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安的語調平靜,說的仿佛不是震驚天下的大事,而隻是今天桌子上菜鹹了或者淡了的小事情。(就愛看書網)可卜一卦知道,宋安這簡單的一句話帶來的很可能便是屍山血海,老爺子隱忍了十幾年,喪子之仇如同陳年燒酒般愈久愈烈,忽然間迸發出來,這種破壞力讓卜一卦有些擔憂。


    “古掌櫃,話已經說到這兒了,剩下的您不方便多知道。您如果喜歡西安,就在這個城市安心生活,無為也是,西安城比京城安靜透亮的多,喜歡就留下。”宋安緩緩的說出了接下來的安排。


    古乾點點頭道:“是啊,這西安城待久了就有感情了,就不回去了吧。”


    “可是……我想回去看看。”花無為忽然說出這麽一句。


    古乾沒有絲毫意外的看著他笑了笑道:“好啊,你想回去就回去,對了無為,我還一直忘記問你,你在京城還有什麽親人麽?”


    花無為苦澀的搖了搖頭道:“不記得了,當時我被老板撿回來的時候不到三歲,老板後來告訴我,當時我已經快要凍死了,估計是沒人要的孩子了吧。可我還是想回去看看,看看有沒有人知道我究竟從哪來。還有,我還想去老板的墳上敬杯酒,沒有他,我也活不到今天。”


    古乾嗯了一聲看向宋安道:“老哥哥,今天到這兒的事情已經算是知道了。這頓飯我沒大有心情吃,要不然就先算了吧,等到哪天我們都舒服一點了,我請您吃頓飯。算起來您是我的老東家,西安也算是我半個家,我做東,我請您吃飯。”


    “好,”宋安也不多留,他知道古乾現在的心情恐怕不比他好,加上他還有一些話想同卜一卦說,也就沒有再多說什麽,隻是低聲吩咐花無為道:“回去照顧好古掌櫃,等事情安穩下來,我安排人接你回京,這段時間記得低調隱忍些,好日子快到了。”


    花無為點點頭,同古乾一起站起身來就要離開。可忽然古乾身子一晃,花無為眼疾手快的連忙攙住道:“師傅,您沒事吧?”


    古乾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揮開花無為扶過來的手道:“站的有點猛,沒事。”說完話對著宋安一抱拳轉身離去。隻有花無為能看到,老掌櫃在這一瞬間仿佛蒼老了二十歲。


    兩人離去,卜一卦靜靜的坐在位置上看著宋安。他知道,隨著古乾的離去,有些事情可能即將揭開大幕,他知道的不知道的隱秘事件,可能都會從這個老者嘴裏一一道出,而他在今天大概也會真正明白他這一路逃亡的意義。


    “卜一卦,你沒聽過我的名字?”宋安開口的第一句話便讓卜一卦一頭霧水。他搖搖頭道:“老爺子,確實沒聽人提起過您,這個確實不好意思。”


    宋安苦笑著搖搖頭道:“看樣子老彭還是沒原諒我啊。”說話間他指了指一桌子已經快要涼下來的菜道:“你沒什麽心事,我們吃著說吧。”老爺子率先夾起一塊葫蘆雞塞到嘴裏,臉上一副享受美食的樣子。


    卜一卦不懂是什麽樣強韌的心髒,才能讓宋安從剛剛聊過的喪子之痛裏跳將出來,雖然沒有說話,可他眼神中的猶豫依然讓宋安捕捉到。後者自嘲道:“這種事在心裏像刀子一樣插了十幾年,剛開始是每次觸碰都鮮血淋漓,後來仿佛就習慣了,一碰還疼,但是像是生活的一部分,不再像當年一樣了。”


    “子廉活在這兒。”宋安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又指了指自己的心髒道:“還有這兒。”


    三人麵色黯然,這件事已經跳不過,又不能不說,就隻能不開口,看著老人自己一個人揭開傷口,又把傷口閉合。


    “不說他了。”宋安又夾起一塊油塔輕輕咬了一口放在一邊,拉過一旁的紙巾擦了擦嘴道:“小子,當年你爹要是不離開京城,現在的共和國恐怕早就亂套了。”


    “老爺子,怎麽說?”卜一卦知道,這頓飯最重要的對話開始了,他向前拉了拉椅子坐直身板問道。


    “這要是說起來,還得從建國時候說起。”宋安停了一陣,仿佛在組織語言般繼續說道:“建國初期,太祖槍杆子打出的政權,執政的自然也不會忘了這些老兄弟,像我和老彭這種粗人一個個也官居高位,我們兩個還算好,到了這個位子上知道自己能力不足,每天都在學習和工作的緊張節奏裏過的還算痛快,可有些老兄弟覺得自己位子高了,抹不下臉來去學習,於是就同政府工作越走越遠。”


    老爺子說到這裏指了指桌子上的菊花魚道:“你說,我們本來就是魚,在水裏自由自在的活著習慣了,可形勢*著我們非要走上岸來,不學著長出腳來可以,隻要能忍著疼,可如果非要用腮呼吸,死相肯定不會太好看。”


    “後來就冒出來一群文化人,你現在大概也知道了個究竟,那群自稱是東林黨的家夥究竟是什麽目的我不知道,可他們對我們這群老夥計卻是充滿各種敵意。首先,他們覺得我們文化太低,騎馬殺敵可以,但政治外交得靠他們,這點我不否認,建國初期喝過洋墨水的那批人死的死投敵的投敵,能正兒八經站在我們這邊的確實不多,可我們不傻,我們可以學習,就因為這件事看不起我們,我看不下去。”


    宋安笑著繼續說道:“第二,人家覺得我們殺的人太多了,政治要聯合一切力量才能讓共和國更好,這我也承認,可他們從來不想想,沒有我們將對方殺了個幹淨,誰給他們站在共和國土地上對著我們的耳朵碎碎念的空間?政治需要聯合,可當對方就沒有聯合的意思,不殺幹淨,難道等著他們回過神來咬上我們一口?!”


    “要麽說文人誤國。”宋安夾起油塔惡狠狠的又咬上一口最後總結般說道:“可我還是把這些刀筆無賴們的人品下限估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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