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寒兮卻跪在地上,倔強的對他的父親反複重複,表兄還未答應,阿姐不嫁。


    在他跪了三天三夜之後,大殿的門終於打開,灑進來的陽憑的刺眼,無故的引人流淚,寒兮的衣衫遮住了發疼的眼角,逆光中他看到了那個女子。


    杏衫芙麵,曾經斷去的烏發又漫過了腰肢,這是多麽好看的女子,靜靜的站在那,便使得一樹花影都失了顏色。


    她輕輕柔柔的笑著,她說,“兄長已經答應了,我去和親。”


    是了,如今突厥的可汗是她的兄長,而她的父王早在她領兵出戰的那一年就已經病逝,而她竟是連最後一麵也沒有見到。


    痛麽?


    如果她說習慣,你會信麽?


    寒兮一愣,表情有些委屈,仿佛還是當初那個倚在她身後的小小孩童,清澈碧色眼睛眨啊眨,頗顯無辜的叫著,“阿姐。”


    穆薩仁垂眸,唇角帶笑,“寒兮,我不愛你了。”


    寒兮怔住了,慌張的站起來握緊了穆薩仁的雙肩。


    穆薩仁覺得,她的愛情大概是死了的,沒有了寒兮,就隻有利益了,一場婚嫁,換一世平安多好的買賣,穩賺不賠。


    她迎上了寒兮慌張的麵容,突然就笑了起來,燦然的麵容使得本就美豔的麵容越發的生動起來,依稀還是當初那個驕傲的小姑娘。


    這一刻她很想問問,寒兮,你這樣的慌張究竟是為了誰?是不願我遠嫁,還是怕莫蓮,怕他會傷心難過?


    三個月的準備,穆薩仁最終還是以西涼邵陽公主的名義和親去了莫熙。


    那日十裏紅妝,天子送行。當真是應了寒兮兒時的稚語,我會給你一場最盛大的婚禮。


    臨行的那一刻,她的姑母拉著她的手總也不願放開,那張和她萬分相似的臉上淚水彌漫,她說,“是姑母對不起你,是寒兮負了你。”


    穆薩仁搖搖頭,笑的燦爛,她擦掉了姑母臉上的淚水,“今日可是我大婚,姑母你看我漂亮麽?”


    簡單的一句話,卻讓這個尊貴的西涼可敦哭的更凶了。


    那日雲遊四海的莫蓮也回來了,那個柔弱的美人,他還是那樣美麗,令人一見傾心的美貌奪人魂魄。


    但是,那雙黑色的眼睛卻是掩飾不住的愧疚,穆薩仁擺擺手阻止了莫蓮想說的話。


    她墨色的眼瞳突然升起了琉璃的光芒,“你在愧疚什麽?我嫁的人可是你孩兒的父親,伯母往後就不必了,你該讓這兩個小鬼叫我一聲母親才是。”


    果不其然,她看到了莫蓮發窘的麵容,還是那麽有趣,一直都是這樣溫軟的性子,總是引得別人欺負。


    “贏的人是我才對。”


    穆薩仁自己都不知道為何要給莫蓮說這些,就好像多年來的嫉妒找到了發泄的出口,可悲又可笑的心情。


    她想,她是不願意看到任何同情和憐憫的,這條路是她自己走的,後果自然也由她自己來承擔。


    二個月後,穆薩仁到了莫熙王都。


    那個男人封她為東宮娘娘,僅次於皇後柳暮歌的地位,尊容無比,與她與生俱來的高貴相得益彰。


    後宮的日子沒有想象中的爾虞我詐,莫寒的妃子不多,除卻柳暮歌這個結發妻子和自己這個和親公主之外,就隻有一個容華。


    當年的那個引莫寒進入西涼王都的碧眸侍女,已經成為他的容華了麽?


    莫寒對她不錯,思及年少,這個男人也算是她的理想型,他很成熟,比寒兮這麽個孩子更值得依靠信賴。隻可惜太過死板,缺了很多樂趣,傷人又傷己。


    是啊,嫁人就要嫁當世英雄,一世一雙人,簡單的幸福。


    這是她從年幼時就有過的幻想,隻可惜上天隻給了她一個寒兮,隻給了她一段不完美的愛情。


    所以才說她自己也沒有比莫寒好到哪裏去。


    然而時至今日,她也覺得不敢置信,自己竟然會嫁給莫寒,會成為那個男人的妃。


    那個男人總是喜歡在無事的時候來她的寢宮,偶爾安靜的坐一會,偶爾會聽她講講西涼的事,有時也會出神的想起什麽。


    穆薩仁自然知道,在那個冷麵帝王的心裏到底盛著些什麽。


    以為莫蓮會回來?


    不,你應該知道的,他已經‘死’了。


    被你所害死了――


    很少的時候,莫寒會開口跟她說說話,他講,“你變了。”


    是的,變了。


    當年的穆薩仁燦爛耀眼,走到哪都奪人眼球,絢爛的光彩連那個冷清的男人也被吸引,仿佛從她的身上找到了心愛姑娘的影子。


    可是現在,她容顏依舊,眼中的光彩卻消失無蹤,簡直像是當初被囚在恭王府的少年。


    寂寥又落寞。


    沒過多久東宮娘娘聖寵在身,即將取代皇後娘娘的謠言就已經傳了開來。


    那也是穆薩仁第一次見到柳暮歌。


    因為當年那件事,她一直閉門不出,包括穆薩仁與莫寒的大婚也未出席。


    一襲粉衫,容顏嬌俏,哪裏像是個二十有七的婦人,簡直比二八的少女還要來的水靈。


    看的穆薩仁自己都覺得,她已經蒼老。


    美麗的麵容,尊貴的地位,相似的氣息。


    隻消一眼,彼此就可以看透,她們是一樣的人。


    “我們很像。”


    黃鶯出穀的嗓音,真如她的名字一般悅耳動聽。(.無彈窗廣告)


    “所以,你以為他是在找誰的影子?”


    穆薩仁微笑著望著柳暮歌,那是個多麽驕傲的女子,右臉頰上的淺色刀痕即使痊愈,卻還是猙獰的顯露了出來。


    多麽驕傲,多麽驕傲……


    在刺痛了自己的同時,也要將這樣昭然的痛苦刻在臉上,在傷害自己的同時,也要在莫寒的心裏烙下同等深刻的痕跡。


    穆薩仁突然覺得自己竟是羨慕眼前的女子的,即使做了那樣的事情,莫寒依舊願意佑她一方平靜,保護他心愛的女人幸福安康。


    無論他做了多少錯事,至少他對她的感情是無穢的,是不容辯駁的。


    而她心愛的男子呢?


    年少時她總覺得自己是那樣幸福,她看戲一般嗤笑著身邊的人,然而莫蓮呢?


    當年眾人眼中的可憐蟲,攜著含笑遠走,莫憶蕭和繚亂就伴在他旁側。


    感情的包袱早已放下,天高雲淡,簡單的生活比誰都幸福。


    就是納蘭家的兩小鬼兜兜轉轉也走在了一起,十年落雪的冰國,真情不化。


    而自己,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小公主,最終卻走上了她最不屑的道路,為了利益嫁給了那樣一個人。


    “你想回去麽?”


    這一次換柳暮歌發問,美豔的臉光彩照人,“那個人,你舍得下麽?”


    對於穆薩仁和寒兮的事情,隻要有心,柳暮歌就不可能會不知。


    穆薩仁搖搖頭,淡淡的笑了,她隻說,“我是西涼的和親公主。”


    言下之意在明顯不過。


    事實上她並不想回去,即使如今遠離了故鄉,但這樣的日子是平淡的。


    回想她出嫁的那日,寒兮的妻子已經身懷有孕,那個突厥的宗室貴女笑容溫和,她挺著高聳的肚子和寒兮一起為她送行。


    她為什麽還要回去?


    回去幹什麽?看他們幸福美好,看她心愛的男子攜妻抱子?


    那樣不堪的境遇,她為什麽要回去?


    但是,柳暮歌卻未理會她有些難看的臉色,對著她笑得越發燦然,她講,“寒表哥,他不會怪我。”


    是的,不會怪。


    十足的自信,似乎也感染了穆薩仁。


    她有些不解,“你還有什麽不滿的?”


    是的,你還有什麽不滿的?


    如果把愛分為十分的話,那麽莫寒的愛,你獨占九分,剩餘那一分念想才是留給莫蓮的。


    這麽多年,不計回報的付出怎麽可能還換不回那一分情誼,人心都是肉長的,又怎麽可能不會感動?


    豈料,那個女子皺了皺眉,似乎對她問出的問題不大滿意,又似乎是驚訝,她怎麽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你不夠愛他。”柳暮歌這樣說。


    穆薩仁想她是理解的,她以為她不夠愛,因為愛一個人怎麽還會容許他的心裏留著別人的影子?


    她張了張口,其實她想告訴柳暮歌,在很久很久以前她的想法跟她是一樣的。


    可是,寒兮不是莫寒,他做不到跟莫寒一樣的堅定。


    她想,柳暮歌跟自己終究是不同的。


    在愛的滋潤中長大,那是被莫寒保護的太好的孩子。


    她終究沒有說什麽,隻是深深的看了柳暮歌一眼然後轉身,回到寢殿沒過多久她開始發熱,幾個月後就在一片黑暗中閉上了眼睛。


    當她再次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寒兮在她的旁側,而那個伴在莫熙帝王身邊不過一年有餘的東宮娘娘,早已長眠入了妃陵,從此消失無蹤。


    果如柳暮歌所言,莫熙並沒有什麽波瀾,那個尊貴的皇後娘娘依舊端坐在她的金屋,守著她的愛情。


    而現在,寒兮拉著她的手,臉上是純粹的喜悅,“阿姐,歡迎回家。”


    穆薩仁未答,隻是淡淡看著他。


    寒兮卻緊緊抱住了她,眼睛泛紅,猶如那個記憶中的孩子,帶著哭腔訴說著她的委屈,“阿姐,我不喜歡她,可是,你走後我無法……她的母妃是柔然國的公主,我沒法子,為了西涼,我沒法子……”


    穆薩仁靜靜地聽著,所以,你就瞞著我,兄長也是,你們都是,隻有我才是最大的傻子。


    寒兮抱著她顫抖的身體,不肯鬆手,“阿姐,我喜歡你。”


    眼淚打了下來,穆薩仁想她等了那樣久,終於聽到了這句話,是卻又不是。


    再回到西涼時,穆薩仁已經二十六歲,駕馬進城,她想到了二十年前的小小孩童,那時她才六歲,當初她從馬上摔下,跌進了她喜歡了一輩子的男孩的懷裏。


    穆薩仁到了城內才知道,寒兮他的妻已經死了一年多了,幾乎是在她出嫁的同時難產而死。


    孩子也沒保住,就跟著他的母親去了。


    後來他跟她去街上玩鬧,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天真無憂的孩提時代。


    他說他要娶她,那是她這麽些年來最開心的一天。


    是了,她有多開心,後來就有多絕望。


    一個月前,她滿心歡喜的等著他來娶她,等到的卻隻是一份詔書,一份賜死她貼身近衛的詔書。


    皇太子未婚妻與貼身近衛有染,不知道是誰傳出了謠言,到了最後人盡皆知。


    兩人的婚事自然是擱置了。


    她以為他是不會信得,但是她錯了。


    你們快走!!


    攔下了詔書,對著陪伴了她多年的侍從,她的麵容嚴肅,聲音確是溫軟如水。


    “公主。”


    她最忠誠的守護者卻巋然不動,不願離開。


    但是,她卻急切的推離了他們,是你們太優秀了麽?


    或許你們已經是我與他之間的阻礙了麽?


    最後她笑得燦然,“再見了,翩然,白樓。”


    然後,她拿著詔書去了大殿,大殿之上,她的姑母雙眼通紅指責著自己的丈夫,“你沒有良心。”


    是了,這是在消除外戚,什麽未婚妻與近侍有染,多麽有趣的借口。


    我已經妨礙到你了麽?


    我是你的阻礙了麽?


    也對,她的哥哥野心勃勃,一心想統一西域,突厥和西涼的關係早已不複當年。


    而她和姑母皆為突厥公主,算計到她們身上似乎沒什麽不對。


    隻是可惜了她的近侍。


    紅蓮,白樓……


    這麽多年的相伴,她當他們是哥哥,舍下了他們,她是有多麽的不舍得。


    然後,她看到了,她心愛的男子就站在逆光處,她對他笑著說道,“你接我回來是想要我手下的封地還是底下的兵權?”


    寒兮不語,她卻覺得難過了。


    他終於成長為了她希望的王,但是她卻覺得殘忍了。


    然而,世界上就是有那麽多巧合。


    或者說,什麽都敗給了血淋淋的現實。


    西涼與莫熙一戰元氣大傷,柔然趁機發動了戰爭,這一戰打的很急。


    上一次給予了西涼援助的是突厥,這一次則是莫熙――


    他們一同迎敵,她覺得她終究是放不下他的。


    他們配合的很好,卻在最後一戰,在不該犯錯的那一刻犯了錯誤。


    他選擇保護了莫蓮,而她卻在最後一刻護住了那個人的孩……


    最後的最後,她勾住了他的小指,笑的淡然,笨蛋,還是被你給纏住了啊……


    或許,真的應了翩然的那句話,我們到死都是要在一起的――


    那時她的視線都開始模糊了,她想自己怕是要死了,可是過往的一切如此清晰。


    她親眼看著他從一個羸弱年幼的少年長大,他們甚至都死在了一起。


    她在世上唯一的牽掛便是他,怕他受欺負了,怕他被舅父懲罰,如今,她真的是放心了。


    為了喜歡他,她賠上了年華,染滿了鮮血,斷了一份情,甚至是一條命。


    她突然覺得,如果當初沒有跟姑母一起去西涼有多好。她不用為他去那吃人的戰場,她不用為了他手染鮮血,更不用為了他傷心難過。


    她會在突厥做一個受盡寵愛的小公主,也許她會和莫何王子在一起,也許她會有很多可愛的孩子。


    時光荏苒,生活溫馨又簡單。


    是的,怎樣都好過現在,好過一千倍,一萬倍……


    之後,她陷入了一個美麗的夢境,那時候天邊的雲很淡,女童的臉被陽光照的分外柔軟,她的聲音輕輕柔柔,“兮兒,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可好。”


    小小女孩的故事猶如一個瑰麗夢,讓那個陷入夢境的女子不願醒來。


    那是一個故事,一個淒美的愛情故事,一個關於花魁和與小侍的故事。


    富貴人家的小侍從默默的關懷著已成為花魁的鄰家少女。


    不記回報的愛戀終於換回了花魁的回頭,花魁問那個卑微到近乎低入泥土的小侍,“你為何要對我那麽好?”


    老實憨厚的小侍隻是答了一句話,“我把你當成是我的愛人。”


    風情萬種的花魁綻開了美豔的笑容,“我永遠都是你的愛人。”


    “阿姐,這便是結局了?”寒兮有些不解的望著幼年的穆薩仁似乎有些不懂她的用意。


    小小女童笑而不語,美麗的眼睛似乎還含著淚水,“這就是結局了。”


    想說的話終於梗在了喉間,我把你當成是我的愛人。


    兮兒,你可知道在我聽到這句話時便已經紅了眼睛,這是我這一生聽過的最動人的情話。


    它比金屋藏嬌更感人,比十裏紅妝更美麗,隻可惜這樣的故事卻也隻是個故事,它永遠都不屬於我……


    真是讓人難過……


    這個美好又悲傷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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