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上的化雪在車輪下簇簇地響, 奧迪內一片寂靜。


    隨行幕僚先進入國美,按部就班。楊散抽出時間親自送沙小弦回邊緣。小皮一看到李銘遠一起走回來, 馬上利索下車,替他拉開了副座門:“銘少爺, 請。”


    動作精幹有禮,言語不卑不亢,由此可見楊散禦人有方。


    這樣,李銘遠順理成章被人請進了副座。其實他是第一次出現在小皮麵前。偏偏小皮什麽都不問,什麽都知道似的,照樣對他禮遇三分。


    李銘遠微笑回應,坐在前排看雪景, 一直沒抽煙。他的眼睛隨著跳動的雪光, 時常會掃過後視鏡。


    沙小弦坐在後排左首,楊散進車後,先照例檢查她是否扣好安全帶,除此之外, 他的神情沒發生多大改變, 溫和、沉默,性格一如當年的白澈。


    “不要亂動。”他拍下沙小弦彈開鎖扣的手,探身過去再給她扣好。


    沙小弦靠坐不動,隻皺了皺眉。楊散看著她又笑了起來:“太悶了吧?馬上就到了。”說完後,他回避身子,屈拳淡淡咳嗽了聲。


    李銘遠從後視鏡看到沙小弦冷漠的臉在微微鬆動。他對那張接吻的照片印象其實很深刻,尤其記得男主角的手。因為他相信, 男人的品味可以通過衣著談吐來體現,而生活的閱曆必須從眼睛和手指來展現。


    ——後麵這個對手,眼裏不興波瀾。而且他的手,透過一截白皙的襯衣袖口,幹淨而穩定。


    李銘遠微微一笑:“楊先生身體不大好?”


    楊散正身坐好,同樣微笑:“如果沙寶常來看我,我會好得快些。”


    沙小弦眉毛微微一動:“你檢查身體了嗎?”


    楊散笑著回頭:“沒什麽大問題。”


    車子行駛在雖有淤泥但仍平坦的大道上,突然顛簸了一下。沙小弦兩手插在外套兜裏,坐姿閑散,口裏的語氣卻有些冷:“怎麽了,小皮?”


    開車的小皮紋絲不動地坐著,不回頭。“哥不準我說。”


    “那就不說。”沙小弦笑如春風。


    小皮的眉毛擰在了一起,看樣子快要忍不住。楊散淡聲招呼:“小皮,專心點。”手輕輕擱在灰色西褲上,指背延伸的脊痕微微凸起,帶青色。


    手掌雖然好看,但布滿了針眼。


    沙小弦低頭看了下,再抬起眼睛說:“病得不輕吧?”楊散轉頭再默然一笑,突然伸手握了握她的手背,又很快地撤退了。


    沙小弦本能地揚起手,削到了一半似乎想起了什麽,在蒼白的臉龐側垂下掌勢。——引得前座的李銘遠眼帶惋惜。但他的神情已有些不悅。


    楊散顯然很了解到她,回頭又是一笑。


    目的地馬上到了。邊緣前人煙稀少,這幾天大雪,已經嚴重影響了生意。楊散推門先下,一邊習慣性地為沙小弦撐開車門,一邊打量商街兩道。


    李銘遠已經站在車外了,向沙小弦伸出手:“來。”


    沙小弦沒多大反應,隻走過去說句“不用了”,用微涼的眼睛強調了她的意思:不用在楊散麵前秀什麽,她不想打擊他。


    李銘遠盯住她的眼睛,手掌伸直不變。她根本不為之所動,順勢從楊散手裏接過他為她訂購的橙香蛋糕,一把塞到李銘遠掌中:“走吧。”


    李銘遠抿住嘴,掂了掂紙盒說:“愛吃這個?”


    “嗯。”沙小弦蹭著他朝大門裏走,好像忽視了身後。同樣地,身後車輪發出唰地輕響,碾過滿地雪水駛了出去。


    從頭到尾,果然沒人提到過楊散病情。


    回到小包廂,空氣溫熱,沙小弦脫下茶綠色外套,坐下沙發裏又開始看動漫。可是李銘遠有話要說:“小白臉,我問你幾個問題。”


    被點名的小白臉早已拆開了包裝紙盒,在用鏟子鏟蛋糕吃。“不說廢話就行。”


    李銘遠臉色陰沉。他兩手插進長褲口袋,挪出身子擋在了屏幕前。“你為什麽對他手下留情?”


    沙小弦卻揮舞著叉子:“別遮著我,讓讓!”


    李銘遠站著不動,挺拔的身姿完全遮住了動漫圖像。他繼續冷冷說:“我親你一下就得挨打?憑什麽他能動手動腳?”


    沙小弦突然抬起了眼睛,冷清的光傾瀉一地:“銘少爺,你必須先弄明白三件事。一,我沒有讓他動手動腳,也製止了你的騷擾。二,我答應過別人,不對他動手,我說到做到。三,你上次已經放過狠話,說我卑鄙無恥,要斷個幹淨,這個時候有什麽立場管我的事情?”她低下頭開始鏟蛋糕吃,沙啞的嗓音一說完,神情又恢複了平靜。——始終木著一張臉,讓人看不出任何端倪,甚至連可恨的招牌笑容都沒帶上。


    李銘遠默不作聲盯著她,盯得眼底生出了恨意。他突然撲了過來,將她死死按在沙發裏,喊了句:“老子要找你做媳婦兒,憑什麽不準管你?”沙小弦剛失笑回句“中國詞學得不錯”,他一看到她可恥的笑容,就猛地低下頭,狠狠地咬了她一口。


    沙小弦吃痛,噝地按住臉頰吐氣:“李銘遠,你最好別惹我,我這兩天心情不好。”


    “管你好不好。”李銘遠冷笑,壓過強健有力的上半身,整個撲上去一陣啃吻。沙小弦好不容易夠到茶幾,放下了心愛的蛋糕,再空出手抵抗他的糾纏。兩人又抓又咬,互相不退讓,


    像是披著優雅皮的狼在纏鬥冷著臉的狐狸。如果不是因為他們都上了成人歲數,後進門的店長還以為走錯了地方。


    “哎呀,要死啊,大白天的——”嬌滴滴的聲音突然一轉,變得尖利起來,“我說銘少爺,這樣欺負我們家沙寶不大好吧。”


    李銘遠惡狠狠地親了口咬出血痕的嘴唇,心滿意足地挪開身體。他伸手拉起快窒息的小白臉——後者名副其實,嘴張著在微微吐氣——替她理了理糾亂的碎發。“店長,我要娶她,你不用擔心。”


    店長臉色變驚滯,還沒說話,恢複過來的沙小弦一腳踢開李銘遠,吐了個字:“滾。”已經代替了店長的回答。


    李銘遠學著她初會邊緣的樣子,彈彈衣角,笑著揚長而去。


    “你真的要嫁給他?”店長始終認為沙寶像以前一樣,和美男打鬧嬉笑的,沒想到這次聽到如此震驚的消息。


    沙小弦托起蛋糕,左右端詳破損地方,漫不經心地說:“還不到時候。”


    店長再次驚呆。她回頭笑了笑,像是了解到什麽,但仍是沒避諱:“沒這麽容易。他爸爸那一關不好過呢。”


    店長歎氣:“說到底,你還是不原諒楊先生。”


    沙小弦連忙放下蛋糕,整容說:“店長,楊散能走出去是個好現象,你們不要再把他繞回來了。”


    “可是你知道嗎?”店長歎息不止,嬌豔的紅唇也散去了光澤,“楊先生病得很重,需要開刀動手術,但他拒絕簽字。”


    沙小弦聽了臉上很是吃驚,抿嘴沉默著。店長看著她,不住地苦笑:“寶啊,我知道你的心思。不過楊先生對我有恩,我還是想勸你去幫幫他。因為他沒有直係親屬,自己簽了字就等同認定了生死,所以他想處理好一切事再動刀。如果你能以——”


    “以未婚妻或者太太的身份?”沙小弦突然截斷了店長的話,語聲揚起:“爸爸,這不可能。”


    店長沉沉看向她:“好吧,你不願意我也沒辦法。這些話就不要往心裏去了,也千萬不要跟楊先生說。他麵上雖然從來不說什麽,但心裏也傲著,肯定不希望我在背後插手。”


    “嗯。”沙小弦送出了店長,快速說:“——你可以去找找白家叔伯。他們是旁係,總能起到一些效果,實在不行,還有白寒。”


    空氣留下寂靜,她一個人關在小房間裏沉思。這次回國牽扯諸多環節,她真正要做的事情還沒有眉目,的確讓她心憂。楊散那邊也確是沒了親屬,陪伴他的似乎隻有無窮無盡的孤獨。


    晚上,李銘遠提著枕頭要留宿,沙小弦對他認認真真地說:“銘少爺來我這邊,我有責任保護你的‘安全’,但是今晚請你安分點,我想好好睡一覺。”


    李銘遠已經趴在沙發床上,舒服地伸展四肢,用枕頭蒙住頭,嗡嗡地笑:“好。反正今天親夠了。”


    沙小弦用書招呼了他一次,丟過一床毯子:“蓋好。”


    “你來幫我,我動不了。”


    沙小弦等了半天,看他趴著撫住腰,暗自歎口氣,走過去替他掩好了被毯。快睡著時,她才迷迷糊糊想起來要道個歉,轉身說:“對不起,李銘遠。”


    李銘遠沒有動,呼吸也聽不清。


    “以後別亂來,我就不會打你了。”


    終於,臨時征發的臥室裏完全寂靜下來,隻剩下壁上一盞淡淡的燈光。李銘遠突然悄悄爬起身,看著對床的側影,還是伸出手摸了摸。


    這次沒有被驚醒。


    他俯下身,在她臉上輕輕一吻,才躺下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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