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


    我背著個小包袱,貓著腰,左右看著沒人,就偷偷摸摸提起後門的門栓,吱呀——


    這門的戶樞蠹了,改日得叫摳門的寇遠修一修。


    三月的夜還有些涼,門一打開,撲麵而來一股寒意,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說實話,我年紀雖然小,記性有時候也不靈光,但是在大道理上知曉的比平常的孩子多許多,可這不是因為我有一個無良卻了不起的師父,隻不過是因為我比別的孩子早熟!


    可在經過歲月成長之後,我才會知道,八歲時候的自己果然還是個小破孩,那些我以為很懂的問題,全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麽簡單。


    比如,離家出走。


    當我一條短腿將將跨出門,身後響起熟悉的聲音:“你是因為我師父把你師父給你的壓歲錢分給了我所以氣得離家出走嗎?”趙小蔥抱臂站在月光下,嘴裏習慣地叼著一根青草,看我的目光,極其不屑。


    我人機靈,頓時跳腳,不是因為他冤枉我,而是這廝的說話聲太響,這樣響,不驚動屋子裏另外兩位武林高手才怪。


    遂,趕緊收回腿衝到趙小蔥跟前墊腳把他的嘴捂住,他同我年紀一樣大,卻硬生生長高了我一個腦袋。我瞪他,壓低聲音說:“我幾時說過為那事兒生氣,多俗!”


    趙小蔥眨了眨眼睛,周身的殺氣消去大半,他骨子裏要強,我猜他當時知道真相以後,心裏也很惱火,他從來不屑霸占我的東西,還嫌棄我拉低了他智商。


    他把我的肥手扒下來,又問:“那你這是要鬧哪樣?”


    是啊,我要鬧哪樣?


    我隻是隱隱覺得三年不見的師父突然出現肯定不會有什麽好事。既然有了不好的預感,當然要趁早避禍,走為上策。但這些複雜又混亂的邏輯一時裏與人解釋不清,於是避重就輕直接問趙小蔥,


    “反正我要去獨自闖蕩江湖,你要與我雙劍合璧不?”


    多拐一個比我聰明能幹的趙小蔥,一路上也有個照應,是不是?


    趙小蔥一看就很為難,他懷疑的目光在我背著包袱的身上打了個轉,我就咧嘴笑眯眯衝他眨眼睛,無聲慫恿他。趙小蔥打了個寒顫,不再猶豫地拒絕我:“你自己走吧,不過我聽說魔教教主最近在抓童女練魔功,你出門悠著點。(.無彈窗廣告)”他說完,準備回去睡覺。


    我被他的三言兩語嚇得站在原地不敢動。因為寇遠以前總說,“阿迷,你再不聽話,魔教教主要來了。”這就跟隔壁周大嬸恐嚇她三歲的兒子“再哭狼來了啊”一樣。


    之所以寇遠把“狼”換成了“魔教教主”,其一是我不是三歲小孩,知道六月城裏沒狼;其二是魔教教主的淫威我真的見過。


    還是五歲的時候(我的五歲真是多災多難的一年),有個人翻過沉醉東風觀的牆殺到寇遠麵前,那會兒我和趙小蔥打架,我打不過他,就哭,他正在哄我,那個人二話不說先衝進來拍碎了觀裏最貴的一張桌子,殺氣騰騰吼了一句:“把人交出來!”我頓時就不哭了,鼻涕眼淚掛在臉上呆傻地看那人。寇遠將我和趙小蔥護在身後,但當時那人是怎麽被寇遠三寸不爛之舌勸走的,我真記不起來,隻有他高大威猛的形象烙印在我的腦海中,經年不散。


    寇遠說,那個是魔教教主,來抓小孩的。


    魔教教主啊!這麽多年了,他怎麽還在抓小孩。


    趙小蔥可能就是要我挪不開步子的這個效果,我見他拐出後院的時候,回頭衝我笑得挺樂嗬。我咽了口唾沫,決計不可叫他小瞧了去,安慰自己說趙小蔥經常騙我,然後吸了三口氣鼓足了勇氣,繼續實施未完的計劃。


    卻道,我才從外麵關好後院大門,餘光忽然發現身後有個高大的人影,被月光拉的老長,一步一步朝我所站之地走來。影子慢慢籠罩住我,悄無聲息,趙小蔥的話不斷在我腦子裏轉悠,魔教教主最近在抓童女練魔功……抓童女練魔功啊……嚇得我兩條腿一個勁哆嗦。


    “膽子那麽小,你還想要去哪兒?”


    季越的嘲笑聲在月光裏顯得那般動聽。


    那時候的他不過二十出頭,年輕,意氣風發,笑聲裏不免有些輕浮,自然我不是說他後來就萎靡不振了,僅,隨著年紀的積累,許是心態不一樣,等我長發及腰的時候,他的輕狂斂去大半,剩下深入骨髓的……眼高於頂!


    我跳到嗓子眼的一顆小心肝忽地落回心房,居然有種劫後餘生,萬分慶幸背後之人是他的喜悅。還好不是魔教教主……待回味過他話裏那些嘲諷之意,氣血上湧,回頭噴他:“我去哪兒管大叔什麽事情!”


    他倒是笑了,怪好看的。


    “我不管你,魔教教主把你抓走了怎麽辦?”


    靠,他還偷聽了我和趙小蔥的對話!


    我憤憤然,噴是口字邊,用嘴;憤是豎心旁,用心,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少頃的沉默過後,他雙手背後,似乎打算離開,我樂得他不管我,可他轉身抬頭看著月亮,朗朗有聲:“你既然這麽急著啟程,那我們別耽擱了,這就出發吧。”


    欸?


    出發去哪裏?


    我偷偷後退一步,想打道回府。


    可季越背上好像長了眼睛,我一動,他眨眼之間就略到我身邊,這次沒抓我的後衣領,卻是抓住了我挎肩的小包袱,我整個人順勢被他提起來,輕輕鬆鬆一甩,掛在他的肩頭,時至今日,堪堪悔不當初,寇遠教趙小蔥認真習武的時候我到底都幹什麽去了?!


    “寇遠——救命啊——趙小蔥——”我兩條小短腿亂蹬,最好能踢著季越的那張壞蛋臉。


    季越抓我比抓兔子還容易,悠哉往不遠處的馬廄裏走。


    後門開了條縫,趙小蔥從門縫裏探出腦袋,他比寇遠來的快(哦,不是,寇遠壓根沒來),好像一直躲在拐角邊沒走,但我沒從他臉上看出焦急,他隻是開口喊了一聲:“阿迷——我在這兒等你回來。”說完還遠遠朝我揮手,毫無不舍之情。


    季越帶我上了馬,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不複返。


    我個子小,季越雖然人不溫柔,卻也著實替我考慮周到,兩人共騎一馬時,他將我放在了前麵護著,又怕我力氣小抓不住馬鬢,直接把我反過來按住,我兩隻手抓著他的腰帶,一抬頭就能看到他削尖剛毅的下巴。


    我始終想不通一個問題,遂巴巴兒望著他的下巴問,“師父,為何我會變成你徒弟?”沒道理啊!除了他長得好看些。但我深知我不是個以貌取人的膚淺的孩子。


    季越低頭打量我,他肯定是有些吃驚我這般從善如流,低頭叫他師父叫得如此順溜。然,仍很認真地打了個比方反問我:“如果有一天有一個人在荒郊野地裏撿到一個臉上掛著鼻涕和眼淚,又醜又呆的小孩,這個人既不是小孩的家人,也不是小孩的主人,你說善良的他要以什麽名分收留這個可憐兮兮沒人要的小孩?”


    我略略思索,善良的他?!答曰:“義父!”


    季越聽了我的回答,徹底不看路隻皺著眉頭看我的臉,似乎要從我的呆臉上找到一個他不嫌棄收我做女兒的理由。被他這麽犀利的打量,我忽然覺得這師徒關係也是挺好的!


    “啊!”我忽然又想到一件事,叫了一聲,搖他剛健有力的腰部,對季越提議道,“你看我現在長得挺可愛了,身子骨也硬朗了,不如你幫我找到我爹媽,他們肯定不會再嫌棄我,你也少了個累贅。”


    “死了。”他說。


    “啊?”


    “當時就死在你旁邊。”


    “……”


    我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寇遠是不是說過我很小的時候沒奶喝,是季越一錘子一錐子把米砸成米糊喂大我的?!那他撿到我的時候我到底幾歲?!小孩很小的時候不都一樣,能看出我又呆又醜?


    我們趕了許久的路,起初馬顛得我難受直想吐,天蒙蒙亮時我實在熬不住一夜的困意,就那般危險地靠在策馬奔騰的季越懷裏睡了過去。季越的胸膛應當很結實,隻不過我人太小,隻睡到他的肚子上,季越的肚子扁扁平平,一點贅肉也沒有,我睡得很安穩。


    至正午時分,朦朧中聽到一聲:“籲——”馬鞍上的屁股終於消停下來,我睡眼惺忪,發現季越停在了一座不起眼小鎮。他找了鎮上最好的客棧,店小二把馬韁繩接過去,問:“這位爺,打尖還是住店?”


    他把我從馬背上抱下來,有片刻停頓後,方回答店小二:“給我一間上房。”我揉著眼睛一抬頭,正好對上季越肚子上一灘可疑的水漬,忽而明白過來他為何會停頓那片刻……我保證我以前睡覺從來不流口水,肯定是季越的馬和駕馬技術太差了。


    那小二倒是挺熱情,瞧了我一眼,想同一表人才的季越套近乎。“爺年紀輕輕,閨女倒是挺大了啊!”


    此話一出,頓時換來兩道殺氣騰騰的目光。


    ——誰是他閨女!


    ——誰是她爹!


    小二猛打了個寒顫,再也沒多說話,牽著馬一路小跑去了馬廄。這江湖之大,無奇不有,也是他一廂情願,誰說成年男子配小蘿莉的組合就是父女,說不定是童養媳呢!或者是天山童姥呢!


    “去點些吃的,叫小二送到房裏。”我正四處張望,頭頂想起季越不容拒絕的命令聲。他徑直往樓上走,嘿,敢情這師父打算把我當打雜的使。不等我反抗,他回頭補了一句,“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


    “……是!”他這麽一說,我想這師父可能是個外冷內熱的人,他救了我,還找神醫給我治病,收我為徒,給我一個避風的港灣,怎麽也不可能是個壞人。


    我從小是個溫良的孩子,且很好騙。


    至夜半,迷迷糊糊的我還以為自己還在沉醉東風觀裏,渾身泛起寒冷,便閉著眼睛爬起來亂摸了一陣,趙小蔥以前就睡在隔壁,他習慣了我晚上因為怕冷喜歡與人**的毛病,房門從來不關。寇遠也知道,隻是我和趙小蔥年紀都還小,且親如兄妹,關係單純,他不是個古板的人,他說我這是大病之後的無法根除的病根,畏寒得厲害,也讓趙小蔥照看好。


    “趙小蔥,你睡進去些。”我爬床,用力往暖和的被窩裏拱。


    那人起初不願意,我半夢半醒中那裏會想那麽多,雙方僵持一陣,終於讓我拱進了被子裏,抱著隻胳膊滿足地沉入了夢想。


    第二天醒來,我睜開眼發了一會兒呆才發現自己四仰八叉睡在一張陌生的床上。隨後記憶短暫的缺失以後又自動慢慢補回來。


    昨晚臨睡前師父讓我睡床,他說他武功高強睡兩條板凳就可以了,我想他竟會如此屈尊降貴,於是感動地睡著了,半夜覺得身子冷,想找趙小蔥取暖,似乎爬了趙小蔥的床,哦,那不是趙小蔥的,是師父的啊……往板凳上瞧了一眼,不見師父睡在那裏。心裏納罕,總有哪裏覺得不對勁,哪裏呢?


    →_→


    ※小劇場之宋小迷不知道的晚上※


    那天晚上,當宋小迷睡的正香,有個黑影略到她床前。


    某人走路從來沒有聲音,他低頭抱臂打量了一會兒小女孩,然後出手,像提小奶貓似的把宋小迷拎到了板凳拚成的小床上。還自言自語:“這樣都不醒,你也太……”未說完,搖搖頭,歎了口氣。


    他放下宋小迷,又打量了一會兒睡著的小人,覺得不夠,又伸出手戳了戳她肥嘟嘟的小臉,戳完左邊戳右邊,很有趣的樣子。


    季越當時想:小爺這徒兒雖然又呆又笨,睡著以後倒是挺可愛的。想罷,一拍屁股,自己睡了那張床。那一開始幹嘛要騙宋小迷?笑話,當著她麵叫她睡涼板凳,你覺得她會善罷甘休?哈!哈!哈!


    誰想到,他那又呆又笨的徒兒還有個半夜喜爬別人床的壞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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