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朝中果然亂了套,堆積如山的折子快要把次輔壓死,他也隻敢就不疼不癢的折子參與意見,略有涉及國事體製人員調動,便拿了折子顛顛的跑去湛府求指導。


    沐小木待在督察院倒覺得風平浪靜,林賢也閑散的曬太陽,間或差兩個新晉的小禦史來捏捏肩捶捶背。


    沐小木托著腮幫子瞧林賢,上次一半言官上書彈劾湛然的事兒林賢一定知情,畢竟督查院是他的地盤,隨仁即便要指揮那也得通過他,這位大人,可不像明麵兒上那麽簡單。


    “小木啊。”林賢那邊手擱在眉骨上,遮了光,有氣無力的喚道。


    “在。”沐小木正在腹誹他,被他一叫,宛若心事被看穿,十分尷尬,道,“大人有何指示?”


    “我方才察覺到炙熱的視線,令本官後心很是發燙。”他扭過腦袋,濃烈的光線在他的睫毛下方投下陰影,笑的很是曖昧,道,“你莫不是……”


    “下官不敢。”沐小木急忙擦了一把汗。


    “湛大人的臥室你都進了,你有什麽不敢?”林賢望著她,又道,“本官生冷不忌葷素適宜,你若是對本官有想法,本官也想學湛大人風流一把。”說完便用手遮了眼,一抖一抖笑的很是快活。


    “大人說的是這事?”沐小木鬆了一口氣。


    “不然你以為是什麽?是小木你在背後腹誹本官麽?”他遙遙一笑,道,“小木你怎麽會是這種人,本官信任你的。”


    “大人說的是。”沐小木被他說的一嗆,虛浮的笑了笑,“別拿我尋開心了,湛府那樁事可是我的夢魘。”


    “不願意麽,就罷了。”林賢無所謂的窩回去,道,“本官可從不勉強人。”


    “大人,您說……”沐小木遲疑了一下,道,“湛首輔真的告老還鄉了?”


    林賢聞言便笑了起來,幾乎岔了氣,在軟榻上抖成一團,末了見沐小木一臉悲憤,才勉為其難的止了笑,道:“也就騙騙你們這些不諳世事的小家夥。”


    “大人明示?”沐小木雖對小家夥頗有微詞,但眼下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


    “湛大人是當朝首輔,又是天子帝師,門生遍地,黨羽眾多,豈是說走就能走的?聖上能答應麽?不過玩的好一手以退為進,聖上略一挽留,便罷了。這回聖上也不能再提言官彈劾、陳左失察之事,輕描淡寫的便揭過了,還混個幾天假期,得天子幾句寬慰,再送個匾提個詞什麽的,表彰湛首輔勞苦功高為國為民。[]”林賢攤開手,似是在說就這麽簡單。


    沐小木目瞪口呆。


    林賢招手叫她到麵前來,親手幫她把嘴合上,彎彎眼睛道:“幫本官取些草莓來,本官不愛吃上麵的黑籽,給清幹淨啊。”


    沐小木將將合上的下巴又掉了下來。


    不過隔日,林賢的話便應了驗。天子坐著軟轎親自去了湛府,拉過湛然的手便憶往昔崢嶸歲月,歎今朝鐵馬冰河,直指著湛然蒼白的小臉道,哎呀,先生日夜操勞果真是累出病來,瞧不過兩日不見人便瘦了這麽多,快把朕特意帶來的補品拿給先生。湛然恰到好處的咳了兩聲,更惹的天子淚眼婆娑,直道是朕負了你,湛然立時熱淚盈眶,皇上聖明,臣願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自此,兩人抱頭痛哭,圓滿的結束了這次會麵。很快,天子題詞的金匾便送上了湛首輔的案頭。


    上書,勤政愛民。


    沐小木喝水的時候噴了出來,直勾勾的望著麵前說的正歡的施亦。


    “怎麽?你覺得湛首輔不配?覺得聖上提錯了?”施亦斜她一眼,不懷好意的道。


    “微臣不敢。”沐小木急忙擦汗。


    “我自然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施亦安慰的拍上她的肩膀。


    沐小木沒好氣的瞪她一眼。


    “對了,今晨聖下下了旨,吳顯放了,並且拒絕了晉升。”


    “恩,這事兒我知道。”沐小木眸色一黯,強自淡然的道。


    日落時分,沐小木拖著一身疲憊回了家,遠遠便瞧見英挺的沐言立在夕陽裏,橘紅的光將他的發稍點亮,眼睛裏也染上細微的暖色。


    “大人。”沐言快步走了過來,直直的就跪了下去,道,“隻要大人需要,我什麽事都願意為大人去做。”


    “我不需要你做什麽。”沐小木將他扶起來,道,“這便走吧,久留無益。”


    沐小木望著暮色下灰色簡樸的馬車,仿佛瞧見一位英雄的末路,她邁步上前,道:“大人,萬望保重身體。”


    “你也不要太任性。”車裏傳來吳顯滄桑的聲音,他默了片刻,道,“不若跟我一起走?”


    “大人。”沐小木笑道,“我已無處可去。”


    “那便保重。”擔憂的聲音隔著薄薄的一層簾子傳出來,帶著一股子陳舊的味道,卻意外的溫暖。(.)


    “嗯啊。”沐小木點點頭,看著沐言噙著兩包淚,緩慢的將馬車駛上官道。


    沐小木無言的目送,那匹馬漸行漸遠,漸行漸遠,漸行漸遠。


    “那馬是不是沒吃飽?”沐小木很不開心的瞥向一旁出售馬車的老板。


    “似乎是的,我這就去送點飼料。”老板陪著笑臉,往前跑了兩步,便追上了轎子,將一蓬草料塞進馬兒口中。


    沐小木頭疼的轉身回家。


    空蕩蕩的屋子裏還縈繞著沐言的氣息,沐小木不由得有些空虛,在的時候也不覺著什麽,這一不在了,竟也是難熬的緊,罷了罷了,習慣就好,正這般自我安慰,“咚咚咚”的敲門聲便響了起來,納悶的開門一瞧,竟是隨仁的人。


    “沐大人,我家將軍有請。”那人逼在門口,態度說不出的強硬。


    “我若是不去呢?”沐小木退後一步。


    “我家將軍盛意拳拳,大人怎好推辭?還是去吧。”那人伸出手,示意沐小木不要掙紮。


    “好吧。”沐小木早知如此,並不驚慌,隻道,“你帶路吧。”


    木頭原色的轎子平平穩穩的一路往將軍府行去。


    沐小木頭一回坐轎子,頗為驚奇,一路掀開轎簾往外瞧,此刻暮色彌漫在空氣裏,悄無聲息的籠罩了城郭。路邊的油燈一盞盞被點亮,鋪子也垂下了布簾,攤販小廝在柔光之下談笑風生,顯出一派祥和。


    “沐大人,請下轎子。”轎柄擱在地上,發出輕微的響聲。


    沐小木收回思緒,整理好衣衫,便掀開轎簾往將軍府走去。


    “小禦史,別來無恙啊。”隨仁備了一桌酒菜,用手敲了敲桌麵,示意沐小木坐。


    “托大人的福,一切安好。”沐小木撩起袍邊坐了下來,望著滿桌酒菜,笑道,“我隻道大人會直接將我抓進牢裏,不曾想還有好菜好酒的福分。”


    “那是自然,你我怎麽說合作一場,我也不能太過翻臉無情吧?更何況這事兒我還得謝你。”隨仁差人給沐小木斟滿酒,並無甚誠意的笑道。


    “謝我什麽?謝我增進了聖上與湛首輔的感情?謝我促使聖上給湛首輔賜了金匾?”沐小木將酒杯推向一旁,取了竹筷,自顧自的夾了一口菜,送進口中。


    “算是,亦算不是。”隨仁見她絲毫不給麵子,也沒有硬要她喝,隻道,“我本就沒指望這次的事兒能把隨仁怎樣,略有小成罷了。”


    “怎麽說?”沐小木便嚐珍饈,含糊的道。


    “你道這次事兒於湛然不痛不癢,那是因為你見識淺薄,這事兒我同湛然心裏都清楚。聖上經此一事兒,對湛然的提防可多了不是一星半點兒,湛然一罷工,半個朝廷都不運作了,聖上能不敲響警鍾?他隻是沒轍,也沒到魚死網破那一步,隻是往後對湛然自然諸多在意,限製麽,也就多了起來,興許,隻要一個小小的導火索,就能令湛首輔跌個跟頭呢。”隨仁一仰頭,將一口酒灌進去,辣的他咂了一下嘴,笑容帶了些得意,“你說,我要不要謝謝你。”


    沐小木一愣,心道這些果然都是老狐狸,自己的智商真是萬萬不夠,不曾想一件小事兒這麽多彎彎繞,就算是狐狸給她解惑,她都不甚聽明白,不由得頓感挫敗。


    “我還有一樁事兒,非謝你不可呢。”老狐狸隨仁斂了笑,怒氣忽然就湧了上來,說翻臉就翻臉。


    “這事兒我知道。”沐小木趁著最後的時光,趕緊塞了一口菜,道,“大將軍不就是要報仇麽,我這不是送上門了麽?”


    “哼!”隨仁一拍桌子,便衝進來幾名士兵,殺氣騰騰的堵住了門口,“我倒要看看,這回還有誰能幫你?”


    “我還以為隨大將軍能大度的讓我吃完最後的晚膳呢,竟然如此快就沉不住氣。”她丟掉筷子,惋惜的搖搖頭,倒瞧不出緊張害怕。


    “先前有湛然保你,我同他做了交易便罷了,如今你自個兒不想活,我沒道理不成全你。”隨仁揮揮手,士兵便迅速的上前,捉住了她的手臂,他猙獰的道,“你背後捅湛然刀子的事兒,我一字不漏的都告訴他了,待我折磨完你,他保不齊有鞭屍的興趣。”


    “那隨將軍可千萬別給我留一口氣。”沐小木低頭笑道,“比起落在湛首輔手上,我寧願待在將軍這裏。”


    “說的也是,我素來比他心慈手軟。”隨仁喝口茶壓壓火氣,示意士兵將沐小木帶走。


    沐小木很配合,叫走就走,說停就停,連拐彎也絲毫不含糊,雖然還是免不了被幾個虎背熊腰的漢子推搡,倒也勉強保持了顏麵,很快幾人便駐足在黑漆漆的鐵門前。


    “不愧是將軍,連私設牢獄這檔子事都做的如此周全。”沐小木諷刺道。


    “自從你殺了我外甥李三,我便想著有朝一日請你來這裏坐坐。”隨仁親自打開了牢門,道,“若不是湛然橫加阻攔,我也不至憋了這麽許久。”


    “我不是在這兒了麽?何必那麽在意過往。”沐小木嗤笑著。


    “你也就這時候還有力氣說話了。”隨仁說完,便將她大力推進漆黑陰暗的牢裏,寬闊的身影擋在了鐵門口,遮住了僅有的亮光。


    沐小木跌在地板上,便察覺陰測測的寒意順著衣衫爬了上來,直侵入她的皮膚深處,她尚未來得及站起來,便被快速近身的兩人粗魯的架了起來,耳邊不出意外的響起了鐵鏈的聲音。


    雙手被分開的檔口,沐小木隻覺得很無趣,來來回回不就這幾個法子麽?當真沒有意思,就是痛十分難忍,尚未受刑,眉毛便由於預想而來的痛楚皺了起來。


    “這表情,是害怕了麽?”隨仁執了鞭走向她,道,“我當你什麽都不怕呢。”


    “我自然有害怕的東西,就不知道大將軍午夜夢回的時候會不會害怕。”沐小木咬牙道。


    “你還是擔心眼前吧。”隨仁怒極,一鞭便甩了過來,還未挨著身,便有一人步履匆匆的衝了進來,直道,“將軍,湛大人到了。”


    隨仁隻來得及說了一聲“他怎麽來了”,身後便傳來了腳步聲,以及那人慣常傲慢的腔調。


    “大將軍可真有閑情逸致,我說遍尋不著,竟是躲在這裏找樂子。”


    “你倒是來的快。”隨仁驚詫的將鞭子擱在一旁,料想湛然會來收拾沐小木,倒料不到來這麽快,不像他平時的習慣,想必是小禦史的背叛令他太過惱火了,才會這般匆忙。


    湛然信步走進牢裏,視線落在沐小木身上,見她被宛若祭品一般的吊著,彎起眼睛,勾起一抹耐人尋味的笑,道:“隨將軍可否賣我個麵子?我想同她單獨待一會兒。”


    隨仁表情很是痛苦,欲、望將將起了個頭,便被硬生生的折斷,快、感就要來了,又被一盆冷水澆熄,叫他好不鬱悶,奈何湛然衣冠楚楚的立在牢裏,又不是個好說話的,隻得勉強道:“你可別給我弄死了。”


    “自然。”湛然微微別過臉,從門口穿過的光線照亮了他的側臉,長而濃密的睫毛覆在眼上,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張涼薄的唇,“對了。”


    “怎麽?”走出門外的隨仁止了步子,回頭問道。


    “我有一些不為人知的……小癖好,若是聽到什麽音兒,可千萬……別偷瞧啊。”湛然掩住眼睛,難以抑製的笑出聲來。


    沐小木與隨仁同時打了個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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