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小木滿懷心事的在子午河畔晃了半天,心口的抑鬱仍舊消不下去,索性放棄了,直接回了家。


    必經的石板路上灑滿了細碎的光,近日的天氣十分好,且有一日比一日好的勢頭。沐小木靠近阮糖宅子的時候就望見了候她的人。


    阮糖的皮膚在日光下泛著淺淺的光,一半在明,一般在暗。他就閑閑立在門前不遠處,依著老槐樹,仿佛從來沒有換過位置。看見她從遠遠的走過來,眼裏忽然便起了光,隻是那光轉瞬便逝,很快便被拂動的樹葉遮去。


    “阮糖。”沐小木詫異的喚道,“你是在等我?”


    “是啊。”他眼角微微下垂,看上去無辜又招人疼,故作輕快的道,“我怕你回不來啊。”


    “怎麽會呢。”沐小木笑著走向前。


    “回來就好。”他也不多解釋,嘴角的笑容卻虛虛的浮在嘴角,風一吹,就散了。


    沐小木無奈的拉了他的袖子,他便邁開步子,同她一起進了院子。


    “你同他說過了?”阮糖坐在躺椅上,問道。


    “嗯。”沐小木想起方才的事,勉強忘掉的心酸之感又浮上心頭,她急忙搖搖頭,含糊的敷衍道。


    “他肯放你走?”阮糖見她傻愣愣站著,便拽了她一把,見她心神有些不對,更是心生疑慮。


    “他為什麽不肯放我走?”沐小木被他拽在了躺椅上,又聽見他這般問,忽然竄起一股無名火,拔高音量道,“我又不是他什麽人,他憑什麽不放我走?”說完才意識到自己失態,急忙看過去,果然撞見阮糖微微錯愕的神情。


    “小木……”他的神色像是受了傷。


    “對不起。”沐小木不敢看他的樣子,亦討厭自己這樣不受控製,索性別過頭,低低的道了個歉。


    “發生了什麽?”阮糖見她此番樣子,忍不住追問道。


    “沒什麽,阮糖,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下。”沐小木驀情緒有些煩悶,她豁然起身,沒等阮糖說話,便離開了中庭,徑自往房間走去。


    之後的一個下午,沐小木都待在自己房間裏發呆,她躺在床上想睡一覺,奈何滿腦子都是方才的畫麵,無論如何都睡不著,隻能直愣愣的盯著天花板,阮糖亦沒有來打擾她。


    這個下午,又漫長又令人焦慮。日暮的時候,阮糖才“篤篤篤”的敲她的門,隻說三位大人來了。沐小木這才想起同施亦、蘇默、林賢約好的事兒。趕緊一咕嚕爬起來,胡亂的套上衣服,便出了門。


    一出去,就見那三人已經自由散漫的落了座,將屋內一張木質圓桌抬了出來,又把帶來的食物瓜果點心鋪了滿桌。


    阮糖已經將紫藤花架上的鏤空花燈點上了,撐開了寂寥的暮色,顯得溫馨有生氣。


    沐小木走到阮糖身邊,他正挽起袖子,專心致誌的點燈,右手中是火折子,微紅的光照亮了他的麵容,他眼睛裏是綿延不絕的紫藤花。


    “對不起。”沐小木悄無聲息的立在他身旁,輕輕戳了戳他的胳膊,道,“下午的時候我有些焦躁,對你發脾氣了,你別放在心上啊。”


    他轉過身子,垂首看著她,將手中火折子遞到她眼前,笑道:“吹一吹。”


    沐小木見他神色如常,便鼓起腮幫子,卯足了勁吹了一吹,火折子一明一滅之後便穩定的亮了起來。


    阮糖讚許的摸摸她的腦袋,伸長手臂,將最高處的花燈點燃。


    “阿糖,不曾想你竟是如此有情調的人。”施亦終於耐不住寂寞,蹦蹦噠噠的湊了過來,喜悅的道,“咱們相似之處當真不少啊。”


    一旁蘇默沒好氣的撇了一眼,哼了一聲。


    “你哼什麽哼,就是跟你沒有共同語言,大人我這些年才過的如此辛苦。”施亦白他一眼。


    蘇默惱了,望著不知死活的施大人,冷冷的道:“施大人,前些日子聖上祭天的禮服似乎少了幾樣關鍵的,我同你沒有共同語言,也想不出到底少了哪幾樣,還請大人自行解決吧。”


    施亦一愣,隨手扯了一隻紫藤花,便又跑了回來,道:“阿默咱們心有靈犀這麽多年,一直相濡以沫,你懂我的,我方才就開個玩笑。”


    蘇默臉色一青,道:“什麽相濡以沫,施大人你可別胡說。”


    沐小木走過來,看見諂媚的施亦,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施亦惡狠狠瞪她一眼,將紫藤花插、在了她的腦袋上,道:“笑什麽笑。”


    一旁吃的正歡的林賢,百忙之中抬起眼睛,望了一眼沐小木,道:“意外的很合適麽。”


    沐小木搖頭晃腦,那朵花也搖頭晃腦。沐小木帶著幾分傻氣,道:“什麽合適?襯的我好看?”


    “不是啊。”林賢用絲絹擦了擦嘴,刷的一聲撐開扇子,道,“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施亦與蘇默同時笑了,施亦笑了半天,抓住了時機,扭頭看蘇默,道:“你看,笑的時間都一樣,有默契有默契。”


    蘇默一聽,笑意立刻散了。


    施亦斜眼看林賢,搶走了他麵前的桂花蜜,林賢正在吃涼糕,本來蘸著桂花蜜,吃的正愜意,此刻少了關鍵的味道,頓覺人生失去了意義。


    施亦指了指蘇默,又威脅似的將桂花蜜的小碟往下傾斜。


    林賢麵色沉重,站起身來,走到蘇默背後,用折扇點著他的肩膀,待他回過頭來,又將折扇移向他的下頜,微微用力,望上抬起,雙眼血紅的道:“笑。”


    沐小木眼看蘇默就要揍林賢,急忙捂住了眼睛,隻嚷嚷道:“打他臉。”


    身後驀然一陣風動,溫柔的手掌從頭頂掠過,將她頭頂的花給取了下來。


    “阮糖啊。”沐小木鬆開手掌,看見阮糖正立在她身前,無論何時都這般安靜與溫柔。


    “吃點東西吧。”阮糖按住她的肩膀,將她往桌子麵前推去。


    那三人正鬧得不可開交,見他二人過來了,立刻停了手,各自整理了一下發型,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五人就著月色開始閑聊,沐小木來的時候抱了幾壇子酒,如今一一開封,散落在腳邊。


    時光也不知過了多久,隻是稍稍抬起頭來,便瞧見漫天星光,醉眼裏更是別有滋味。


    “阿木啊,當真是要走麽?”施亦率先開口。


    “恩。”沐小木點點頭,各種緣由她不用多說,想必幾位大人朝夕相處,也都能明白。


    施亦想說什麽,又沉默了,隻是將酒杯舉起來,道:“來來來,我敬你。”


    沐小木一仰頭喝了,隻覺得辛辣燒喉,滿嘴都是苦澀的味道。


    “小木,你做的決定,我也不好勸你,不過我們都挺舍不得你。”林賢終於說了句人話。


    沐小木見他神情真摯,與往日的嬉鬧大不相同,心裏也是百感交集,頗為傷懷。


    月色將林賢本就風流俊秀的麵容映的多了幾分柔和,他素來散漫慣了,往常裏對什麽事兒也不見上心思,此時罕見的認真倒叫沐小木心下觸動,隻見他勉強笑一笑,故作輕鬆的端起酒杯,向她示意,道:“小木,路上坎坷,注意安全。”說罷,自顧自的喝了,又輕描淡寫裝作毫不在意的道,“記得走之前把欠我的銀子還了。”


    沐小木感動的心思盡數沉了。


    林賢見她麵色難堪,也知自己過分,遂道:“是我不對。”又扭頭轉向阮糖,“瞧我這記性,這孩子一貧如洗,哪還的出來,對了,她有沒有什麽傳家寶拉你那兒的?回頭我去當了,聊作念想。”


    沐小木欲哭無淚,道:“你都當了,還拿什麽做念想。”


    “非也非也。”林賢搖搖頭,道,“如此一來,便可將對小木你的思念化進銀子裏,往後我一瞧見銀子就想到你,豈不是很妙?”


    一旁施亦湊過來,插嘴道:“確實很妙。”又崇拜的衝林賢拱拱手,“智慧智慧。”


    沐小木無奈的歎了一口氣。


    “阿木,你這事兒可有知會湛大人?”施亦裝作漫不經心的問道。


    一旁八卦的林賢蘇默都支起了耳朵。


    “嗯。”沐小木不想提,遂含糊的點了點頭。


    “他居然肯放你走?”施亦不可置信。


    “我同他又沒什麽關係。”沐小木自己都未能察覺,語氣裏帶著賭氣與埋怨。


    施亦瞧她這副樣子,與林賢蘇默對視一眼,道:“你若是真的想走,明兒個一早便走,再晚,恐怕……”


    “恐怕什麽?”沐小木追問。


    “沒什麽。”施亦笑著截住了話頭,道,“我知道阿木做事從來不後悔,我就欣賞你這點兒,往後我告老還鄉,或是被罷官貶職,就去尋你啊。”


    “小木,你我同僚一場,我沒什麽好贈與你的,這柄折扇便送給你吧,好生帶著。”林賢將手中的折扇遞過來。


    沐小木接了,扇柄上還留著他掌心的溫熱,“謝大人。”


    “客氣什麽。”林賢擺擺手。


    此時萬籟俱靜,黑黢黢的夜色似是獨獨漏了他們這個院子,盈盈燭火頂破桎梏,將幾人的笑意點亮。


    漫天的星火明亮而溫順,散發著勃勃的生機。


    夜色愈來愈深,風亦愈來愈涼。


    ……


    “辭官?”男人的指尖摩挲著密信,眸中閃過老辣與狠毒,順著咧開的嘴角望上去,赫然是隨仁那老家夥。


    “湛然那裏有什麽動靜?”


    “屬下聽聞湛然與沐小木並不愉快,似是發了火,動了真怒。”一人隱在暗處,清晰的道。


    “這倒是妙極。”隨仁輕輕的笑了笑,道,“這歸鄉路途遙遠,人又命薄如紙,出些什麽事,當真是難以預料啊。”


    “大人所言極是。”那人恭敬的道。


    ……


    沐小木聽了幾人勸,天剛蒙蒙亮,便將打點好的包袱丟上了馬車。阮糖一身墨色衣衫,立在一片明媚天光裏。


    “路上小心,在前頭的客棧裏等我,我處理完瑣事就去找你。”阮糖仔細的囑咐道。


    “你不用送我了,我沒事的。”沐小木抱著包袱,將腦袋從馬車裏探出來,笑著道。


    阮糖沒有說話,隻是替她將領口理理好,又按著她的腦袋將她塞進了馬車裏,道:“聽話,在客棧等我。”


    沐小木隻好點了點頭。


    車夫“吆喝”一聲,馬兒便向前跑去。


    沐小木在顛簸的馬車裏左右搖擺,思緒也越飄越遠,驀然前方一陣大力傳來,馬車緊急刹住,軲轆一轉,差點翻倒,沐小木驚慌失措,急忙探出頭看,不料後頸一痛,便失去了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沐小木才恢複了意識,才發現四肢酸痛的厲害,口中被迫咬著布條,發不出聲音,但眼睛倒是能視物。待她看清自己被麻繩綁的十分另類且有花樣的時候,幾乎想撞牆而死。


    這捉她的人究竟是什麽興趣愛好?綁成這種羞恥的姿勢到底心裏是有多陰暗,沐小木想來想去,這麽變態的人也隻能想到隨仁了,這老家夥跟自己有仇,八、九不離十就是他了。


    沐小木動彈不得,咬著布條四處張望,這間屋子算不得大,擺設亦很簡陋,正前方一隻斜斜的破門,仿佛一推就會散掉。


    沐小木正想著,門被被一腳踹開了,光線刹那間洶湧而來,貫穿了來人的衣衫。搖搖欲墜的木門四分五裂,灰塵不斷的從頂處落下來,撲簌簌的落進了空氣中。


    塵埃落定,沐小木與來人同時一滯。


    來人怔了一怔,眼眸中忽起笑意,似是認為自己此番不該笑,因為若是一個處理不當,眼前的小禦史很可能悶頭撞死,但他本性上的惡劣仍舊讓他偏過身子,笑的不行。


    沐小木臉頰又紅又窘,極力縮起身子,奈何綁他的人似是常年浸淫此道,手法老道嫻熟,無論她如何扭動,總是能勾起人最原始的欲望,因此她的臉蛋也愈來愈紅。


    來人笑夠了,正了正臉色,為難的道:“你說綁的這麽專業,我是該殺了那人,還是該賞他?”


    沐小木艱難的將臉藏了起來。


    來人高大的身子向沐小木走去,他走到近前,蹲了下來,取下她口中的布條,道:“還好趕上了。”


    沐小木不願意看他,將臉別向一旁。


    “若不是我暗中注意著隨府的動向,這次恐怕就救不了你了。”來人蹲在她麵前,似是不理解她的憤怒與別扭,道,“辭官這麽大的事兒,為何不同我說?”


    沐小木聞他所言,愈加氣憤,猛然轉過臉來,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惡狠狠的加了些力道。


    來人悶哼一聲,卻也沒抽出手指,隻是微微擰起眉毛,隨後又釋然了,摸摸她的頭發,道:“小野貓。”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答應小夥伴們更的,結果我沒做到,於是為了撿回一點兒節操,我今天雙更,對不住小夥伴們,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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