今,和這位特殊的同伴一起,被老人周身洋溢著的童趣的感染,她居然也興起了玩心。


    在一條匯聚了各地特色小吃和小玩意的街道,一老一少逛得興致盎然,沒多久白露手上就提了一袋子東西,程母手裏捏著三個顏色鮮豔的麵人兒,臉上綻開花一般的笑顏。


    路過一家很有懷舊的味道的照相館時,程母駐足觀望。


    看她一臉向往,白露問,“想照嗎?”


    店門上拴著鈴鐺,有人進來時會發出一聲脆響。


    裏麵布置得也很仿古,照相機居然是蒙著一塊布的那種。牆邊各種背景板,道具,還有她小時候照相騎的小木馬。


    師傅問怎麽拍?


    程母卻說等哥哥一起,白露隻好給程打電話。


    老人見到什麽都新鮮,東摸摸西瞧瞧,嘴裏還喊著:“白露過來看這個。”


    白露驚訝,“您記得我名字?”


    老人點頭。


    不多時,窗外一陣刹車聲,白露抬頭,看見熟悉的車子停在外麵,程下車,穿著黑色風衣,扣子沒係,露著裏麵的白襯衣,比平時多了幾分疏朗和落拓。再看臉上,睡了幾個小時,就又精神頭十足了。


    白露問程母,“您知道他名字嗎?”


    程母看過去,麵露困惑。


    叮的一聲,門被推開,眼看著那人朝他們走來,白露低聲說,“他叫程。”


    “程。”老人重複。


    程走近剛好聽到,腳步一頓,眼裏閃過驚喜,還有感動,許多複雜的情緒湧出來,又很快散去。


    他兩步走上前,伸開手臂擁抱住母親,聲音有些哽咽,“媽——”


    老人被他勒得不舒服,不敢出聲,求助地看向白露。


    白露眼裏已經閃了淚光,衝她點頭,微笑。


    老人這才鬆了口氣,也跟著笑,不太習慣地伸手環住這個人高馬大的“兒子”,還像模像樣地拍了拍他後背。


    師傅在旁邊感慨:“我還以為你們是母女,原來是婆媳,這年頭兒這麽孝順的媳婦可不好找了。”


    白露一怔,那邊兩人卻像沒聽見般。


    等程終於鬆開,師傅說:“可以開始了嗎?”


    他點頭,小妹拉出一道畫有椰林海灘的背景板,一張椅子,給程母坐,讓他們兩個站到身後,程那麽大個大人物,被攝影師指揮著“左點,右點,表情自然點……”


    白露暗自好笑,隨即感到他投來的目光,沉沉的,落在臉上有點熱。


    師父已經鑽到布下麵,大聲喊:“做好準備,一。”


    “二。”她的手被包裹住,心輕輕一顫。


    “三。”鎂光燈刷地一閃,照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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